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富陽縣,突破口
“那你這樣不是把人跟丟了嗎?”阮元問道。
“沒有啊,你再想想老船夫那句話,若是到了這個岔道,就從小道過去,離富陽近些,這句話是我問起賊盜之事時他和我說的。這說明什麽?說明賊人必定是在這片沙洲之南,錢塘江南邊的某個地方了。所以我這次不走小道,一路往左劃過去,沒多少時候,前麵就出現了一個鎮子。”楊吉道。
“這樣說,那賊人所在便是……錢塘江南,富陽對岸的漁山埠?”阮元素來清楚浙江地理,聽楊吉這樣一說,隻片刻間,心中豁然開朗,聲音也漸漸激動起來。
楊吉笑道“伯元,名字還是你記得清楚。我這平日讀書少,或許真是吃了虧了。其實我當時也不確定就一定是那個鎮子,所以後麵劃得就稍快了些,卻再沒見到那盞燈火。所以我斷定,隻有一種可能,那艘船本來就是從這個鎮子出來的,這時回去了,自然也不會有燈火了。這個什麽漁山埠啊,說是個鎮子,其實也不大,在裏麵水路走上兩個時辰,也就走完了,這次我也是運氣不錯,我那船隻轉了兩個彎,眼前便是一亮。原來,那裏竟有個不小的宅子,宅子外麵就是水道,水道裏麵,停著幾艘小船,就像你所說的那般,上麵果然都染了黑漆。”
“等等,你說……他們的船就停在水道裏麵,那不是很容易被人發現嗎?他們為何會如此不小心呢?”阮元問道。
“伯元,你想到的,難道我就想不到嗎?”楊吉道“我去那鎮子之時,就早已想到,他們即便有那見不得人的船,也決計不會放在顯而易見的河道上,一定是藏在那種偏僻不易出入的小道裏麵。所以我去的時候,也刻意避開了主要的水道,專走尋常船隻不易進入,卻也能容得下大船的那種小道。這種水道本來也不多,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或許也不全是運氣吧?到了之後,我先把船停在了一邊拐角,最後那些水路,是我遊過去的,這樣就算他們有戒心,戒備的也隻是有無外來陌生船隻,總不會把水麵也掀個底朝天吧?不過我後來才知道,其實這些賊人,也沒有那麽聰明,根本不知道我跟了過來。”
“我方才與你說了,那烏鴉船停泊的地方,邊上就是個宅子,這宅子也不錯,有一條水道可以通到外麵,或許這些人暗中行船,用的也是這條水道。我當即潛了進去,就從水裏遊進了那宅子,看著大概到了宅子中間,便即上岸,正好那裏還有幾片草叢,我便躲在那裏,隻見前麵一間屋子裏,這時猶有燈火,都五更天了,那除了剛回來的賊人,還有何人?我便也走得近了些,把潛水時穿的衣服放在草叢裏,悄悄貼了過去,這一下子,哈哈,該聽出來的事,就都聽出來了。”
“當時我聽裏麵的人,是這樣說的,其中一個人說道‘大哥,今日這天,也著實是晦氣,那整個錢塘江上,我除了看到兩條小船,或許是想著出來打魚的,就沒有其他船了,那兩條船也不過能坐三五個人,有什麽意思?’那‘大哥’倒是精明,還真的補了一句,說‘那你們回來的時候,看著那兩條船的動向沒有?’最開始那人道‘大哥放心吧,我們也想著這臘月的時候,萬一江上的船有什麽不對勁呢,回來的時候,每隔半刻鍾就亮一次火,看著後麵有沒有船,一直都沒發現什麽。’到那個時候,我才清楚,他們雖然也對我的船起了疑,可終是沒看到。”
說到這裏,楊吉也感覺有些口渴,忙取了阮元的茶來,也不管茶水是冷是熱,一口飲下大半,又道“可是就這一句話,我也知道,那個‘大哥’肯定對我還是有懷疑的,所以那裏我不便久留,隻想著再聽幾句,記下道路便走。哈哈,真沒想到,後麵這句話依然有用,那時我隻聽又有一個聲音說道‘大哥,咱這小半年了,可一共隻見了四五條船,看來這江上之人,也都漸漸聽聞那鴉神作祟的鬼話了,但凡江上有點風浪,就不再輕易過江,這樣下來,你說那韓典史怎麽辦,給他兒子治病的錢沒了,他若是橫下一條心,去把這些事上報官府,聽說這浙江又換了新巡撫,若是新巡撫執意要來抓咱們,那可糟糕。’”
“那‘大哥’又道‘韓典史?哼哼,他畢竟也算咱遠房親戚,就看在這份兒上,他能出賣咱們?再說了,他兒子的病雖然是咱出錢治著,可也在咱們手裏啊,他要是有半分出賣咱們的心思,咱就動手,怕他作甚?至於那什麽新巡撫,哈哈,前幾日他授印之時,旗杆無故自折,你們聽說過沒有?我看啊,他現在早就被嚇得不敢出門啦!’到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夥賊人,還有個縣官平日護著,難怪這些日子,這些賊人竟然如此猖獗。而且從那些人說的話來看,伯元,這旗杆斷折之事,或許和他們真的有關係。當時我知道,若是再行逗留,隻怕真被他們發現,好在聽到的也夠多了,我當即回到草叢之中,換上遊水的衣服便即回去,昨天我怕其他船夫起疑,又和他們撐了一天船,看他們神色如常,應該是不知道那晚上的事,我才放心,今日一早便回來了。”楊吉終於將整個“臥底”經過,一一說明。
可這時的阮元,卻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時不語,過了半晌方道“楊吉,你確定他們說的典史,就是姓韓?”
