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滄海桑田（23）
這一年的秋天來得太出其不意了，昨兒個還在夏日的蟬聲錚錚裏頂著荷葉尋求一絲清涼，今兒個就不得不去迎接來自於黃岡嶺的瑟瑟秋風了，咋一轉身，才發現——那天，已然雲清風淡湛藍如洗；那地，已然黃裳飄逸碩果累累。
帶著些許忐忑不安和些許秋日裏特有的惆悵，薇婭慢吞吞地走進了校園。
“你還好吧？李歐然和你還好吧？”
當班主任那一聲訝異之音劃破辦公室的沉寂清清楚楚地傳進薇婭的耳朵裏時，薇婭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七旬的老太太，頓時兩耳發昏。那一刻，她像極了一個罪犯，她感覺自己觸犯了天下人最不應該觸犯的刑法，墜入深淵似的羞愧侵襲著她那顆自卑嬌弱的心靈，壓製得她久久喘不過氣來。
“我……我”
薇婭早已羞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薇婭，老師希望你能夠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像你這樣家庭條件不好還算優秀的女生不應該去觸及有傷風化的事情，畢竟你的學業才是最重要的。”
“嗯……嗯。”
薇婭低著頭隻顧連連點頭，班主任的話語她到底沒有聽清於耳內。她的雙眼噙滿了淚水，卻一滴兒也不敢流出眼眶。她悄悄兒地抬起頭眯著眼縫瞅了一眼班主任。
隻見班主任今天穿著一身紅底碎花連衣裙，披著直溜順發，圓圓的蘋果似的白皙的臉蛋上，印著兩個淺淺的酒窩。她坐在那裏備課，優雅而端莊。
這是我心中最崇敬的老師啊！薇婭心裏默默地譴責著自己。
“我最敬愛的老師啊，我讓你如此的失望，我讓你如此的失望啊！”
握著手裏的成績單，薇婭懊悔不已，可是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了，她成了這天底下最不知廉恥最沒有道德的女孩。她看著自己手裏的這張可憐巴巴的成績單，那可憐巴巴的分數好像正在嘲笑她：“你這個傻女孩。”
“薇婭，老師希望你也能不忘初心，有一天能夠和老師一樣，為人傳道授業解惑也！”
薇婭整個人木木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老師的辦公室的，班主任老師語重心長的話久久地在耳畔響徹。她那顆不安的心，滿滿的熱血沸騰，滿滿的羞愧難當。
下午，英語老師又把她叫了過去。
“李歐然又騷擾你了麽？”
薇婭明顯感覺到了英語老師的不滿。
英語老師這樣的問話，顯然是當頭一棒，對她這個內心還存留著少許意氣風發的少女來講，確實殘忍了一些。剛剛還是勵誌的少女，現在嫣然一副霜打的茄子。
薇婭低頭瞧了瞧自己通身土老二模樣的舊衣服，僅僅沒有補丁而已，顯然有些費事的地方已經有了破爛的痕跡了。她的臉刷的一下子紅了，恨不能立刻馬上找個地縫鑽進去，永世不要出來。她再想想李歐然那身時髦的洋西裝，以及他現在正在師範學校裏過著象牙塔的生活，而自己卻隻是一個前途渺茫的鄉下野丫頭，薇婭頓時再也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她不知道英語老師都說了些什麽，他仿佛在念著緊箍咒一般，她的耳畔似有上萬隻蜜蜂在來回折騰“嗡嗡”鬧嚷個不停。更要命的是她的那點僅存的自尊早已蕩然無存。
“英語老師是李歐然的班主任，而我隻是一隻癩蛤蟆。”
等待英語老師念完咒語，薇婭這才拖著沉重的步子，恍恍惚惚地走出他的辦公室。
“完了，我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是一個不要臉麵的女孩。”
她就這樣自言自語地往教室裏走去，兩眼無神，麵部表情呆滯。
“薇婭，你去哪裏呢？我等你好久了！”
金花在教室裏著急地等著她。
