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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離離原上草(3)

  “你回來呢?看你一副霜打了樣,又在學校裏惹啥事呢?”母親見薇婭回來了,瞧她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心裏登時有些不爽快起來。


  “會惹啥事?”薇婭低低地回道。


  “那就好。你上一年級惹得那事,弄得我和你爸著實被人瞧不起。”


  “哦。”薇婭不敢抬頭看母親的臉,諾諾地站在那裏,小聲地回答。


  她當然不能夠忘記那一件事情,那是她一生中的恥辱。現在回想起來,她都覺得那是一種絕望的痛苦。


  “哇,薇婭闖禍啦。”隻聽教室裏一群學生在那裏拍掌。


  此時,薇婭也嚇呆了。


  下課鈴聲剛一響,薇婭就急急忙忙地去了廁所。她小解回來,一隻腳剛邁進教室的門,就見一個比她高一年級的大約十六七歲的男學生手摸著腦門從教室裏嚷著出來了,“我流血了,我沒命了。”


  薇婭見他那模樣,也被嚇了一跳,她呆立在那裏,不知所措。


  這時,一個和男學生一樣大的女學生叫小霞的跳出來嚷道:“不好了,薇婭把榮成哥打傷了,流血了,快沒命了。”


  教室裏的學生,見榮成滿臉是血,個個都嚇壞了,有幾個跑去告訴了老師。


  那是一位男老師姓馬,他一見薇婭的身板,又瞅瞅榮成那大高個,一個懦弱膽小,一個傻大冒。心下便嘀咕著:“喔,她果真能夠打傷他?不可思議。”


  但是這馬老師一想到榮成家就在學校附近,他不由分說,上來就給了薇婭倆大嘴巴子,還罵道:“你羞不羞,敢打男生?”


  薇婭那張小臉兒登時腫得和茄子一般,她隻顧立在那裏死命地哭。


  快放學的時候,馬老師讓其他同學回隊裏通知了薇婭的爸爸。


  薇婭的爸爸聽了老師的一番理論後,上前就將薇婭踢了倆腳,差點把薇婭踢到操場下麵的坎下麵去。


  薇婭仍是不敢吭氣,隻顧一個勁兒地哭。


  直到薇婭的爸爸把那榮成帶到村裏大夫那兒包紮了傷口,馬老師和榮成家裏人才善罷甘休。


  那馬老師是一個火爆脾氣的男人,隻要學生一淘氣調皮,或是上課不專心聽講,或是作業太差,他直接就是倆耳刮子,打得你兩眼直冒金星。後來他嫌教書沒啥意思,就央求他鎮上的老爸,把他調到鎮上管理交通去了。


  “原來我果真是一棵小小草啊!”


  想到這裏,薇婭止不住又喏喏地感歎起來。


  晚上睡覺前,薇婭給家人講了白天那墳堆子裏的事情。


  “少在那裏去,不幹淨的地。”母親不耐煩地喝她。


  “那可都是吊死鬼的地兒,你一個女娃家容易沾染陰氣。”婆婆道。


  “那裏埋的那個家族的人,祖輩可都是當大官的,誰知後來竟衰敗了,族裏有做小官的,也有奔波謀生的,也有四處乞討要飯的。”爺爺吧嗒吧嗒地吃著旱煙袋,吧嗒吧嗒地說道。


  “噢。”薇婭隻管一一地點頭回答。


  這學期期末考試,薇婭出奇地考得好。她終於挺進了前三名,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從一年級到三年級之前,她都是那個勉勉強強考六十分,老打擦邊球的笨學生。自從換了一個新老師,幸運之神就開始眷顧起她來。她再也不是那個整天唯唯諾諾,呆板木訥的小女孩,她的性格漸漸地變得開朗,喜歡微笑,愛學習閱讀,和小雀兒的友誼也更加地深刻。齊老師說她的作文成績進步得最大。


