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古鎮初年(1)
十二歲的暑假真的是太短暫了,秋說來就來,毫無半點羞澀推辭。
此時此刻的薇婭能夠說點什麽呢?眼看著秋的步步緊逼,她已毫無退路,就算有太多的對陌生的恐懼,太多的對熟悉的戀戀不舍,她也必須鼓足勇氣邁步前進。
後悔又怎樣呢?那是懦弱者的悲傷!
她是一個非常倔強的青銅者,即便被埋藏地下三千年,哪怕早已斑斑鏽跡,隻要他日一旦重見天日,輕輕一拭,她依然光可鑒人,鋒利出鞘。
“你這個女孩子,咋那麽牛強牛強的呢?每一次你犯了錯誤,再怎麽拿棍子揍你,你都不滴下一滴淚來,不求饒的!”母親長長是既氣憤又無可奈何地唉聲歎氣。在某種情況上,她的確不太了解自己的女兒。可能她看見的女兒隻是一個憨厚寡言,不喜合眾,倔強靦腆的人罷了。其實這個家裏的人,以及整個薇家家族的人,上至整個西村的人都不太了解薇婭這個女孩子。
可以說,是命運之神,令她如此與眾不同。
她是天上的一顆小星星,不小心被天使弄丟了,掉落在了大地某個角落的枯草堆裏,歲月的滄桑,掩蓋了她的灼灼其華。
“隻有他是最了解我的。”
薇婭想起了寂寥。
“他是一個表麵上陽光帥氣,內心愁傷憂鬱細膩的男孩。自我倆從何時起就成了自己了呢?唉,我也不知道是何時起啊!雖然他比我長兩歲,但絲毫不影響我們之間的友誼。隻是老天安排,我和他此生因緣際會到此為止吧?寂寥啊,寂寥,但願來生,你我再續友誼!一河之隔,卻是一生之隔。”
秋季開學的前夕,母親帶著薇婭去村小學齊老師那裏辦理轉學籍證明。
“薇婭,你要轉學嗎?”
齊老師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她難過地看著薇婭,不敢相信剛才薇婭媽媽的談話。
自一進老師的辦公室的門,薇婭就垂喪著腦袋,一言不發地跟在母親的屁股後麵。
“嗯”
薇婭默默地點了點頭。
“唉!薇婭,你想好了麽?你現在學習成績好,這畢竟隻是村小學,孩子少,加之你很努力,所以你很優秀。但是外麵的世界凶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能夠經受得住那麽大的變故嗎?往往轉學後因為要適應一個新的學習環境,許多孩子的成績都會下滑,有的因為頻繁轉學成績一落千丈。薇婭,我看過你的檔案。一至三年級的時候,你的成績很不理想,處於及格線線上的水平,然而三年級第二學期以後,你的成績是直線上升。這一切都是你刻苦學習的原因吧?你知道嗎?你能夠取得現在的好成績,真的實屬不易!”
齊老師悲傷地說著。
“……”
薇婭眼裏閃著徐徐淚花,默然不語。
“我也勸過她了。我是不想讓她去外鄉讀書的,人生地不熟的,她又憨厚傻呆,不擅長與人交際溝通的,我又不在她身邊,雖說她姑姑也是至親,到底是寄人屋簷下!”
母親邊歎氣落淚,邊對齊老師說道。
“唉……”
齊老師心酸地長歎了一口氣道:“事已至此,老師也不能夠阻攔你的決定。你是一個有想法的孩子,老師支持你!無論在哪裏,老師都希望你不要放棄自己最初的夢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無所畏懼一往直前!”
“嗯……”
薇婭強忍住如泉湧的淚水,默默地點了點頭。
“薇婭,老師沒有什麽要給你,隻有這一個筆記本,是老師以前學習時獲得的獎品。現在老師轉贈於你,希望它能夠一直陪伴你成長。”
薇婭默默地從老師手裏接過筆記本,深情地凝望了老師最後一眼,含著淚,跟著母親離開了。
轉身那一刻,她真想慟哭出來,但是倔強的她,還是強忍住了。
她走後,齊老師關上門,扶著辦公桌失聲痛哭起來。
“多好的孩子啊,但願她此生無悔!”
一路上,薇婭和母親都不言語,默默地趕路回家。
回到家裏,吃過晚飯後,薇婭打開了筆記本。
隻見第一頁裏麵寫道:“我希望你像溫泉一樣,溫暖別人,照亮自己。我也希望你如小草一樣,頑強不屈,蓬勃向上!”
那一刻,薇婭哭得稀裏嘩啦,一夜也不曾入睡的。她悄悄兒爬起來,輕輕地拉開屋門,躡手躡腳地走到院子裏,想借著星輝散散心。
早已立秋,雖說餘熱還在,但晚上的涼爽格外令人舒適。今晚天上沒有明月,銀河漫散,星光稠密,夜也不曾太昏暗。隱隱約約中,薇婭可以看得見河對麵的黛山重重,河岸上的土坯公路像一條寬而長的白帶子,正貫穿南北。左鄰山側裏的小道上,偶爾傳來走獸的蹄跑聲,和犬吠聲,那是獵狗在追逐一隻夜間偷食豆葉而迷路的母兔麽?還是四不像黃麂子在夜間自由奔跑呢?此時河水漴漴,秋夜的爽朗,令人心曠神怡,忘了這是人間還是桃花源?
