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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艱難的科舉改革

  湯金釗卻感歎道“王兄,你說阮侍郎的名字,我是知道的,他在浙江督學三年,聽別人說,是真心選求實才,也著實提拔了不少生員的。可是我當時已經通過了鄉試,正備考這會試呢,所以阮侍郎在浙江這幾年,卻是從未見過。王兄,你說阮侍郎經史兼通,我也聽聞他治學不拘一格,那這幾道策論,難道便是他所出題?”


  “或許是吧。家父與阮侍郎倒是多有交流,所以我家人倒是清楚,阮侍郎對眼下科舉,一樣是有自己的見解的。或許這次他來出題,也是存了這選求實才之念吧?可是朝廷本有定製,這八股文別說你了,我也不擅長,隻怕阮侍郎雖然官做的快,卻也……”王引之自然更加熟悉阮元,但也難以相信,阮元在會試這樣的大事上會有多大突破。


  “是啊,國朝最重體製,我也清楚,隻是這體製維持久了,辦事的人也未免日漸因循,最後啊……倒是你我這樣真讀書、讀書多的人,竟要吃虧。不過王兄,你終是在下的前輩,若是王兄不棄,也與小弟去天橋茶樓那邊,咱們共論經義如何?”湯金釗道。


  王引之自然不願拘謹,二人也一並離了考場,前往外城去了。隻是對於這篇會試策論的討論,卻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正巧這一日,孔璐華也約了劉文如與謝雪,一同到西四牌樓一帶遊玩采買。西四牌樓素來是京城最為繁盛之處,商賈雲集,奇珍異寶,多不勝數,一行人也選了些夏季用的綢緞,訂下了些燈燭紙張之物。看著太陽漸漸西垂,阮家三女也自覺有些疲倦,於是尋了一家茶館,包下了一間內室雅座。想著下午時光,總是閑來無事,不如先行品過清茶,再回衍聖公府不遲。


  誰知茶點剛一擺放完畢,三女便即聽得,前廳似有幾個文人在爭吵什麽,孔璐華遂示意劉謝二女暫時不要說話,聽著前麵聲音,倒也清楚,竟是幾個讀書人為了這屆科考試題,爭辯不休。


  “那你且說說,這兒寬當課殿而民爭輸租,是什麽意思?你說,這人姓什麽不好,偏姓個兒字,我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沒見過一個兒姓之人呢。誰知道這人是曆史上真有其人,還是這出題的考官自作主張,胡亂編個人名出來,誑我們的?”說到兒寬,劉文如在內室也是眼前一亮,似乎遇到了熟人一般,便與孔璐華一同安靜地聽著前麵聲音。


  “兄台,您這樣說未免對先人太不尊重了吧?這兒寬之事,分明記載在《漢書》的《公孫弘卜式兒寬傳》中,怎的到了你這裏,竟變成考官杜撰的人名了?再說了,先前鄉試,也有史書、史事科條,你若是應過鄉試,怎的來考會試之前,竟連如此史事也不加溫習呢?”這人卻是典型的浙江口音,孔璐華聽著,也依稀有些相識之感。


  “在浙江時,我聽過這個聲音,可是夫子的學生?可是我記得到學政署的人裏麵,沒有如此聲調之人啊?”孔璐華暗暗思忖著。


  隻聽前廳先前說話那儒生又道“鄉試也有策論怎麽了?誰不知道鄉試最重要的是頭場四書文,我當年考鄉試的時候,策論脫空了好幾條,還不是最後一樣中式了?這會試不過一樣的問題,又哪裏要弄得這樣難了?肯定是這屆主考有問題,盡想著賣弄學問出風頭,害的是我們!”


  “兄台,這樣說就不合適了吧?會試向來是百中取五,近年考生漸多了,也不過將取士人數增加到了二百人。出題若是不難,怎能選出真正的人才呢?”江浙口音考生道。


  “你也少得意!我告訴你,這會試最重要的,曆來都是頭場,你頭場四書文做得不入考官法眼,人家都不會給你看第三場的卷子!看你讀書不少嘛,那你可知通而不精,精而不通的道理?不過啊,我看你也不用知道了,花那麽多時間看沒用的書,就等著頭場直接落第吧!”先前的儒生怒道。


