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花季(16)
薇善德兩口子一直保持著沉默。對於妹夫,他們一直是看好的。對於自己的親妹妹,薇善德也是相當疼愛的。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自己的妹夫,唯有靜待自己的妹妹想通了自個兒回來。當然,老爹和老娘都在這裏,大哥大嫂也在這裏,也輪不到他這個小的操心。
但是薇婭的大爸和大媽兩口子,也倒像兩根木樁兒,傻不愣登地坐在那裏,隻顧憨笑,說不出一個一二三來。
這個家族裏,唯有老父親是有點智慧的,他這一生經曆的事情多,啥樣的事兒沒經曆過呢?所有的事情,終歸結底都是人內心的不甘,不願意屈服於命運的安排。那些看起來複雜的不能夠再複雜的事情,最後都是極簡單的——尋找存在。
“觀世音菩薩保佑,我的女兒隻是離家出走,不是死了。”夜裏,薇婭婆婆依然祈禱著。
“你竟說些個這些沒用的。”老父親有些不耐煩。
“娃又不是從你肚子裏出來的,你當然不心疼了。”婆婆有些生氣。
“你……”
老父親氣得懶得理她了。
這件事情,隻能靜靜地等待,慢慢兒的解決了,先安撫好女婿的情緒最重要。千萬不能將此事傳進薇家家族裏的其他人的耳朵裏,他們可正等著看我的笑話了。想當年,女兒尋了這麽一個好女婿,薇家的其他幾房都羨慕死了,都說我在隊裏長了臉麵兒了,我走哪都挺直著腰杆兒了。
“老婆子,你明兒個好好兒叮囑叮囑老大兩口子,讓他們不要張嘴到處胡亂宣傳。”
“噢,知道了。我當然不敢讓他們胡說八道。我曾經還笑話薇婭外婆沒生養出好兒女出來,老了白發人送黑發人,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如今,這麽快我就遭了報應了。這件事情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止不住他們會怎麽笑話我,背地裏說三道四,我還怎麽出門呢?”
“……”
“老頭子,我看這事也不全怪我們的女兒。女婿也太無能了,不思進取,懦弱。女兒是一個要強的,她一心想做一番事業出來的。”
“你休在那裏胡說,我看女婿兒很好。咱們的女兒,她就那個能耐,除了瞎折騰,她想做一番啥事業呢?放著好好的福不享?你幫她帶娃幾年,她學的那門做衣服的手藝,她派上用場了沒?把生意都撂給別人,店裏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的,幸虧女婿幫忙撐著。”
“……”
“你一天兒默默兒地,少說點話。你前腳一回來,女兒就和人跑了,女婿會咋想?傳出去,別人又會咋想?唉!”
老父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薇婭婆婆此時已不再言語,早鼾聲如雷起來。
又住了兩天,姑父就回古鎮了。他的一雙兒女還寄養在一兄長家裏了。對於妻子,他談不上生氣,也說不上埋怨,她畢竟是孩子們的媽媽。他這幾年的積蓄,加之妻子做生意的積蓄一共十幾萬,也打了水漂。但是他回頭一想,當年妻子和他結婚的時候,他也是一窮二白,沒有給過她什麽,倒是妻子一路扶持著他,他們一路走到今天。這十幾萬,就當送給妻子的彩禮,讓她自己支配好了,待她回來,他們還是好好兒過日子。
縣高中的校園裏依舊是書聲琅琅、蝶舞蜓飛,熱熱鬧鬧。隨著夏去秋來,薇婭也慢慢地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她越來越喜歡這裏。少男少女之間的事情,總是那麽的微妙。當夢魘偷偷兒地拿筆撮她的後背時,或是趁她不注意輕輕地扯她的頭發時,坐在前排的她又怎能感知不到呢?她那顆懷揣著小鹿的心又怎能夠不怦怦直跳呢?
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覺,她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她,薇婭是誰呢?一個出身窮苦,一個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少女,身上沒有一丁點兒閃光點,在老師的眼裏,她就是一個十足的小不點,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她怎敢奢求他的欣賞?