還有,那些禹桂,正默默地生長著,花苞兒已經悄悄兒凸顯了,可能再有數許日,它們就要張揚開花了。到了那個時候,這裏就是徹徹底底的它們的天下了。
這可不是普通的桂樹,它們是神話的後裔,它們是禹王的化身,它們是尊貴無比的,是信仰,是象征!
“無論怎樣,農曆八月裏,這兒就是它的世界了。它還會繁衍更多的子孫後代,把神話繼續傳說,把福瑞繼續呈祥。”
薇婭撫摸著這棵已是她手腕粗壯的禹桂,想象著它滿花盛院的情景,“那時候將會是多麽的美妙啊!可惜我要錯過了!”
禹桂樹的隔壁是一片幽靜的竹園。竹園裏,偶爾有碎鳥輕語,仿佛是情侶在細聲互訴衷腸,聽得人兒都醉了。微風陣陣吹來,不驕不燥,竹葉隨之在星夜裏漫舞,好一副曼妙靜謐之夜,這是秋的拿手筆。
薇婭如同喝了醪糟一般,微微有些醉了。
她站起身來,遙望著左側那麵幽暗的山,再過兩三個月,那裏將會是一片楓葉紅滿天荻花秋瑟瑟。
“那麽美麗的壯景,可惜我再也看不見了。”
她想起了那本連環畫《一幅壯錦》。
“多麽美好的傳說啊,阿媽繡織的壯錦,感動的不隻有凡間的人,連天上的仙女都被感動了。我也想繡織一幅錦,待我長發及腰時,把這美麗的家鄉山河繡織下來,送給哺育我的這片大地。”
臨近開學的前兩天,母親已替薇婭收拾好幾件舊衣服和一個舊布包袱,由母親和父親送薇婭去姑姑家裏。本來是父親去送薇婭的,母親有點舍不得,她心裏想盡管這孩子的出生和她的預期大相徑庭,可孩子好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哪怕孩子再憨厚沒出息,也是自己這一生一世的女兒,如今要長長的別離,寄人家屋簷下,她心裏擔心難過萬分不舍。
薇婭聽母親說小嘉和小惠姐弟倆也轉學了,小嘉去鎮上讀六年級。她和小嘉雖是關係挺好,但卻也不是十分親近。小嘉比她還靦腆,更不愛說話,所以兩人常常不得交心談論,彼此有微微的疏遠。
到是小雀兒,後來聽說薇婭走了,竟是不辭而別,她傷心極了,足足難過了好幾天。
“這個狠心的主兒,悄悄兒的就走了,連我也不說一聲的,這可是為何?枉我一直把她視做好夥伴,好姐妹。”
寂寥,虎子,小雀兒三人坐在河中的大岩石上,望著漴漴流淌的河水,小雀兒嘟囔著嘴,滿滿的不滿。
“寂寥哥,你為啥讓薇婭走了呢?一聲不吭?”
小雀兒眼巴巴地望著寂寥。
“我和她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讓她走吧,遠方有她的夢。她是天上的小仙女,因為天使不小心,讓她落到了這叢林裏,盡管她灰頭土臉地生活在這裏,可是誰也抹不去她那源自天然的純淨氣質,阜草隻是暫時遮掩住了她的芳華,總有一天她的美麗會灼灼於世。”
沉默半天後,寂寥憂傷地回答道。
“哦,你說得我怎麽不懂?咱們四個好朋友,如今隻剩下三劍客了。”
小雀兒眨巴著眼睛,瞅了一眼寂寥,似懂非懂地歎口氣。
第三天天麻麻亮,薇婭母親就叫醒了薇婭:“婭子,該起床了,咱還要趕火車了。”
此時父親也已穿戴好。
三人洗漱收拾妥帖完畢,準備出發。這時,大爸帶著大堂姐也來了。
大堂姐現在準備讀初一,已經在姑姑家鎮上讀過一年書了。
“別了,小雀兒,別了我親愛的寂寥,別了禹桂,別了我最愛的家鄉,別了,這一切,所有的一切!”
薇婭微微落了淚,隨同眾人匆匆忙忙地出發趕路。
還是那條山間小道,蜿蜒曲折而上。因為要趕清晨的火車,大家都是不敢懈怠,一路直上。待爬到山頂,土地廟前時,薇婭早已大汗淋漓。她嚷著要脫衣服,母親忙忙地攔阻道:“不準脫,山上氣溫低,小心閃汗著涼。”
薇婭聽了母親的話,也隻得罷了。果然山頂氣溫低,一會兒,便涼爽周身,那汗也漸漸退了。大家歇了會,又繼續趕路。
下山後,還是那條寬闊的土坯路,走了數分鍾後,就來到了鄉火車站。此時,太陽早已從東邊山澗而出,照耀在萬物之上。清晨的葉上露滴,在陽光的折射下,產生出彩虹般的奇妙光芒。
“那綠皮火車快要來了。”
薇婭的心裏激動著。
這是她第二次在這個站台坐綠皮火車。依然有少許的期待,隻是沒有第一次那麽的好奇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