  “我也許就是那棵小小草吧。風兒把我帶到這兒來,又悄然而去,隻留下我孤獨寂寞地停留在這裏,哪怕是黑夜,哪怕是恐懼,苦苦掙紮,隻為了等待那破曉的黎明,隻為了某一天裏能夠像那空穀深山中獨自傲放的蘭草花一樣茂然芬芳。”


  四年級剛開學的時候,學校舉行了小小的開學典禮。站在學校操場上的青崗樹木墩做的小小領獎台上,跟隨著校長盟誓紅旗下,宣讀少先隊員宣言,享受著老隊員給自己佩戴紅領巾的殊榮待遇,薇婭心裏異常激動。


  “我終於是少先隊員了!”


  整個一天裏,薇婭都處於極度興奮中。


  這是一個令人亢奮的秋天。那路邊的野菊花兒笑了,那地頭的紅棗兒笑了,那空氣裏飄浮著的白楊絮兒笑了,那紅透半邊天的晚霞兒也笑了。一切都開心得笑了,就連枝頭的雀兒也笑了,在那裏興高采烈地品頭論足。


  “媽,這是我的紅領巾。”


  母親從女兒手裏接過紅領巾,仔細端詳了一番,露出了久違的微笑,開心地溫柔地說道:“把這個放進箱子裏去,我等會給你重新軋一個。”


  “噯。”


  薇婭笑著答應著割豬草去了。


  “小雀兒也是滿眼的羨慕哦,我希望明年她也會成為少先隊員,我能夠給她佩戴紅領巾。”薇婭邊割豬草,邊想著。


  今日的晚霞真是格外地美啊!紅紅火火的,仿佛要燒透西邊的天。她忍不住停下腳步來抬頭細細地仰望了一會。那龍形的,那馬兒形的,那仙女形的,一個個那麽逼真,又那麽模糊,好似天帝在畫著一幅幅抽象畫。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忽而她又想起寂寥口中的那詩句來。“寂寥?”


  薇婭兩腮緋紅,若二月裏的桃花一般。若不是那身舊舊的顏色素素的衣服,和那雙大舅母已探出頭來的舊布鞋,她看起來的確是一個美人胚子的。


  這身舊衣服,還是媽媽從鄉裏的集市上舊貨攤裏討價還價淘來的。那天幺姑婆和媽媽一塊去舊貨攤淘衣服了。幺姑婆低價買了一件大城市裏來的呢子大衣,回來一摸口袋,裏麵居然還有五十塊錢。“天啦,這可是有的鄉農一年的收入噯!”幺姑婆喜得驚叫起來。


  “太撿便宜了!”有人也驚叫起來。鄰裏鄉舍都來參觀這件呢子大衣,有人甚至幻想著下一次是自己趕上這樣的大運。


  “媽的,準是舊衣販子從太平間的死屍上扒下來的,偏那家屬和舊衣販子都眼瞎,你看這中間不知經了多少手,竟都是眼瞎。”有人開始抱怨天抱怨地起來。


  “太平間咋呢?死屍的,我也不怕。那些年招年成饑荒,我們餓極了從死人嘴裏搶吃的,扒衣服算啥事?”幺姑婆得意地笑著。


  “這話說得極是!”眾人都道。


  這時候,河東的半山腰上的寂寥正趕著牛兒,遙遠地隔著河空眺望著河西岸上不遠處薇婭的家。他在尋找著那個嬌小的身影兒,許是隔得太遠,終是模糊一片。


  晚上,薇婭坐在煤油燈下寫作業。父親則回來給母親匯報今天下午隊裏開會的內容。


  “許是春風又吹回來了,村裏說要開始大力發展經濟了,光是埋頭苦種地也不是法兒,須得發展經濟弄錢。說是什麽改革開放十幾年了,農民還窮困得很哩。”


  “發展啥?”


  “點香菇(椴木香菇)。”


  “噢。”


  “我聽說房後田家的買了一台電視機哩。”


  “啥是電視機?”


