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孫星衍出山
就在那彥成整軍備戰之際,阮元的行船也已經過了長江,一路到了常州府,問了孫星衍居處後,一行人便即前往拜訪。孫星衍見了阮元,自然欣喜,可阮元卻沒想到,他看到焦循之後,竟比見到自己更為激動。原來焦循與他數次交流之後,二人便已清楚,對方是精於學術,且難得治學有成之人。焦循精於《周易》,孫星衍則是《尚書》,二人互相請教,正是樂在其中。
講論經術之際,焦循也主動對孫星衍道“淵如兄,我之前也聽伯元說起過,他和你是再信任不過的摯友。伯元當年考進士,那《尚書》本非專習之業,也是得了淵如兄指教,才得以會試高中。所以伯元說起淵如兄,無論學問治績,那都是止不住的稱讚。在下也一樣,一直敬佩淵如兄學行,而且我還是伯元的表姐夫,有些事,伯元有些謙遜過頭了,這一直都不敢說,就由我來代勞吧。淵如兄,伯元這次南下,要去做的是浙江巡撫,可淵如兄也該知道,伯元先前所做,都是翰林學政之職,這巡撫要任,卻還需人相佐才是。所以在下也有個不情之請,敢問淵如先生,這刑律捕盜之事,能否請淵如兄出山,助伯元一臂之力呢?”
原本焦循心中也想著,既然孫星衍也是四品之身,若是請他來做阮元幕友,或許有些小看了他,話一出口,卻也有些擔心,生怕自己不知輕重,竟惹怒了孫星衍。但看著孫星衍神色時,卻覺得他既無喜色,亦無怨怒之情,反倒是若有所思,過得片刻,孫星衍忽道“伯元,那和珅伏誅之際,你正是禮部侍郎,我記得沒錯吧?”
阮元點了點頭,孫星衍道“伯元,有些事,我知道京中詔敕,是不會對我等四品府道之人明言的。但我在山東做道員,那山東巡撫伊江阿,我最清楚,與和珅一樣,是個貪瀆枉法的奸賊。聽說皇上已下了詔旨,革了伊江阿巡撫頂戴,我也高興啊。可是我在他手下做官久了,卻也知道,和珅權勢熏天,尤其是京中禁旅,少說有一半都和他頗有關聯。然而高宗皇帝駕崩僅僅五日,皇上就捉拿了和珅下獄,這其中若沒有一番精心布置,我是決不信的。而伯元之前,我記得也有南書房之職,和珅伏誅之後,伯元也一再被皇上重用。所以我想著,和珅之事,伯元,你也有參與吧?若你也有參與,其中變故,你可否說給我聽聽?為朝廷大事而計,出了這個門,我絕不與任何人言語便是。”
阮元清楚,當年孫星衍因自己去和府之故,一度要與自己斷交,後來雖然經過洪亮吉、那彥成等人開解,這件事總也成了他心中一塊心病。後來二人相繼外任,相距千裏,隻怕孫星衍至今依然有所遺憾,這件事雖然答應了嘉慶要進行保密,可孫星衍已經明言保密,自己想再隱瞞於他,也就失了朋友之誼了。遂道“淵如兄,其實你猜得沒錯,這件事,我確有參與,在皇上麵前,我也曾竭力獻策,但隻靠我一人,這件事卻也是辦不成的。和珅得除,皇上親政,乃是朝中一眾直臣齊心協力,共抗和珅之故。”說著,自己也將當夜與嘉慶密謀,事後禁軍朝臣種種變化,和珅束手就擒之事,挑了些最緊要的說給了孫星衍聽。這些事焦循卻也從未聽過,一時不由得震驚不已,而孫星衍雖然看似一如既往的平靜,聽到關鍵的宮禁合圍之處,身子也不禁輕輕抖動。
聽得阮元敘述已畢,孫星衍也不禁連連歎息,道“伯元,如此看來,這和珅得以成擒,你可是居功至偉啊。我……說來慚愧,是我心胸太過狹小,當年你前往和府之事,我雖能理解,卻也始終不能忘懷。這樣說來,是我對不住你才是,這個人情,我是該還的。”
阮元聽著他誠懇之言,也不禁笑道“淵如兄,你這又是何苦呢?當年高宗皇帝的萬壽盛典,你也該記得吧?稚存兄當時與我二人開解之後,我就再也不去想這件事了,隻當淵如兄還是指教我《尚書》、與我共論經史的良師益友。而且從那之後,淵如兄也再沒說過我一句壞話,淵如兄說要還我人情,可你也沒欠我什麽啊?”
孫星衍卻道“伯元,我也是知書之人,這心中良知,我自己是有數的。我心中對你有過疑慮,就是我對不住你。這樣說來,我到你幕中辦些事,也是我該做的。但京中還有一事,我也想問個究竟,稚存兄當日下了死牢,眼看就要問斬,可最後卻隻遣戍伊犁,這件事不知是皇上之意,還是說……伯元在其中也有所進諫呢?”