  “蔣二,去把那個剛才說‘取士人數二百人’的考生請到我這裏來,他再爭辯下去,隻怕要吃虧。”孔璐華輕輕對一邊的蔣二說道。


  蔣二應聲而去,到了前廳,隻見兩個打扮相差不多的儒生正對立相斥,他方才一樣聽得二人聲音,很快分辨出了前後聲音究竟是何人所發。忙對著先前說話那儒生陪笑道“這位老爺,實在是對不住,這邊這位朋友,是我家的連襟,他素來性子就是這般直,不小心衝撞了您,我家夫人特意讓我來賠個不是,老爺您看在我家夫人份上,要不就饒了他這一回吧。”一邊說著,一邊取了一小錠銀子在手,徑自塞到了那儒生手裏。儒生掂著銀錠,隻覺雖然看似不大,卻也有二兩有餘,雖然自己心中有氣,但一錠銀子在手,還有什麽不能開解的?便也不再搭理那江浙人,徑自出門去了。


  蔣二也帶了那儒生到孔璐華麵前,另一側的蓮兒想著畢竟男女有別,正好這裏是個雅間,素來備有簾子,便將簾子翻下,以免那儒生直視阮門三女麵目。儒生看見茶室中影子,已知坐在正中的是正室夫人,便作揖拜道“在下德清許宗彥,見過夫人,不知夫人是京中哪一家人?在下今日得了夫人幫助,日後也自當還報才是。”


  “許宗彥……”孔璐華卻突然回想起來,三年前阮元為了緩和二人氣氛,特意帶自己來到了杭州一家名為“許記”的酒樓,當時經營酒樓之人也曾自報姓名,她至今尚有印象,便是許宗彥三字。


  “前麵舉人,可是在杭州曾開過一間‘許記’酒肆,與彼時浙江阮學使也曾有過往來的許宗彥麽?”孔璐華不禁問道。


  “在下正是,難道……夫人便是阮學使,不,阮侍郎府中的孔夫人嗎?不意今日在此再行見到夫人,學生正是三生有幸。”許宗彥聽著孔璐華聲音,也漸漸分辨了出來簾後竟是何人,忙在此作揖拜過。


  “既然如此,那是再好不過了,蔣二,快給許先生取個座位來坐下,這些年不見了,你家中生意,做得還不錯吧?”孔璐華喜道,蔣二聽聞這人與阮家早已相識,自然也倍加客氣,忙取了邊上軟椅過來,扶著許宗彥坐下。他這番殷勤,許宗彥看著也有些不好意思。


  “夫人,我看這位大哥,方才辦事,倒是聰明,府上有這般勤快之人,想來阮侍郎也要輕鬆多了。可是有一件事在下卻不清楚,方才聽這位大哥說,夫人派他過去帶我過來,是怕我吃虧,可是我與他這番辯論,明明是我占上風,怎的夫人卻要特意相護於我呢?”許宗彥問道。


  “你就不怕他打你呀?”謝雪在一旁聽得許宗彥如此固執,心中也不禁覺得好笑,不由得脫口而出。可轉念一想,自己在三女中地位最低,又怎能搶在孔劉二女之前說話?隨即掩住了口,臉上也不禁現出陣陣暈紅。


  許宗彥倒是不在意這些,笑道“這位是阮侍郎的如夫人吧?您這般提醒,在下倒是想起來了。隻是在下覺得,這一點考試上的小事,倒是也不必拳腳相向啊?今年這考題確實有些難度,想來會試的考生裏,也有許多是隻把《四書五經》的經義看過,便來應試的。但考題之中,學術史事俱備,也難怪他們不懂了。反是我這種家中藏書多,也愛看書的人,喜歡這樣的題目。”


  “你說你覺得考題很難?”孔璐華忽然問道。


  “回夫人,其實這些題目,若是知曉考官所問,也不難解。但今年的策論,許多問題涉及廣泛,若是不能遍讀經史,或許都不知道考官在問什麽。當然了,會試本身就是取材所用,若是題目簡單了,人人都能做得,也選不出人才了啊?”許宗彥笑道。


  “那你還能記得多少?眼下會試都已經考過了,你把題目告訴我們,也不算違禁吧?蔣二、蓮兒,我們不是買了些紙筆嗎?拿一些出來,若是許先生還記得,便幫他一同謄寫,如何?”孔璐華忽然問道。


  許宗彥一時聽著,也不知孔璐華用意如何,隻好笑道“夫人,這會試雖是剛剛考完,但在下也並非強記之人,若說能記住的,可能隻有一半了。夫人這般問在下題目,隻怕未必看到全份啊?”