“沒錯啊?這個我肯定不會聽錯的,他們還說那大哥與韓典史是遠親,這樣說,估計那賊首也是姓韓沒錯了。”楊吉道。
“楊吉,你且來看看。”阮元說著,便到桌上取了一冊《縉紳錄》過來,翻到“富陽”一頁,說道“這富陽確實有個典史,叫做韓棨,這是富陽現在唯一一個姓韓的典史,可他聲名一向不錯,從來都是個老實待人之人,在富陽縣百姓中風評也好,怎的就能與賊盜勾結,行者江上劫掠之事呢?”
“伯元,我與這韓棨素不相識,我怎麽會冤枉他呢?再說了,一個人外麵風評好,難道家裏就不能有幾件見不得人的事了?你若是懷疑我說的話,那你叫那韓典史到這撫院來,我與他當堂對質,到時候,你不就清楚了?”楊吉道。
阮元聽著,一時也沉默不語,他也清楚,楊吉根本沒必要騙他。
可若是楊吉說的是真的,那豈不是說,一個表麵老實的縣吏,或許背後也有窩藏賊盜之事嗎?但既然楊吉所言並非有意誣陷,那韓棨包庇賊盜,就是唯一的真相,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再去懷疑呢……
沉思良久,阮元的眼神才緩緩堅定起來,道“既然你已經聽聞了這韓典史的事,剩下的,就交給我辦吧。你在江上這幾日,也辛苦了,江上風大,天也冷,可別留下些別的毛病。知道你七日之約,今日夫人那邊,還特意讓孔順做了雞湯呢。待會兒下去,就好好把湯喝了,你也安歇一日,或許明日,這件事也就要見個分曉了。”
“伯元,你有辦法抓住那些賊人了?”楊吉也有些好奇。
“是啊,隻是……”
楊吉看阮元神色時,隻覺他略有不忍之色,可卻沒有絲毫遲疑。看樣子,阮元已經有了捕盜之策。
既然阮元已有決策,自己的任務也告一段落,楊吉遂向阮元告退,向著內院去了。而阮元的下一步棋,也很快走了出去。
富陽隻在杭州府數十裏外,浙江縣邑之中,已屬繁華,但終究隻是縣城,大事不多,對於這裏的老典史韓棨而言,每一天的日子本也無甚區別。
可這一日,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卻意外出現在了韓棨眼前,這日一早,他剛剛到了縣衙,便有縣衙中的仆從向他遞上了一封信,拆開信來看時,隻見裏麵寫著聽聞富陽典史韓棨任職辛勞,撫院有要事需要過問,讓他前往杭州撫院一趟。落款則是三個字孫星衍。
孫星衍是乾隆五十二年榜眼,之前在山東治理水道,監修河工,一向治績甚佳,又兼精於學術,官學兩路都有不錯的聲名,韓棨自然也有所耳聞,隻覺孫星衍和自己一個小小典史,根本不是同路之人,這日孫星衍卻不知有何緣故,竟然要親自請他前往撫院?一時心中也是既擔心,又激動,想著孫星衍即便眼下並無官職,之前也早已做到四品,依慣例自己這一趟也是一定要去的。想到這裏,便吩咐了些要事給下麵小吏,自己備好行裝,同了撫院前來送信的官差,一並前往杭州,隻過得半日,便入了杭州城。
到了撫院川堂,隻見堂上正中並無人影,反倒是右邊下首,坐著一人,不著官服,隻是尋常儒生打扮,多半便是要自己前來的孫星衍了。韓棨忙作揖拜過,問道“敢問這位先生,難道就是海內聞名的陽湖孫淵如先生嗎?在下不知先生樣貌,這裏多有失敬了。隻是不知,淵如先生叫在下區區一個典史前來,卻是為了何事?”按清代規製,典史不在九品之內,隻能算未入流的吏員,是以韓棨不敢以官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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