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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黃土地上的生命

  漸漸地,薇婭已經習慣了聽這曠野裏風的呼呼聲,山穀裏水流的潺潺聲,林子裏那些叫不上名的雀兒的聊天聲,雞圈裏母雞下蛋的咯咯聲、公雞打鳴的晨啼聲。比起省城裏的繁華,這裏倒是清靜了許多。


  又一個秋來冬去春回大地萬物複蘇的好日子,和煦的春風拂在臉上,如母親的雙手慈愛地輕撫著女兒的臉頰。雖說清晨有些料峭的寒,但剛一吃過早飯,太陽仿佛一下子又年輕了好多歲,從東邊熱烈激情地朝天空中央一步步上升著,不一會兒,透過薄薄的棉襖,內衣裏麵已是汗流浹背了。


  鄉下人一天隻吃兩頓飯,似乎他們總也忙不完地裏的活計,是的,春天來了,正是翻新土地,播種的好時節。


  薇婭回到西村已經整整四個年頭過去了。按照她的規劃,事情進展的倒也順利項目搞得有模有樣,日子比往先有了大起色。


  薇善德雖然已不是壯年,但他的身上似乎有著使不完的力氣,犁地播種,他可都是好把式。


  自前些年,父女倆把那些荒蕪了的土地開辟出來重新利用種植上中藥材後,因風調雨順,且國內國際市場上中藥材經濟發展勢頭一片良好,處於一直上升狀態,價格穩定,個別藥材甚至價格一路攀升。第三年的時候,藥材豐收,父女倆就賣了一個好價錢,這下可把全家人都樂壞了。薇善德滿臉的興奮喜悅,把多餘的閑錢拿去信用社存下以外,餘下的留作再投資資本和建設翻修薇家的那個大窟窿套小窟窿泥坯青瓦房的備用金。


  說幹就幹,薇善德自己仍然做扛把式犁地播種,薇婭又請了幾個勞動力幫襯著父親幹活,一個星期下來,那些舊土地和新擴充的土地上都被播下了希望的種子。


  眼看地裏的活計幹得差不多了,趁天氣又暖和,薇善德決定去鄉裏找幾個能工巧匠過來,把房屋好好翻修一番。眼下大半個農忙時節已過,各個莊戶都將那些活計幹得隻剩下尾工了,農民們也都想歇一歇,順便坐下來抽支煙,遇著過路的,又拉過來喝杯茶,聊些個沒七沒八的國內國際新聞大事取樂。順道打聽著,遠遠地他就看見靠近公路邊上的莊戶農屋旁幾個男人老老少少的正靠在櫻桃樹下曬太陽擺龍門陣了,隻見那些櫻桃樹的葉子早已舒展了過來,好似嬰兒的小巴掌大,恰好為這幾個人遮半點蔭。薇善德一看便知,那些個閑下來的勞動力又該找活幹了。很快,他就尋到了幾個正愁找活幹的能工巧匠來,這幾個人都是鄉裏有名的專業修房搞建設的匠手。他們平日裏也做些個自家的農活,一待閑了,就去集市上四下裏打聽誰家需要做修房修葺的活兒,隻要一聽說有,他們立馬活蹦亂跳的。


  一談好價錢,就定下了工期。薇善德滿心歡喜地叼著卷煙,邊沿著公路曬太陽,邊瞧著那些嗡嗡嚷嚷地來來回回采蜜的蜜蜂兒玩。


  “這些都是天蟲兒,老天爺賜給我們的寶貝。”這時候,薇善德耳邊響起了母親的話,他猛然間想起了自己的這個老娘,這個有些邋遢鬼,又喜歡嘮叨,一輩子都偏心著自己的大兒子和小女兒的老太太。說句心裏話,薇善德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心裏對他的這個老娘有著怎樣的情感?說不上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歡。不過,老太太的這句話倒是令他終生受益匪淺。


  那個時候,他還隻是一個小屁孩,天天跟隨著母親去放牛,走在鋪滿青草的小道上,眼見著來來往往的蜜蜂熱熱鬧鬧地叫嚷著,他便來了興趣,也不怕蜜蜂蟄他,就要捉來玩。這時候,薇婭的婆婆,薇善德的老母親,那時候她才三十幾歲,正是徐娘半老的青春,她立馬一巴掌打在了兒子的手上罵道:“狗日的東西,它們可都是天蟲蟲了,比你都勤勞!”


  薇善德挨了這一巴掌,小手正火辣辣的疼,又聽了母親的訓導,眼裏噙著淚花,隻得規規矩矩地走在母親的身後。不過,打這以後,他確實成了幾個兄弟姊妹們中最勤勞最善於動腦子的那個孩子。為此老父親一生都在鬱悶疑惑,為何他和老伴一共生養了六個子女,除去死去的那兩兄妹,剩下的四個裏就唯獨這個小兒子倒還像個人樣呢?這龍生九子種種不同,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


  薇婭見父親忙著去張羅翻修房屋的事情,正逢今天是一個趕集的好日子,她想去集市上逛逛去。前些天她還和父母商量著再投資搞一個小小的養豬場,養上二十來頭豬,到了年底,自然也會賣個好價錢,存上十來萬應該不成問題的。於是她想去集市上瞧瞧那些豬崽子去,看看有沒有留作母豬的種,順帶她也好專門去拜訪拜訪小雀兒和虎子哥兩口子。


  說起小雀兒和虎子哥倆口子,可真是能幹著哩。雖然夫妻倆文化不咋地,可走南闖北也是有些本事的。倆人在集市上搞了一個貿易店,專門收購土特產,再聯係外麵南北的各個商販,將西村以及鄉裏的特產賣到外麵大城市裏去。