  “無妨,你現下所記,必是考卷中最難的題目,能記住一半,已經很不容易了,你隻管把所記之事,一一寫下就好。”孔璐華的語氣在外麵聽來,竟似全然有所準備一般。許宗彥也便不再推辭,看著蔣二和蓮兒拿來了紙筆,斟酌一番,開始寫了起來。阮門三女自在一邊品茶談笑,安享下午的安謐時光。


  過得小半個時辰,許宗彥才將策論所言謄寫完畢,蔣二看著許宗彥所書,也不禁驚歎道“許先生,您這說是隻記得一半,我看著您這四頁紙都寫滿了,一頁有二百字,先生現下還能記住八百字,可真了不起啊。按小人的想法,先生這番考試,能取個探花出來。”


  “你這番話我可受不起啊,論學問,我在浙江讀書,是清楚的,江浙多的是經史兼通,還能做得好八股的文人,我和他們相比,那是遠遠不如了。而且你方才所見那人,他說的也對,這科舉從來第一看的是四書文,八股做不好,策論寫得再好,有些考官都不屑一顧。我若不是八股一直做得平平,也不至於中舉了十二年,還沒考上進士了。”許宗彥笑道。


  一時蔣二取了許宗彥所寫策論題目,交給了孔璐華等人觀看。孔璐華所料不錯,果然許宗彥所書大多是考題中晦澀難解之條,三女看了好一會兒,也未能盡數弄清問題所言之事。


  “文如姐姐,許先生好厲害哦,你看他寫字那麽快,這字居然這樣好看呢。”


  “許先生都中舉了,字寫得當然好看了。隻是這些問題卻也好難,夫子和夫人不是講過《漢書》嗎?我還記得那裏有兒寬,有刺史六條呢,可是四善二十七最是什麽,我從來沒聽夫子說過。”


  “那文如姐姐也好厲害,夫子講史事我從來都聽不明白,看來啊,我也隻能去學詩了。”


  “雪妹妹,你若是史事學不明白,寫詩也會有局促的。下次夫子給你講史事,你可要好好聽著,千萬不要偷懶了。”


  “可是夫人,這些你都能看懂嗎?文如姐姐平時倒是喜歡聽夫子講史,可她也不懂呢。”


  “她不懂……沒關係呀。再過幾日,我去把出題的人請來,幫你們一一解答,你們不就懂了嗎?”


  說著說著,孔璐華的嘴角之上,也漸漸泛起了一絲微笑。


  “嘻嘻,還真是天真呢……”


  “對了,許先生,這件事多謝你了。”這次卻是謝雪鼓起了勇氣,主動對許宗彥道“家中夫子也曾和我們講過考場之事,夫子說,這會試一連要考九日呢。許先生考了這麽長時間,還幫我們寫了這八百多字出來,真是難為先生了。”


  “如夫人何必如此客氣呢?”許宗彥笑道“其實在下在會試考場,前後也都住了快一個月了,早就習慣了。至於這寫字,本就是讀書人最基本的功夫,也沒那麽累的。而且若是這次我真的取中了,在如夫人麵前,我也得稱一聲師娘了,為老師一家辦些小事,也是我做學生的應盡之義啊。”


  “我……我怎麽就成了師娘了……”謝雪這年才十八歲,說起拜師之事,也未免有些害羞,一時臉上又布滿了紅暈。


  “雪妹妹,你害羞什麽呀?這一屆會試聽說要取錄二百人呢,到時候他們都是夫子的學生,也自然要稱你做師娘了。你現在聽人稱你兩句師娘,就算是先適應一下嘛。”孔璐華不禁打趣道。


  “可是我還是……”謝雪依然難以適應這個新稱呼。


  當然,謝雪更不會知道,未來自己還會和許宗彥成為更加親近之人。


  可是,這時無論阮家諸人,還是應試考生,都尚未知曉阮元接下來的舉措。看著次日便要開始閱卷,這日夜間,阮元與朱珪也一同找到另一位主考劉權之,希望與他共商科舉改良的對策。


  “雲房,你的事,做兄長的也知道。你也是進士出身,但平日對朝政,對民生要事,都有自己的主見。你是希望做些實事的,皇上親政之後,朝中群臣紛紛極言時弊,你也有一份,所以從你看來,這科舉取士,不也應該盡量選取實幹之才,提拔那些對眼下朝廷積弊有所了解的後輩嗎?天下百餘年間,苦八股久矣,為什麽我們一般的對八股文痛心疾首,一方麵卻還要因循守舊,不去做任何改進呢?”劉權之字雲房,是以朱珪以字稱之。朱珪想著自己畢竟是主考,還是搶在了阮元前麵,主動與劉權之交談起來。


  “石君兄,你學術見識,我是清楚的,你在外也做過幾任督撫,吏治之才也沒話說。可這畢竟是會試,是全天下的掄才大典,國家體製,從來森嚴,隻要稍微辦錯了一點,輕則嚴飭,重則罷官去職。就算你這樣說,我們也不能擅改國製啊?更何況今年的會試,這四書文的卷子他們都答完了,難道我們還能現在去告訴皇上,叫他廢了八股,然後重考一場會試嗎?”劉權之想到科舉事關重大,一時也不敢輕易應允朱珪、阮元變動之事。