他,夢魘,長得不夠太帥,個子不是很高,僅比薇婭高出一個頭。但是他有三個優點:一,他的學習成績非常的優異,已經飛越到全年級的前三名;二,他的足球踢得非常的好,他還擁有部分校園球迷;三,他是一個真真實實的城裏人,徹徹底底的居民戶口。單憑這三個優點,薇婭也是配不上他的。盡管他出身也窮苦,是一個破落戶,甚至已經是縣城裏的貧困戶。但是他的地位依然比薇婭高一等,依然比鄉村裏來的學生高一等。在老師們的眼裏,他是乖乖生,勤學自勉,不需要老師操心,他會主動去完成學業,老師們當然喜歡他。在同學們眼裏,他是班裏的尖子生,他是全班同學學習得楷模,大家都樂意圍繞著他。
“他是如此的優秀,而我卻這般鄙俗!”
薇婭默默地歎了一口氣,沮喪地低下了頭。
幸而是午後的自習課,老師們和同學們都沒有刻意地去注意著她。她瞧了瞧窗外綠了半邊紅了半邊的樹葉,半空中好像還有陣陣鴻雁的孤鳴聲,秋天來了,她心裏自言自語,默默地歎了一口氣。
她心裏煩惱極了。她好想對他說,她其實是喜歡他的,她非常得崇拜他。她需要他這樣的精神導師,他就是一道光,指引著她勇敢地往前走。
但是她不敢,她不敢大聲地對他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她怕她會嚇壞他,她怕老師們會責備她,她怕同學們會瞧不起她,她更怕學校會處罰她。她更怕她從此會失去他。
她心裏很清楚,她的內心多麽渴望做一會林妹妹,而他卻不是寶哥哥。他們雖然也在造物主的安排下,浪漫地相遇了,而她不是那個天上掉下的林妹妹,而他也不是那個瘋瘋癲癲的寶哥哥。他不能夠為她摔玉,她也不能夠和他耳鬢廝磨。
此時,夢魘也是和她一樣,心裏煩惱極了。他難道就沒有那種知覺嗎?他的內心就不痛苦嗎?他難道就沒有苦衷嗎?這些日子,他的內心也是煩躁不安,坐臥不寧的,有時上課他也老走神。他一直在強力控製自己,安撫自己的情緒。其實他好想對她說:“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我想和你一起進步,我想和你一起努力走向光明的未來。”但是他不敢,他也不能。他恐懼一切,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擔子很沉重很沉重。他怕辜負了母親的眼淚,他怕辜負了老師們的期望。他承認自己膽小如鼠,不夠勇敢。但是他真的很喜歡眼前的這個女孩,他喜歡她的隨性,盡管她有時候會怯怯諾諾,他懂得那是她的自卑。
他思來想去,他想找她尋一個僻靜的地方,好好兒談談。談談他們的人生,談談他們的未來。但是他最後發現,這所校園裏到處是人,竟連一個幽靜之處也尋覓不到,導致他壓根兒就沒有機會和她好好兒單獨聊一聊。
他們現在,誰也不敢靠近誰,唯有倆倆相望,才是他們彼此表達深深愛意的最好方式。雖說近在咫尺,卻如同天涯相隔;即是接踵摩肩,也是銀河遙望一般。
唯有她的那甜美一笑,像秋天裏的楓葉,紅透了半邊的天空,癡醉而沁人心脾。
唯有他的不知何時的靦腆羞怯,醉了櫻桃迷了芭蕉,牽動了少女春水般的心,蕩起了層層漣漪。
有時候,她好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好好兒哭上一場,就像《紅樓夢》裏林妹妹一樣,邊吟著詩,邊徹徹底底地哭上一會,哭盡這世間不可言述得疾苦,哭盡這普天之下不可超越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
“林妹妹啊,你還能夠以他為自己,好好兒哭一場。而我卻是連哭也不得哭的,人間最悲苦的人,即是不能夠去慟哭一番的人。”明明心裏想哭,卻還笑著對自己說:“你還好吧?”
