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滄海桑田(6)
“不過,這的確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薇婭心裏嘻嘻地笑著。
她瞧著斷臂爺爺那一隻空空的袖子,再瞧瞧這黑漆漆的屋子,以及吱吱燃燒作響的煤炭火,又想著這個有趣的故事,心裏更加憐憫起斷臂爺爺來。
斷臂爺爺摟著蓉兒嗬嗬地笑著。他似乎並不在意這一切,他似乎不太明白薇婭為什麽要去憐憫他呢?可能生活本來就是這一番樣子啊,有什麽必要要去感傷呢?
“隻是那白生生的麵條……”
薇婭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不過,那些麵條,在某些時候,它們也是蠻可口的。”
薇婭忽而覺得斷臂爺爺的生活挺自在樂趣的,白水麵條配著白饅頭,何嚐不是一種幸福呢?一個人心中無任何信仰,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除了對親人那微薄的愛戀,再無別的奢求,那麽他內心深處也就不會有太多的悲苦哀痛,他不覺得傷痛,也就不會覺得這塵世多麽的不公。
每一次天空裏星光燦爛的時候,薇婭總會坐在那裏獨自深深地思考。小時候,她無法理解隊裏的大嬸大叔對男女性別歧視的眼光和憤慨的言論,她會對著星星許願:“我要是一個男娃兒該多好?”現在她又對著星星許願:“我要是會懂小小法術該多好?”
不遠處,林子裏幾處孤塚散發著似明似暗的幽光。貓頭鷹那幽靈般的哭腔著實令人心傷。
“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真就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薇婭內心暗暗地忐忑不安,她卻不知道原因出自哪裏?她無法理解自己的這股憂慮:“我到底是杞人憂天呢?”
斷臂爺爺的咳嗽聲依然斷斷續續地傳來。接著,她聽見了土牆裏麵老人起床找拖鞋的聲音,忽爾拉響開光的聲音傳了過來,頓時昏黃的燈光透過青瓦縫隙和牆壁上的牛角洞射了出來,隻想把黑暗照亮似的,深深地刺破了夜深沉。
這時候,萬籟俱寂,大家都熟睡了。
一顆流星耐不住夜的寂寞,長長地劃破了東邊的天際,預示著浩劫即將來臨,它恰到好處的朝薇婭這邊飛來。就這樣飛來,那絕美的極光,刹那間燃燒著,盛似煙火般燦爛。它是那樣恰到好處的飛越過薇婭的頭頂,直朝西邊的天際飛去。直一個漂亮的弧度,它在飛離到西邊的幽塚上空不遠處時,以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優美轉身,輕輕巧巧地降落到柏樹林裏,又從柏樹林裏輕輕巧巧地降落到幽塚裏。
“哇!……”
薇婭驚呆了。她本想大聲嘖嘖地驚呼出來。但是她始終沒有張開嘴巴,那是刹那間的絕美,也是瞬時的悲歎!
“這究竟是喜還是憂啊?”
這時,斷臂爺爺又長長地咳嗽了一陣,似乎已經小解完畢,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脫衣聲,他又躺下歇息去了。
昏黃的燈光熄滅了,古老斑駁的土牆青瓦又沉浸在了黑暗中。它們似乎正在為薇婭講述著一個故事,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故事大概如此:
“這是一個極不吉利的故事,連太上老君,觀音菩薩都如是說。從莊稼地裏走出來的農人,日夜操勞,守候著他的那一畝三分地,伴著淚水的汗水順著兩頰而下,漸漸地滲進了泥土裏,和那些黑色的肥沃泥土合二為一。他微笑著望著他的村莊和房舍,滿足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女。這一切對他來說,是多麽的平凡,又是多麽的偉大,那碩果累累的田地裏,成長著一個個夢想和希望。突然有一天裏,一隻狐狸從林子裏竄出來,路過田地,它聞到了豐收的味道,它興奮得又跳又唱,並將這個消息告知了饑腸轆轆的野豬一家。野豬一家得知了這樣的消息,必然喜出望外。於是豬媽媽和豬爸爸帶著一群兒女來到田地裏趁著夜色肆意毀壞莊稼。待黎明到來,農人再來瞧他的莊稼時,一切化作虛無。這種絕望,將會是多麽的令他痛心疾首啊!”
深夜裏,幽靈們依然活躍在姑姑家房屋的周圍。它們時而搞些惡作劇,挑逗夢中人,時而扮著鬼臉,嚇唬路人,以顯示著它們的神秘和恐怖。當然,內心寧靜無欲之人,是不懼怕它們的,它們倒也反而懼怕這類人。薇婭大抵也屬於這類人。
第二天,薇婭早早地便起了床,這一天,她比斷臂爺爺起來的還早。
“斷臂爺爺興許是昨兒個夜裏咳嗽的累了,才起來晚了吧?”
薇婭趁人不注意,悄悄兒地來到柏樹林裏,去尋找那顆流星的遺跡。她很早就聽到曆史老師講過,那些劃破夜色天空閃爍的星辰,倘若墜落下來了,或許有的是國民黨曾經的統帥蔣介石從台灣派過來的間諜了。那些間諜驚惶之餘,在叢林裏四處亂竄,他們會丟掉自己身上的裝備,裝扮成本地的走失的農戶人,以求得當地人的憐憫而被長久收留。
“咱們這裏距離重慶如此近,他們悄悄兒地溜過來,也是說不準的。倘若我拾撿到他們的那些新奇玩意兒,一定也是不錯的。那些可都是新的科技發明,新穎小巧著了。”
誰知道她尋遍了整個柏樹林,挖遍了整片墳塚,也沒尋到半個新奇玩意兒。一切都和昨日的一模一樣,那柏樹林和幽塚,依然如初,絲毫沒有被打擾過的痕跡。
“真的是奇了怪了,流星呢?”
薇婭心裏失望極了!那些美麗的幻想隨之而破滅。她本想尋些個新奇玩意兒去教室裏向全班同學們炫耀。現在呢?現在隻剩下失望透頂。
但是後來的某一天裏,也就是二十年後的一個冬夜裏,薇婭和老家的爺爺一起偎依在火堆邊烤火。這時候,爺爺已經是八十高壽的老人了,而薇婭也已經有了兒子。那是爺爺離世的前夕。薇婭無意間給爺爺講起了這個埋藏了二十來年的靈異故事。
“我的兒,你咋不早說了?這一切都是天意啊,天要絕人啊!”
爺爺突然間老淚縱橫,哭得稀裏嘩啦。
“你死去的娘親也心不甘啊!老天啊,你為什麽這麽殘忍啊?”
爺爺那淒慘的哭聲,深深地刺痛著薇婭的心靈。
“……”
薇婭呆若木雞地杵坐在那兒,望著眼前脆弱的老人,看著他滿臉溝壑裏的淚水,心中有前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從哪一句說起。
半個月後,爺爺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