  “說是能看娃娃的,我明天晚上瞧瞧去,看看啥稀罕物兒。”


  “人家運氣好!光前兩年賣杜仲樹籽都好幾萬塊錢了,早都是萬元戶了。”


  “唉!咱們就是想賣,也沒有樹,哪來籽?等熬過了冬,我也準備大種杜仲樹。”


  “早該弄椴木的,大集體生產隊裏都在弄這個的,我就是負責這個的。”爺爺從外走了來,進到臥房去了。


  “電視機?”聽到這裏,薇婭停下手中的筆,愣了一下。


  第二天傍晚,父親和爺爺果真去他家瞧那玩意兒了。


  起先,人家還挺歡迎的,漸漸地老見你一趟趟往人家家裏跑,臉上便不大歡喜起來,小聲嘀咕著:“自己去買個去,何必這樣折騰?”


  父親和爺爺,以及別的鄰居,像霜打了一樣,耷拉著腦袋回來,感覺似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薇婭也去過兩次,因為她老愛討論電視劇裏的那些有趣事,都說她太吵,常常被趕了回來。所以她現在懶待去了,她說:“還不如躺在草地上看那藍天白雲愜意了,或是看一篇有趣的少年英雄故事。”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走過。孩提時代總是盼望著早早地長大,可是究竟長大後自己又將會怎樣?心裏麵卻又是一片茫然。可是又該怎樣呢?長大了,至少我們不再在父母的喝斥聲中,膽戰心驚唯唯諾諾呆板地活著,至少我們還可以有點兒想法,去遠方看看,看看未來,看看世界。


  “莫非我真的是小草的孩子?是風帶我來到了這裏?我吮吸著甘露,靠泥土滋養,孤獨寂寞的成長。無論風吹雨打,我都在這裏掙紮,一直朝著太陽的方向!”


  坐在房屋北麵山的楓樹林裏的那塊大青石板上,薇婭透過楓葉林,朝下望著遠處自己的家,呆呆的。


  秋天的泉水咕咚咕咚地流進河水裏去,河水也跟著咕咚咕咚地。幾個調皮的小男孩不懼河水的微寒,挽起褲腿和袖子,嘻嘻鬧鬧地在河裏摸魚捉蝦兒。


  這楓葉已經不再蔥綠,微微泛起了紅暈,再過些日子,它們可就“霜葉紅於二月花”了。“待到那個時候,將會是多麽曼妙的景致啊!那漫山的紅,燒透著整片樹林,直至整座山,最後鳥兒醉了,人兒也醉了。”


  薇婭想到這裏,又默默地笑了。“是啊,即便我是一棵小小草,可還有這片樹林陪伴著我了。”


  白天裏,樹林,尤其是這片楓葉林,迷人美麗。可到了晚上,它又是那麽的神秘莫測,可怕恐怖。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貓頭鷹的怪叫聲總會在接近子時時響起,林子裏靜謐的陰深。倘若你夜間走路,常會聽到後麵“吧嗒吧嗒”的聲音,有人說那是不幹淨的東西,卻是不敢回頭的,須得點起幾個大火把,照亮半邊天,才能夠走過這溝裏穿過這片楓葉林。也有膽大點的,吸支卷煙,嗯哼幾聲,拍著巴掌獨自走夜路的。有誰個會常常在深夜裏行路呢?尤其這深山裏?那隻能夠是陰陽先生或者端公了。


  “當然還有砍屍人。”薇婭聽家人以及村子裏的人說過,也親眼見過。砍屍人,就是膽大有震懾力的人,他們的職業就是給那些年紀輕輕的就夭亡了的大人小孩,或是病死,或是他殺,或是自殺者,或是意外身亡者,解剖掏心。老人們傳說著一些習俗,對於三十以下的夭亡者,都是心滿怨氣的,他們到了閻王殿裏也怒氣衝天,若心不腐,他們就會變成僵屍害人。因而在他們入土下葬前,須得砍屍人將他們的心肺部分挖出扔出屍體外先腐爛,才是吉利的。


  這種習俗在這一帶,不知流傳了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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