這個時候,薇婭最思念的那個人是金花。“金花,這些年,你都在哪裏呢?我尋遍了整座校園,也沒見到你的影子。”一個人寂寞的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兒坐在操場上,仰望蒼穹,對著星空,說出你的心願,那是一件多麽幸福快樂的事情啊。
金花的失約,對薇婭來說是一個小小的打擊。自從她誤打誤撞考上這縣城第一中學的時候,這所中學也是縣城唯一的一所高級中學,她最大的心願就是金花也能夠考進這所高級中學,這樣以來,她們兩個可以作伴,一塊兒學習讀書,相互勉勵。
而現在,金花如同失蹤了一樣,一直杳無音信。
“金花,你在哪裏呢?你是在他鄉讀書求學呢?還是在外麵打工呢?”薇婭對著星星默默地祈禱著。
倘若金花在這裏,還可以給她出出主意。關於她要不要和夢魘好的事情,最起碼金花若是在這裏,她是可以幫她參考參考的。金花是她此生最忠實的朋友,她會給出她一個恰當的意見,她不會嘲笑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不會嫉妒痛恨她過得好一些。然而現在,金花連個音信都沒有通過這風兒捎給她。
她感覺現實生活對她太過於殘忍了。不僅讓她出生在一個窮苦的家庭裏,還讓她在童年裏沒有感受到些許家庭的溫暖。她一想起在金牛古鎮上在姑姑家讀書生活的日子,她至今心裏的陰影都無法散去。姑姑對她的影響太深刻了,她心裏把姑姑比喻成魔鬼一般的人物。
她們姑侄倆可能就是上天特意派下來投胎在薇家的兩個相反人物。姑姑可能是一個妖精,而我是一個仙童。
薇婭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有點驚訝,她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來。
現實對她的殘酷,不隻這一些,更殘酷的是她不能夠主動去愛誰。她終於在今夜裏發現,無論星光多麽燦爛,終究找不到祝福她的那一道星光,沒有星星願意祝福她去追求美好愛情,去追求這種幸福生活。
這些日子裏,夢魘表現得非常若即若離,好像他對她有那層意思,又好像他對她沒有那層意思,似乎他在刻意逃避她,又似乎他在刻意關注著她。
這一切,都令薇婭十分的苦惱。
“你在苦惱什麽呢?勇敢麵對吧!請你勇敢去麵對你自己的真心吧!”
這時候,綠衣女子又出現了。
“你怎麽又來呢?幸而這是夜深人靜的校園,沒有人注意到你。”
薇婭被她突如其來的造訪,有些嚇壞了。
“沒事的,他們根本看不見我的。”
綠衣女子俏皮一笑。
“哦,你都知道我的心事呢?”薇婭羞怯道。
“……”
怎麽能夠讓你知道了呢?多丟人啊?
薇婭有些懊悔。
“嗬嗬,你怕什麽呢?我們倆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你看,這顆星星會給你作證,它會祝福你的。”
綠衣女子笑著,指著一顆星辰說道。
“是嗎?”薇婭也抬頭望了望天空,果然那顆星辰十分耀眼明亮,正在眨巴著眼睛,似乎在對她點頭微笑。
“你該睡覺呢?你聽,這校園裏靜悄悄的,大家都熟睡了。”
綠衣女子安慰著她。
薇婭點了點頭,激動地望著天空。這時候,天空竟然更加的絢麗動人了。蒼穹深邃,發著藍寶石般的耀眼光芒,星辰更加明亮起來了。
真像一個美麗的神話,薇婭站在操場中央,仰望星空,感受著一股來自於宇宙的力量,盡管她弄不懂這是一股什麽樣的力量,但是她更加的滿懷信心。
“我得腳踏實地,努力讀書學習才是。”
薇婭告別綠衣女子,回到宿舍樓,她剛走到寢室門口,就聽見裏麵早已鼾聲四起。她不敢發出大聲音,怕驚動眾人,引起公憤。她屏住呼吸,輕輕地推開一條門縫,剛好容得下她那纖瘦的身子自由出入的一條縫兒,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上床,因為木床有些陳舊,不免咯吱晃動,還是不小心驚動了下床的人,她趕忙假裝翻身糊弄過去。
隻聽床下的抱怨著:“幹嘛呢?地震了啊?”
薇婭躲在被窩裏,大氣兒也不敢出,假裝沒聽見。
正在迷糊之際,隻見小舅舅穿著一身藍布西服,翩翩走來。
“舅舅,你來了。”薇婭見是舅舅回來了,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她忙忙地招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