“完了，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兩眼木木然，神情恍惚地望了一眼金花，沒有半點激動，也沒有一絲驚喜，似乎她壓根就沒有看見眼前的金花一般。她默默地噙著淚花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渾身哆嗦著，篩糠一般。
“你這是咋呢？你這個人太不講情義了！你我好歹姐妹一場，一個暑假不見，你居然一點兒也不想念我？”
金花氣得夠嗆，她噘著嫣紅的嘴，嘟囔著，莫名其妙地瞅著薇婭。“這個人究竟是咋呢？這才剛剛開學，就魂不守舍，如同吃了喪屍丸一樣。”
此時此刻，誰又能夠知道金花一肚子的苦水呢？她也是煩惱得了不得，萬分惆悵著哩。
“哦，你在叫我麽？”
半天了，薇婭才緩過神來。她假裝堅強地弄了弄額前的亂發，嘴角上揚，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來。
“我不叫你，我是在叫鬼麽？我都等了你好幾個時辰了。”
“……”
薇婭終於微笑了起來。
“我們要做長長遠遠地離別了，我要轉學了。”
金花眼裏閃爍著淚花，黯然傷神。
“啊？怎麽會這樣呢？”
這接二連三地打擊，簡直令薇婭不堪重負，喘不過氣來。
“我媽媽知道了我和他的事情，現在我媽媽生氣了，因為她實在不能夠接受我如此的墮落，如此的不堪！”
“……”
“薇婭，我壓根兒就不是讀書的料。你一定要好好兒的，你是我心中的才女，你是我心中的偶像。”
“……”
這叫個什麽樣兒的事呢？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不幸的人已經夠絕望的了，偏偏又遇上一個薄命的過來了，好不容易剛剛翻過一個浪潮，偏那當頭一棒又重重地襲來，這叫趕潮兒的人兒還怎麽向前衝呢？
薇婭鼻子一酸，兩眼一抹黑，那淚珠兒就在眼眶裏打著轉轉。
“薇婭，你我姐妹一場，這情深似海，所以我特特地等待著你，隻想和你做這最後的一別。”
金花終於忍不住了，失聲痛哭起來。
薇婭看見她哭了，再也不想壓抑自己，也嚎啕痛哭起來。
兩個女孩子就這樣，各自揣著心事，滿懷著一樣的癡情抱頭痛哭起來。
大家正在那裏鬧嚷嚷著，忽聽見有女孩子哭泣的聲音，都不知道咋呢？都以為是大白天妖怪竄進來了，想期期的尋探個究竟。教室裏頓時沉寂下來，寧靜的掉下一根針在地上，也能夠聽得一清二楚。所有的人都回轉頭瞅著後麵的她倆，不知道這裏剛才究竟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是天塌了，還是地陷呢？
兩個人隻顧著在那裏忘情地哭，也不論及眾人鄙夷不屑的眼神。
“姑姑，我想轉學，我想轉回老家去。”
晚上，絕望的薇婭顫顫諾諾地朝姑姑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什麽？轉學？我沒有聽錯吧？”
姑姑的胃酸差點都要衝到嗓子眼兒邊了。
“你這又唱著哪一出呢？你是太自命不凡嘯狂著哩！”
姑姑早已氣得夠嗆。
“倘若不轉學，我可能就活不了了。”
薇婭哭了起來。
“那也是你活該！你做了不要臉的事情，自己還好意思說呢？”
“我就是不要臉，我就是不要臉！我就是一個下賤貨！”
一聽到不要臉這個字眼，薇婭突然眼一紅，她像發了瘋似的，朝姑姑身上撞去。這三個字太可怕了，這三個字誓將要奪走她的性命似的，正站在黑暗處大聲嘲笑著她哩。她害怕，她兩眼瞪得如紅燈籠一般，咬著牙齒格格地作響。她已經陷入了極度恐懼之中。此時此刻，那個綠衣女子又出現了，她也是一副恐懼絕望的神情，而又發瘋狂魔般笑著。
“殺了她，殺了她吧！”
綠衣女子瘋糜般吼叫著。
薇婭驚愕地睜著那雙大眼睛瞅著姑姑，她恨眼前的這個女人，鬼知道她是多麽地恨著她啊。但是她的心裏苦苦地掙紮著，她苦苦地哀求著自己：“放過吧！放過吧！”
“這女子怕是瘋魔了吧？”
姑姑被她的舉動冷冷地嚇了一大跳。她真的沒有想到一向孤言寡語諾諾弱弱的薇婭突然也有著獅子一樣的爆發力。
薇婭再也止不住了，淚水如傾盆大雨嘩啦啦倒了下來。
“我看這女子今天就是瘋了，良心讓狗吃了。”
婆婆望著絕望遠去的薇婭的背影，也氣狠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