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我可以

  蘇映從不知道,她一直討厭的女人,有一雙令人毛骨悚然的手。


  她的指尖微微涼,在她側臉劃過,像是蘇醒的蛇,一點點嗅著獵物的氣息,不動聲色地擊敗她的心理防線。


  她後背一涼,下意識看向身側的蘇卿。


  比起她內心恐懼,蘇卿顯然淡定許多。


  看著前一刻風情萬種的美人此刻如是蛇蠍,蘇卿莫名地低笑一聲,轉而說道:“她說的不對嗎?”


  “蘇嫣,你以為司堇聿是帝都第一高枝,司家少主誰人不忌憚,卻有沒有想過一點,他的過去令門閥世家所畏懼,甚至不恥?”


  “什麽意思?”


  “你覺得,我是什麽意思?”蘇卿扣住她的手,眸間輕蔑十足。


  “雖然帝都無人敢犯司家的忌諱,但私底下都知道,司堇聿而今權掌帝都半壁江山,翻手雲覆手雨,所過之處,塵寰如塵埃,誰見都要矮三分。終究,不過一個墳地裏爬出來的男人。”


  蘇卿此話一出,蘇嫣麵色驀地一白。


  至於蘇映,則是老實地站到蘇卿的身後。司堇聿的過去她隱隱知道一點,卻是隻字不提。


  “十八年前,司堇聿已經下葬,雪夜停靈三日,後來,他是一點一點地從司陵地下棺槨裏爬出來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映感覺蘇卿每說一個字,此間便冷一分,長夜虛空,闌珊冷寂,看不見的地方,好像有一個喘息的惡鬼。


  隨時,將萬裏蒼生化作齏粉。


  她不自覺拉了拉蘇卿的手,想提醒她別說,隻是蘇卿顯然會錯意,以為她是對蘇嫣心有忌憚,不由諷聲:“蘇映,我還不把她放在眼裏。”


  此話一出,她看著蘇嫣的眼神一冷,好像終於不必顧忌,話裏三分陰毒:“那樣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男人,冷邪非人,帝都誰人不知其嗜血近妖,是奈何轉生的鬼。”


  “蘇嫣,你以為司堇聿是帝都獨一的神?”蘇卿至此一頓,婉約的水眸已經被陰毒的幽光吞噬殆盡:“其實,他比誰都髒。”


  最後一字落下,蘇嫣尚不及說話,一杯琥珀色的藍莓酒自上而下一分不差地濕了蘇卿那張妝容精致的臉。


  剛剛有多頤指氣使,此刻便有多狼狽不堪。


  蘇卿僵直著回身,然後抬眸,便見露台金屬鏨花的欄杆上,斜倚著一個明眸灼灼的少女,她的手裏,拿著一個空的玻璃杯。


  至於蘇映,看著墨姒顏禍國殃民的一張臉,眸色驀地一縮。


  雲月虛空之下,那個少女一雙煙雨無聲的桃花眼,唇色如砂,眉梢彌散的三分輕佻,如是妖行深淵,一眼即浮屠,紅塵堆砌,自她半城風月。


  終須一日,藏盡聲色犬馬。


  蘇映見過許多的美人,譬如蘇臨惜,譬如沈輕瑤,甚至帝都國色葉婠婠,都不若樓上那個少女漫不經心的回眸,明明是玩世不恭的味道,偏偏一眼,天地都動容。


  將近一分鍾的死寂之後,蘇卿後知後覺以手背擦了擦臉,藍莓酒的果香,在指尖彌漫出一種甜膩的味道。


  隻是,她的麵色難看至極:“你故意的?”


  她看著墨姒顏,一字一句幾乎是牙縫裏擠出來。


  墨姒顏此刻居高臨下,晃了晃手裏的玻璃杯,散漫不羈的說道:“女人,都這麽喜歡明知故問嗎?”


  雖則一身柔弱無骨的慵懶,但那灼灼的桃花眼,卻有一種凡塵不予的冷感,莫名的懾人。


  聞聲,蘇卿隻覺心上一窒,沾染著藍莓酒香的手一緊再緊,幾乎陷入掌心。


  即便是蘇嫣,也沒給過這樣的屈辱與難堪。


  “賤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蘇卿麵色如鬼,聲音有點尖。


  “現在提問都這麽人性化,還要把參考答案放在前麵?”墨姒顏胭脂色的紅唇無聲一勾,笑得十分無害。


  此言一出,蘇卿忍也不忍,一字一句威脅道:“蘇家的地方,不容你撒野。”


  “得罪我蘇卿的人,我要她後悔做人。”


  “是嗎?”驀是顏明顯沒放在心上,手一鬆,那個玻璃杯落下,頃刻間摔得粉碎。


  她一手隨意地在欄杆上點了點,低眉看著蘇卿禮服上的酒漬,有些莞爾:“不知,蘇小姐想我怎麽後悔?”


