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度求賢
可沉思半晌,阮元也覺得這次拜訪王昶似乎有些不妥,不禁問孫星衍道:“淵如兄,其實我想想咱們去蘭泉先生家這一行,好像也確實有不少不妥之處。我們想的是事急從速,所以這一停船,就去了蘭泉先生家裏。可人家未必會覺得我們此舉得體啊?蘭泉先生對我而言,雖為同品,實則卻是父輩。這一點禮物都不給先生準備,也確實失禮了啊?”
孫星衍也說道:“伯元,你這樣一想,我覺得也沒錯。我也想起來了,老師在京城執掌刑部,從來都是有條不紊,有拜訪的,也都要提前去送過拜帖,而且即便老師有閑暇之時,也都是下午在家見客。你看這天,馬上就要全黑了,老師哪裏會這個時候與我們交談什麽呢?伯元,這事也怪我,出來的時候隻想著老師若能與你一同共事,浙江辦學可成,賊盜可除,卻忘了這些做晚輩的根本之事。”
“是啊,淵如兄,其實這事不怪你,也有我失職之處。蘭泉先生此番不見我等,也是在點撥我們,浙江事務,隻會比今日更加繁重,可不能掉以輕心啊。還有,我記得那家人說過,蘭泉先生致仕之後,從來不見官場中人,卻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想咱們再去先生家裏,也不能直言入幕之事了。”阮元也一邊說著,一邊想起了更多應該注意的事。
“他說的或許不錯,老師在刑部的時候,朋友也有不少,可這些朋友,一半是像我這樣,刑律之事不明就裏,前去請老師賜教的,還有就是經術上的朋友了。卻從沒聽說什麽人,因為官爵顯赫,就徑自被老師相邀入府的。這樣看來,想請老師出山相佐浙江之事,還真不容易啊?伯元,我想著要不明日咱們再去送一次拜帖,隻說我們都是後學晚輩,相約後日再談,這樣可能老師會安心一些……可這不會誤了你上任的時日吧?”孫星衍道。
“兩日倒是不會,其實……”阮元想著孫星衍這些言語,忽然之間,一個更成熟的想法湧上心頭,忙對孫星衍道:“淵如,你說得對,明日咱們再去送一次拜帖,至於入幕的事嘛,我想……”一邊想著,一邊也與孫星衍計議起來,楊吉聽著,也不甚理解二人所言。
次日阮元和孫星衍再次上了岸,恭恭敬敬的將拜帖送到了王昶家中,隻說後學阮元、孫星衍有學問不通之處,請蘭泉先生指教,時間則定在下一天上午。而不出意外,王昶也同意了阮元的預約。
王家的仆人對王昶的態度也頗為不解,不知為什麽前一日主人還讓自己拒絕了外人到訪,次日便又同意了同樣的一群人。而他更為不解的是,在客人正式來訪之時,兩個讀書人打扮的客人倒是一如既往,而先前那位言語略顯粗俗之人卻已不見蹤影。不過三個人仍是三個人,隻是第三個人卻變成了一位看似須發皆白,然則精神矍鑠、身材頎長的老者。
想著自家主人也已年過七旬,似乎年長宿儒在江南這裏,並非罕見之人,仆人也就見怪不怪,便即領了三人入內,到了王家偏廳之處。阮元看廳中時,隻見一位老者正坐在主位之上,老人與胡廷森一樣的白須白發,可麵色之上,卻是一股從容氣度,雙目全無渾濁之態,反而有一絲一忽的光芒閃爍之間,若非學識淵博、長久為官之人,絕不會有此氣度,自然便是此間主人王昶了。
阮元與孫星衍在朝為官之時,都和王昶相識,所以此時也無需引薦,隻相互拜過了,便相繼就座。不想王昶倒是客氣異常,取過桌上阮元拿來那封拜帖,笑道:“阮中丞真是清閑之人啊,這前日聽聞,阮中丞來老夫這裏拜訪,說的還是浙江政務之事,沒想到今日再來,就變成了學問上的討教了。阮中丞,難道你是覺得,眼下浙江政務,在你心中都是小菜一碟,不足掛齒的嗎?”
