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十字架（14）
當第一個腳印踩在省城街道地麵的那一刻，薇婭才感覺這已經是新的一年了。是的，新的一年了，一切又都重新開始了。她捋了捋額前的空氣劉海，將馬尾上的皮筋取了下來，頓時烏黑亮麗如絲緞般的披肩長發垂落了下來。依靠在天橋上的護欄邊上，她順手整理了整理隨風輕揚的亂發，在她輕盈溫柔的嗬護下，如舞女紗裙般飄逸的秀發聽話般地乖乖地臣服於她的那雙芊芊巧手下。
瞬時，一個出水芙蓉般的清秀女子出現了。杏色大衣包裹著她那單薄的身子，從東邊吹來的暖風輕輕摩挲著她的衣裙，撫慰著她那顆柔軟的心田。把那些惆悵的憂鬱的，都帶走吧，親愛的，春晨。
多麽可愛的人兒。橋下偶過的人在那不經意的一瞥間，心裏嘖嘖地讚歎著橋上的姑娘。而她卻永遠渾然不覺。她輕盈地邁著春天裏的步伐，微笑著朝單位走去。
“嗨，你終於來了。”
薇婭的屁股剛一挨著辦公室裏的椅子，施恩即笑吟吟地在她身後瞧著她。
薇婭知道是他，這形象，這聲音，這笑容，她太熟悉了。即便是閉著眼睛，她也能夠猜著**分，是他在那裏壞壞地扮著鬼臉。
“你這個小屁孩，又在搗什麽鬼呢？”薇婭沒有理會他，隻管忙著自個兒的。
“又叫我小屁孩！”施恩噘著嘴巴，滿臉的不滿。“我不就比你小幾個月而已嘛！”
“小幾個月而已？那你也是我的弟弟呀！”薇婭想著他那副模樣兒，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來。
身後的這個小屁孩，是她的開心果，他們倆既是姐弟，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和施恩在一起，薇婭總覺得心情特別的輕鬆。她可以盡情地放縱著自己的種種不堪，哪怕他就在那裏好奇地瞅著自己，噘起嘴巴嘲笑著她。在他的麵前，她透明的如同玻璃姑娘兒。而他，似乎也早已習慣了這一切，總是對她輕輕地付之一笑，又繼續著手頭上的工作。
“唉！老天不公啊，為什麽我投胎做了你的弟弟呢？”施恩在她的身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做我的弟弟不好麽？”薇婭回轉頭驚訝地看了一眼他。
他的眼裏明顯有一絲哀怨，隱藏的很深。
其實，薇婭心裏什麽都明白，但是她今生今世隻能將他視為自己的親弟弟。施恩，我多想做你至親的姐姐啊，像星星守護月亮一樣守護著你。你像月亮一般明亮皎潔，會有一個女孩子是你夢中的白雪公主，你會很幸福很快樂的。
“我的姐姐妹妹太多了！”施恩在身後繼續抱怨著。
“那多我一個也不算多啊？”薇婭故意俏皮地回道。
“我……”施恩聽了她的話，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好吧，我已經對你沒招了。想到這裏，他恨恨地望著她的後背，付之一笑，或許時間，時間總會解決掉所有問題的。他還是懷抱著那份希望。
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薇婭吃了午飯正懶洋洋地斜靠在沙發裏，隨手翻著一本小說。這時，辦公室裏的電話鈴聲響了。
“喂，你好，請問你找誰？”小文員屁顛屁顛地跑去接了電話。
“你好，我找薇婭。”對方答著。
“薇姐，你的電話。”小文員老遠就喊著。
薇婭疑乎著，起身慢吞吞地去接了電話。“你好，我是薇婭。”
“你這個女子，咋就這麽不聽話了。”對方操著大嗓門，責備了起來。那聲音震響得她差點耳朵都要聾了。
是她，薇婭腦海裏回憶著這頗為熟悉的聲音來。婦產科主任，曾是她的主治醫師。薇婭心裏驚了一跳，電話差點從她的手裏不經意地落下。天啦，我隻是隨手把單位裏的座機號碼填了進去，真是難為她了，還這樣惦記著。這該咋整呢？薇婭有些驚慌失措。她現在是做錯了事的小姑娘，她一想起產科主任那犀利慈愛的眼神，由不得想起母親來，但凡自己的女兒活成
了她這副模樣兒，怎能不令當媽的心傷呢？
“薇婭，你明天來醫院一趟吧，我想和你好好兒聊一聊。”
“嗯。”
此時，薇婭心裏已經沒有了方向，她隻得硬著頭皮胡亂地答應著婦產科主任的話語。走一步算一步吧，好不容易掛了電話，薇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整個下午，薇婭的心裏都亂糟糟的，心似火燒一般，七上八下的。她咬著嘴唇兒，拇指玩轉著筆尖，隻顧坐在電腦前對著屏幕發呆，也顧不著周圍的人如何看她。自己的這點心事，連施恩她也沒敢告訴。