  蘇卿雖則比不上蘇臨惜,但因為蘇家在帝都的地位,是以名媛圈裏都賣她幾分臉,見麵都要稱一聲蘇小姐。


  隻是,如今墨姒顏那一聲蘇小姐,卻是諷刺至極。看她的眼神,甚至更像一個跳梁小醜。


  許是不得不仰視的關係,蘇卿覺得自己平白矮上三分。


  因為玻璃杯的動靜,周遭已經有好幾個人看過來,蘇卿不想失了蘇家小姐的身份,與一個不相幹的女人浪費時間。


  隻是息事寧人,更不是她的風格。


  “蘇小姐沒想好?”墨姒顏見她不語,明顯壓製著一身怒氣,不由一笑,一手勾了勾微卷的發梢,顯然很耐心。


  “帝都敢公然針對蘇家的人,你是第一個。”蘇卿縱然已經恨不能殺人,但是身旁蘇映攥緊她的手,一個眼神已經讓她冷靜。


  世家貴女骨子裏的修養,提醒她注意分寸。


  畢竟,這裏不僅僅是蘇家的人。


  稍有不慎,蘇家便會為人所詬病,而她這個禍首,難辭其咎。


  蘇家主那邊,更不好交代。


  “卿卿,報複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不必急於一時。”不得不說,蘇映這種習慣看人臉色的私生女,其實更有腦子。


  當然,她並非是與蘇卿姐妹情深,不過是蘇卿做錯事,最後她依然無法獨善其身。


  蘇卿的母親,她的父親的所謂正室,根本不會放過她。


  蘇映此言一出,蘇卿免不了思索一番,上方,墨姒顏看著蘇嫣饒有興致的臉,倏地眉眼彎彎:“蘇小姐,偷換概念不好,真的不好。”


  “我隻是針對你而已,與蘇家無關。”至此,她稍稍一頓,轉而意味深長:“還是說,你可以代表蘇家?”


  聞聲,蘇卿後背一寒。


  至於蘇嫣,則是拿著一杯白葡萄酒,眸間婉轉,隱含一分輕嘲。


  蘇卿一向胡攪蠻纏,對上墨姒顏卻是半點不討好。


  那個女人,在司堇聿麵前軟得不像話,此刻,倒是不饒人。


  “道歉,我可以大方一點,既往不咎。”蘇卿麵色稍緩,不似剛剛那麽難看。


  事後算賬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有人看著,她不能就這麽認栽。


  不然,她蘇卿的臉擺在哪裏?


  如此一來,蘇卿便是明事理的世家女,至於墨姒顏,無論事出何因,外人隻會認為她肆意妄為,沒修養。


  蘇卿如此一說,墨姒顏卻是嫣然一笑,那個眼神,如是看著一個智障:“蘇小姐,一向喜歡惡人先告狀?”


  “你什麽意思?”蘇卿麵色稍沉。


  “語文不好?”墨姒顏眼眸一彎,很是語重心長:“還是說,腦子不好?”


  “你放肆!”蘇卿咬牙,明顯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不至於上去撕了她的臉。


  “除了我,誰都不可以說司先生的壞話。”墨姒顏的嗓音依然甜糯糯的,沒有任何攻擊性,隻是蘇卿聽來,卻有那麽幾分生殺予奪的漫不經心。


  “你覺得,自己可以例外?”


  司先生三字一出,蘇卿包括蘇映都有些腿軟,麵色已然煞白。


  至於自始至終看戲的蘇嫣,則是了然。


  當然,隻有她心裏清楚,所有的平靜之下,是隱忍與嫉恨,無聲分崩離析。


  蘇嫣,討厭墨姒顏那麽理直氣壯,尤其,關於司堇聿。


  憑什麽,她需妥善,而那個女人則可以隨時隨地任性!

  蘇嫣指尖摩挲著水晶質地的高腳杯,她並不打算說話,隻想看看墨姒顏如何收場。


  蘇卿覺得那是一個荒唐的理由,隻是對上墨姒顏那雙微涼的桃花眼,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好像,那個最不可能的可能,是唯一的解釋。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她要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克製住話裏的顫音。


  剛剛不過是為了羞辱蘇嫣,她真的沒想到那些話會被第四個人聽到。


  如果,司堇聿知道的話……


  她甚至不敢想,好像整個人都麻痹不自知,隻有一種冰冷壓抑的窒息感。


  至於她身側的蘇映,不自覺咬緊下唇,好像,惡鬼的喘息就在她耳邊,一聲聲,讓人戰栗不已。


  “既然不懂,那就不要自作聰明。”墨姒顏一手提了提繁複勾花的裙擺,眼眸一勾,眉梢隱約三分輕佻。


  見此,蘇卿縱然不忿,卻也隻能忍下,任由蘇映扶著她去換衣服。


  不過,來日方長。


  眼下,她不能讓有心之人看出端倪。


  畢竟,剛剛說的每一個字,足以讓她萬劫不複。


  蘇卿一走,蘇嫣淡淡看一眼墨姒顏,走向另一邊酒色生香的世界。


  幾乎是她轉身的一瞬,墨姒顏手一鬆,無力地坐下地上。


  沒人知道,剛剛所有的雲淡風輕,不過是掩飾她陡然的無力感,這種無法支配身體的感覺,陌生而強烈。


  看來,是她低估了那個女人。


  身後,隱隱傳來溫沉有序的腳步聲。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