“讓蘭泉先生見笑了。”阮元笑道:“其實於在下而言,眼前最要緊的,自然是浙江海寇、虧空兩件大事。不瞞先生,在下出京之前,家父也擔心在下溺於學問,竟忘了民生要務。但在下卻以為,民生海防之事,是朝廷國家的根本,眼下自然要先辦,可一世之民生,終究隻是一世之事,我等學聖人之言,承先王之道,這心中,便不能隻有一世之計,也該有萬世之長策。先生不與官場中人來往,也再不涉官府之事,那在下再以此相問,就是自討沒趣了。可聽了淵如兄所言,先生就隱居在此,距離在下不過一步之遙,先生政事之外,學行也是當世一絕,所以若不能見先生一麵,有所討教,那或許就是在下終生之憾了。其實另有一事,倒是要先請先生見諒才是,先生學兼漢宋,在下與淵如兄卻是奉漢儒為宗,不免氣量狹小了些,還請先生勿怪。”
王昶看著阮元神色,確是真誠,既然阮元已經言明不再討論政務之事,自己再行相拒,就顯得刻薄了。便即答道:“阮中丞,其實你去年的時候,還在浙江做學政吧?你的事,也不隻有浙江的學生知道,他們行遍天下,自然也把你取士求實,不拘一格的清名傳到了這裏。你遵奉漢儒不假,卻也不是唯漢是尊的偏狹之人。這許鄭之學,也是老夫治學之所宗,治學之際,明訓詁,知源流,方是進而闡明聖賢大義的根本。這樣說來,阮中丞治學的方法,並沒有錯,卻不知中丞還有什麽不解之處想問老夫呢?”
阮元道:“難得蘭泉先生學問通達如此,這樣看來,倒是在下淺薄了。蘭泉先生推崇許鄭,正與在下相同,但在下卻想著,這許鄭之學,眼下最大的難處,已不是其中字句要義如何,而是浙江這許多書院,根本就不願講這經術之事了。在下在杭州這三年,對浙江書院,了解頗多,其中十有,僅以講求八股,供生員應試為業,而經術之關要、聖賢之本意,能得而授之者十無一二。長此以往,學子便也隻會將四書五經、聖人之意,作為應試登科的晉身之階,卻不會有人再去精研聖賢之道了啊?所以在下想著,若能在浙江使民生、海防之事有些起色,民力得紓,虧空賠補得法,就再另立一所學院,不事八股,以經術為本業,其他小學、正史、算學、天文、地理之學,若有人願意來學,便也一應教授。蘭泉先生,在下在浙江督學三年,深知即便有了選才不拘一格之心,可許多學問之中,並無精專之人,又談何選材呢?所以隻有施教不拘一格,選才才能不拘一格,先生覺得,在下這些想法,有沒有些道理呢?”
“阮中丞高瞻遠矚,老夫佩服啊。”王昶聽著阮元的計劃,似乎也略有所動,但依然從容道:“隻是這施教之事,也需有精於學術之人,才能傳道於他人啊?不知阮中丞心中可有什麽人選呢?”
阮元道:“不瞞蘭泉先生,淵如此番願意與我同下江南,便是與在下誌同道合,希望興修學校,再興經術。隻是淵如也清楚,眼下有興建學校之誌者,也隻有他一人,還是為難了些。但淵如和我說起先生在此隱居,所以在下鬥膽,想請先生與江浙名士之間,為我等舉薦一二。若有其他精於學術的同仁願意與我等一並興學,在下不勝感念之至。”
王昶一時不答,轉而看著那位與阮元同來的老者,問道:“阮中丞,這位老先生卻又是何人?我家中下人前日與我說起你們一行,說確有三人不假,可並沒有年長的老先生啊?看先生這般年紀,隻怕老夫也要以兄長相稱才是啊?”
阮元也笑道:“讓先生見笑了,其實這位老先生,是在下的授業恩師胡西岑先生。西岑先生曾在薩誠恪公幕中相佐,是以對於入幕之事,了解頗多。這次在下授了巡撫,一時無人可用,所以西岑先生不辭勞苦,願意與在下一道南下。”
這番話說來客氣,可王昶聽著,卻是心中一動,他與薩載同朝為官多年,深知薩載才幹出眾,胡廷森能被薩載賞識,留作幕僚,那就說明他絕非平庸之人。這樣看來,阮元可能對於巡撫之任,也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而阮元帶胡廷森前來,或許還另有一重心意,便是暗示自己,既然比自己年紀更大的胡廷森都可以入幕相佐於他,自己又有什麽可推辭的道理呢?
想到這裏,自覺與其繼續拒絕阮元,不如先退一步,看看阮元的態度,便道:“阮中丞,這興建學校之事,我可以助你為之,你說學校無人主講,也沒關係,老夫活了這許多年,別的不說,書還是讀過不少的,這件事在我看來,也並不難。若是阮中丞幕中有不決之事,也可找老夫參讚其間。若是我這樣回答,阮中丞可否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