瞧她那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失魂落魄。施恩從她身前經過，都淡淡地看在眼裏。她這是咋啦？從來也沒有瞧見她這樣不開心過，那種心事重重的樣子，有點驚呆了瞎想中的施恩。他好想去問她個究竟，又怕太冒失了，反而不好。現在，他也弄得自己失魂落魄起來。
晚上下班的時候，薇婭即向單位領導告了一天的假。好在，領導也沒有難為她，也沒有多問她，就批準了。
“謝天謝地！”薇婭雙手合十，祈禱著。
第二天一早，薇婭就早早地起了床，簡單梳洗了一番，朝臉上抹了些護膚品，她要盡量去遮蓋精神上的憔悴和心靈上的不安。是的，她是一個生活在二十一世紀裏的新女性，盡管她的出身不怎麽華麗，脫掉身上的這層時尚衣物，她依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但是她的心早已融入了這個繁華的都市，她也幻想著有一天裏能夠在這裏如同一粒堅強勇敢的種子一般生根發芽。即便她從小的生活習慣與這裏的人多麽的格格不入，但她依然倔強地昂首挺胸學著去適應。
薇婭，這麽一個女子，走在大街上，和普通人一樣，會被人流淹沒。對於那些來來往往急匆匆的行人來說，這個女子還沒有驚豔到令他們駐留腳步停下來觀賞的地步，除非你樂意花費時間去細細地看她，才會發現，哦，原來她也是從山水畫裏走出來的天仙妹妹。既然是普通人，她也和眾千萬的普通人一樣，在大多數的情況下，為生存而生存，喜歡逛街，喜歡晚上做夢，也會去追求時尚，或者有那麽一份小小的虛榮心，甚至還會和姐妹們大嬸們去聊些與自己毫無意義的八卦。
唯有一點，薇婭與眾普通人不同之處是薇婭太喜歡讀書了。可能對大多數人來講，無論是父母，還是孩子，讀書學習的最根本目的就是為了以後找一個體麵穩定俸祿富足的工作，而後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地度完一生，退休了還可以頤養天年。這種願望不僅僅是西村裏的寒窗苦讀的學子們和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們所具有的，其實在這個省城裏的大多數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裏也都有著這樣的想法。人們把這種想法稱之為小資生活。
雖說現在的中國已經越來越繁榮富強了，但是人人想過上小資生活似乎還很遙遠，所以街上的行人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而每一年高考也如同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競爭極為慘烈。過橋者得意洋洋，跌落者失魂落魄，以致於後來兩者的生活形態天差地別。但是作為普通人的我們又能夠怎樣呢？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啊，你隻能夠願賭服輸，咬緊牙關，跺一跺腳，繼續活著，要不你還能夠怎麽著，重新投胎一次嗎？
不過薇婭和其他的普通人是不一樣的。因為現實生活中，種種原因，人們的命運也不盡相同，繼而形成了一個萬花筒，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後來有的人破罐子破摔，有的人隨遇而安，有的人奮起抗爭，有的人縱然享樂。但是薇婭她從小就生活在苦難中，她每遇到一個挫折，就會去思考，會去總結經驗教訓。因此她的每一個想法，都有可能被後一個想法推翻。你可不能說她這個人善變，你也不能說她意誌不堅定。其實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昨兒個還想著要做好啥事情，今天或是一遇到別的事情，就又立馬改了原來的想法。畢竟她也和我們一樣，是一個很普普通通的人，有著普通人一樣的思想情感**想法。正因為她天生就喜歡讀書，且骨子裏有一種倔強的個性，所以她即便不停地改變著自己的想法，但是她還是很想活出一個像樣的自己來，庸俗點講，就是希望別人都能夠欣賞她，她好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洋洋得意。她這種個性出娘胎就有，這和她的出生環境沒有什麽關係，即便她不出生在西村，即便她出生在這都市裏，她也還是那種人。隻不過生活的辛酸以及西村的農民們的窮苦生活，放大了她的這種個性。就好比她饑餓的時候，她隻想著能夠有一碗飯吃就好了，待吃飽喝足之後，她又會想著我應該活得比別人更出色才好。