“實不相瞞,稚存兄的事,我確實也曾向皇上進言,隻是,當時皇上並無其他言語。想來還是成親王親自勸阻,皇上才寬恕了稚存兄吧?”阮元笑道,說著,也把當日勸諫嘉慶,希望他饒恕洪亮吉之事給孫星衍說了。隻是後麵永瑆與嘉慶的對話,當年的萬壽寺之約,自己卻是不知,因此隻說起永瑆也進過宮,其他便未言及。
可孫星衍聽著,卻又是無比激動,待阮元言畢,他當即站起,向阮元作揖拜道“伯元,稚存兄與我是同鄉,自我少年之時,便與他多番交往,後來入幕、為官,也從來都是過命的交情。既然伯元也曾為皇上進言,那稚存兄得以不死,也自然有你的恩情才是。這樣說來,稚存兄這份情,也該我為他報恩,才對得起這二十餘年的相交之誼。伯元,既然裏堂說你幕中現下尚缺幕僚相佐,我閑居守製,也終是無事可做。我食朝廷俸祿,自當勤於國事,眼下浙江內憂外患,正是我竭誠獻力之際。伯元,若你確實幕中乏人,我願意與你同赴杭州,全力相助於你!”
阮元聽著,也是又驚又喜,其實當焦循與他說起孫星衍時,他也就有了招孫星衍入幕的想法,可想起孫星衍早自己兩年入仕,終是前輩,不敢貿然提議讓他入幕,生怕傷了二人情分。焦循對孫星衍言及入幕之事時,自己心中也和焦循一樣不安。可自己卻未曾想到,鏟除和珅、維護洪亮吉,本就是天下有誌之士所願,自己在京中這些作為,又怎能不讓孫星衍振奮鼓舞?是以聘孫星衍入幕,其實在此時不僅不再是難事,反倒是順理成章了。
激動之餘,阮元也連忙回揖而拜,道“淵如兄,你一番心意,我確實心領了,可淵如兄畢竟先我入仕,才行也從來在我之上。我怎能因皇上恩遇,官職偶然比淵如兄高了些,就讓淵如兄為我佐幕,行主賓之禮呢?”
“伯元這是什麽話?是何人規定,先入仕之人,就不能為後入仕之人做幕友了?眼下我在家守製,卻是無官無職,入仕先後,又有何區別?伯元切莫謙辭,隻說你眼下是否需我辦事就好。”孫星衍從來是誠信之人,這時自然也不會收回先前之言。
“伯元,淵如兄,我倒是有個想法。”這次是焦循主動站出來為二人打圓場,道“眼下伯元不願淵如兄為賓,淵如兄也想著到杭州去,為杭州之事盡些心力,那在下正有個折中之策。伯元先前在杭州督學,深知浙江學子,才學甲於天下,伯元多方拔擢,也尋了不少實才出來。可伯元督學之際,卻始終有些遺憾,杭州是人文淵藪之地,書院也多,這本該是好事。可眼下各個書院,所講學者,卻大半隻限於八股詞章,考學應舉之事。這樣下來,即便有些學子心向實學,在這般功利的書院裏,又能有多少進益啊?所以伯元也一直想著,在杭州新建一座書院,那裏不講八股,而是不拘一格,廣納士人,經術、史事、算學、天文地理、訓詁文辭,都應該有人主講其間,凡有所學,皆可成才,這樣天下之間,學子才能心向實學,最終有益於天下之事啊。淵如兄講學常州、無錫之間,難道就沒有這個想法嗎?”孫星衍平日精於學術,對此自然多有了解,當即點了點頭。
焦循又道“既然如此,這書院興建,最關鍵的一步,尚不在房舍之精、屋宇之便。當下最緊要的,乃是實心向學的主講之人。隻有主講之人通經術、多實踐,才能讓兩浙學子,得以進益。淵如兄經術一道,《尚書》已是獨步海內,又兼京中曾任刑部,直省得任道員,實行之事,當然也不在話下。所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就請淵如兄來做這書院主講,淵如兄看來如何?這樣伯元與淵如兄並無名義上的主賓之別,而淵如兄主講之餘,自然也可以在浙省要務上,對伯元有所幫助,正是一舉兩得之事!卻不知,淵如兄意下如何?”
孫星衍聽了,自然也是大喜,道“正和我意!伯元,如此一來,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這講學之事,本來就是我心中所願,眼下守製之餘,能為你這書院略盡綿薄之力,正是我治學一生,所應做的事啊?至於刑律、水利方麵,伯元,我知道你以前沒有做過這些事,若是我有了閑暇,你也隻管找我,這樣你那什麽主賓之別的心思,也該收起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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