  “劉大人,依在下之意,這科舉確是國家定製,即便我們想有所變更,也不急在一時。但即便如此,也並不是說,這次會試,就全無變通之處啊?”阮元開口道。


  “那你所言變通,是何用意?”劉權之一時也聽不懂。


  “大人請看。”阮元一邊應答,一邊走到身旁封裝好的卷冊之旁,在其中取了一本四書文試卷出來,見是“洪”字考場十六號到二十六號的卷冊,便又走向另一側的“洪”字卷中,將同號的二三場試卷也取了出來,一並放在朱珪和劉權之身旁。之後,阮元卻將第三場的策論試卷,從三份卷子的最下麵抽出,放在了三份試卷的最上,道


  “劉大人,在下之意,便是如此,眼下朝廷治吏、捕盜二事,最為緊要,是以此次策論,在下與朱大人出題也將重點放在了這兩件事之上。想來能做好這一份試卷之人,必是對時務頗為熟稔,又不廢經術史傳之人。所以此次閱卷,在下以為,當以此第三卷為先,先觀學子策論通曉暢達與否,再看他們四書五經文。當然,若是策論做得好,但四書五經文實在拙劣的,也不當取錄。四書文果有獨到之長的,即便策論有一二論述不盡如人意,也當予以拔擢,以顯朝廷取士之公允,卻不知劉大人意下如何?”


  劉權之聽聞阮元竟然希望變更曆來的閱卷順序,也不禁有些驚訝。但他畢竟為官多年,同樣深知八股取士,已經漸漸僵化,難以選拔出真正的人才。是以並未斥責阮元,而是有些擔心的問道“伯元啊,其實你這番心意,我又何嚐不清楚呢。可是這策論長年來也並非無人重視,最後又怎麽樣呢?多少考生一樣的因循守舊,隻先把最常考的那些言語背下,遇到會的題目還好,遇到不會的,就索性生搬硬套,也能做得似是而非。我曾聽聞,宋時最重策論,可南宋衰微之際,不是一樣選不出真才實學之士了嗎?”


  “雲房,此事卻也不難。”朱珪道“先時最重頭場,是以策論之上,不少題目本就平庸,考生即便抄上一篇範文,也能中式。但今年這題目卻是不同,伯元所書各條,經史學術間俱是學人應當通曉之事,治吏、捕盜兩篇,最是旁征博引,又能一一切中時弊,考生若是隻去背誦範文,是決計應答不出的。隻有精通史事,又兼關懷時務之人,才知曉如何下筆,如何作答。若是雲房還不清楚,這裏有我抄錄的一篇策論諸問,你不妨先看看。”說著取過一篇策論題目,放在劉權之身前。


  “石君兄,這卷子我看過的,你們題出的確實不錯。可是……”劉權之還是有些擔心,道“這科舉曆來都是先閱頭場試卷,你們所言先閱第三場卷子,這是不是……這也太不合體製了。”


  “劉大人,體製對於科舉先閱哪一場的試卷,並無規定啊?”阮元道“在下先前對科舉之事,也略有耳聞,這先閱頭場試卷,隻是曆年來形成的一種慣例,可國朝並無任何一條定製,言明科舉閱卷,一定要先閱頭場啊?是以我與朱大人都想著,此次先閱第三場試卷,再閱頭場四書文,也是定例之中的變化,與朝廷體製,並無改易之處。”


  “伯元,我聽你所言,確實也有道理。可這畢竟是會試,這不是小事啊?”劉權之似乎還是有些猶豫。


  “那下官想問劉大人一句,地方采買倉穀,僅於本境采買,故有強行攤派之事,是定製還是慣例?社倉米穀,向來不禁挪移,以至奸吏盜賣倉穀,荒年之際無從發放,這是定製還是舊例?”阮元這句話說得出來,劉權之心中也是一動。


  原來這兩個問題,都是劉權之平日悉心查訪的各省糧倉弊政,他了解之後,便趁嘉慶廣求直言之際,一一向嘉慶言明,嘉慶得知倉穀體製舊有弊政,也隨即下令,地方采買必取於豐稔鄰縣,不得於本縣采辦,社倉米穀專為救荒之用,不得隨意出借。這兩件事原本沒有製度規定,隻是官吏之間因循成俗,竟成了兩項弊政,劉權之才詳加言明。這時聽阮元言及,知道阮元必是敬重自己,才特意了解了這許多自己上言之事,不免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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