天生喜歡讀書的薇婭，因為讀書，她在不經意間要去博覽群書，涉獵各類書籍，包括宗教哲學文學曆史等等。讀書的好處就是，你可以感同身受。也許你沒有經曆過作者那樣的坎坷人生，但是你依然能夠從他的人生感悟裏體會點生活的智慧，從而指導自己的具體行為。
那個時候，不得不說薇婭還是一個憨哈兒，畢竟生活在淳樸的西村裏，無憂無慮無拘無束，雖說生活窮苦些，但是大家都一樣，沒有什麽可比性，一樣的快樂一樣的幸福。後來她寄居在姑姑家讀書，當她開始寄人籬下的生活之後，她不得不去改變自己，她得去思考，她得去察言觀色，她甚至得學會撒謊，這時候她的內心隻有恐懼和屈辱，她的思想開始叛逆。當她漸漸長大，慢慢愛上了夢魘，又來到省城讀了大學並且要告誡自己不得不融入進都市生活的時候，她變得自卑虛榮，可能還圓滑世故。
當她經曆完這種種的一切上天對她的考驗之後，得到而又失去，得到而又失去，如是不停地重複，一會兒錦繡未央，一會兒落魄淒慘，堅強而又絕望，如是種種，這大概就是佛教稱之為修行吧。薇婭這個人可貴的地方就是她太愛讀書了，這就是她與眾不同之處，這是上天賜給她的幸運。當她曆劫了普通大眾或可曆劫的一切之後，因為愛讀書，她變得溫順而善良，後來她便有了信仰。
所以信仰這個東西並非是與生俱來的，它其實是客觀的產物。就好比說當我們今天聽到一個小學生說：“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時候，盡管你表麵上會尊重他，其實你內心深處覺得他非常可笑一樣。他未必會後來真的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理想這個東西，不是天賦使命，而是境遇所逼。理想和信仰，都是人類在遵循生存法則下的客觀產物。
現在，薇婭已漸漸有了理想和信仰。她的理想是什麽？她現在隻想好好活著，堅強勇敢的活著，她可不能讓夢魘在未來某一天裏看貶了她。她的信仰是什麽？她不是一個無神論者，但她也不是一個有神論者。她喜歡讀那些人們摒棄了的書籍，比如佛經，《聖經》，或者《易經》。人們總覺得這些書籍內容消沉鬱悶，似乎在故弄玄虛。但是薇婭卻覺得它們都很可愛，很有樂趣。
所以說薇婭是一個奇怪的人，一個怪物一樣。她骨子裏是地地道道的農民，行為上是半個城市人，她崇拜民國時候的文藝女性，又時不時和街上大媽聊八卦拉家常。在這種半洋半土中，她苦苦地掙紮，努力而好好活著。
和姑姑不同的是，姑姑從《聖經》裏讀到了修女的不安，讀到了上帝的野心，以及耶穌的虔誠。但是薇婭讀到的是人類的渺小，大自然的威嚴。大概全世界的宗教都有一個共同目的，就是教化眾生規範行為，隻不過具體的律條約束不同罷了。相對於別的宗教來講，薇婭更喜歡閱讀點佛經，學習點《易經》。可能這兩者更接近於自然真理。
正是如此，薇婭和姑姑勢同水火不容。兩個人的命運也是大相徑庭。
這些都是廢話，但是讀書的好處，令薇婭大腦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白自己隻是一個平凡人，拋棄那些空想之後，在接受現實命運的裁判之後，學會自我安慰，瞅著上帝的不公平待遇，依然敬畏上帝。
好吧，當下我該去醫院，聽聽那位好心的婦產科主任醫師阿姨說點什麽，好從她的話裏得到某些啟示，來規劃接下來的生活。她現在的信仰就是堅強勇敢的活著，她得把這個娃兒生下來。對於自己的這個大膽天真的想法，薇婭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但是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第一，佛經上說了，不可墮胎，會進入萬劫不複的地獄；第二，她實在忘不了也放不下夢魘，生下這個孩子是她留給自己的最後念想；第三，她已經明顯感覺到了胎動的氣息，她已經是一個母親了，這可是一個無可爭議的事實。
我已經下定決心，今生今世就和這個娃兒相依為命，終生不嫁。我要好好撫育他，把他培養得和他的父親一樣優秀。
薇婭想到這裏，大膽地朝醫院走去。她現在啥也不想去多想，實際上她也來不及去多想什麽，她甚至不敢去多想什麽，硬著頭皮好好地活著，這就是她此刻的信仰。
和煦的春風輕拂在她的臉上，吻著她的臉頰，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照射著醫院的走廊。窗外那些粉色的花兒，嫩綠的芽兒已開始變得圓潤嫵媚起來，春，越來越近了，越來越熱烈了。
她，鏗鏗有力的腳步聲，傳徹著整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