  薇婭和小雀兒夫妻倆已是常年的合作夥伴,薇婭負責種植藥材,小雀兒夫妻倆負責搞貿易銷售。他們兩口子跑出去找藥材商行,以及各大廠商,現在貿易店裏收購的藥材不僅僅有種植的,也有純野生的。


  薇婭更希望鄉裏大麵積種植藥材,這樣那些純野生的藥材也可以被保護下來,不至於被鄉親們亂采亂伐而瀕臨滅絕。


  自從薇婭和父親把事業搞得有聲有色,家裏的日子比以前過得紅火了,鄉親們的眼睛也紅了,有幾個年輕的也準備躍躍一試加入薇婭們的站隊,不至於滿身的勞力無處使,怨天尤人。


  到了薇婭回鄉的第四年年底,隊裏及西村已經有好幾家也學著薇家人的樣兒搞起了產業種植,搞食用菌種植的,搞藥材種植的,還有養雞養鴨養豬養牛羊專業戶。頓時,村子裏更熱鬧了,孩子的嬉鬧聲,牛羊雞鴨的叫聲,夾著農人們忙得團團轉的抱怨聲,真是一片的熱火朝天欣欣向榮。


  薇婭沿著童年時代曾走過的那條公路朝鎮上的集市上走去。以前薇婭們鄉裏也是有過集市的,後來鄉鎮合並,集市就徹徹底底地被移到鎮上去了。這樣一來,趕集的鄉民也就越來越多,集市越來越大,竟也熙熙攘攘繁華如大城市裏某個角落邊的小菜市場。若是遇到逢年過節的日子,趕集的人定是人山人海的,別說摩肩擦踵,那應該是你擠著我我擠著你、你的鼻尖碰著我的後腦勺啦、我的腳尖又踩著你的腳後跟啦。


  越是這樣擁擠不堪,各路商販們越是歡喜若狂,不是我吹牛,有的商販驕傲地向世人宣稱:“若是在過年的節日裏,我的銷售額一天能夠達到上萬哩!”一個外鄉人初次來到這裏,一定會驚訝這個曾經是鳥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也有這樣大的潛在市場?


  可不是嘛!薇婭並非第一個回鄉創業的年輕人。自從政府號召大力發展鄉鎮經濟後,在小雀兒和虎子哥之前,已經有人下海嚐試了。這些人大多以前都在外鄉外展,因思鄉心切,後來又聽家裏人說政府大力扶持鄉村經濟鼓勵有誌青年回鄉創業。這樣以來,這些人不僅僅有了回鄉的理由,也是天賜良機,真是徹夜難眠興奮地過了頭,總算可以在自家門前的土地上熱火朝天地大幹一場了。,

  就這樣,這個有著五萬多人的小鎮,終於脫掉了她那件破爛不堪的款式陳舊的衣服,換上了一身不中不西的新式的幹淨鮮亮紗衣。


  自從有個外鄉商人初次來到這裏偷窺到了這個坐落在秦巴山嶺深處的繁華小鎮上的潛在市場後,他嚐到了甜處,立馬就返回家鄉,把這個好消息告知了同鄉。突然之間,這個小鎮上的人,包括西村人,都在一夜睡醒之後第二天早上起床發現,在自家的小鎮上居然多了一些江浙人和閩南人的口音。


  西村人以及鎮上的其他鄉民深感驚訝,這個世界真的是太神奇了,這些來路不明的外鄉人操著他們根本聽不懂的口音,究竟是如何翻山越嶺千辛萬苦地尋摸到這個小鎮上的?居然在這裏做起了買賣,他們開超市,搞建築,開發礦產,做中間貿易商,這一群人天生如猶太人商人一樣,精明能幹,富於數學算計,做起生意來,誰也搞不過他們。


  不過,這些外鄉商人毫不在意本鎮上的居民看他們的異樣眼光。他們天生是市場經濟中的王者。漸漸地,他們和本鎮上的居民融為一體,他們天生是做生意的人,他們講誠信,做事爽快,這倒讓本鎮上的居民刮目相看,越來越喜歡佩服他們。他們的那種不折不撓艱苦創業精神令本鎮上的青年老少崇拜不已,在他們的影響下,土生土長的一些本鎮有誌之人,也開始紛紛下海。


  所以說真正影響著這個小鎮翻天覆地地發生變化的,不僅僅是如小雀兒和虎子哥那一類不怕吃苦的向往美好生活的平凡青年,也有如薇婭一樣的受過高等教育具有崇高信仰滿懷抱負理想的青年,更是那些不知名的具備奮鬥創業精神的江浙閩南商人。


  薇婭今天沒有騎車,她本想沿著柏油公路好好走走,散散心,也可以順路觀賞這沿途的春景。


  這個主意確實妙極了。再次走上這條路,她確實尋找到了許多童年的歡樂。盡管那個時候這條公路還隻是一條不太寬闊的泥巴路,但這是唯一一條能夠讓西村和外界相通的紐帶,路上的風景和現在似乎不差兩樣,隻是今天的蜜蜂更多了些。也不知道這些養蜂人都是從何而來?薇婭心裏暗暗猜測著,她早已瞧見公路兩旁碼得一排排整齊的蜂箱。她小時候看見的蜜蜂可和現在的這些蜜蜂長相不大一樣,父親告訴她那些蜜蜂是土蜂兒,就是書名被稱作“中華雄峰”的土蜂兒。


  沿著秦巴山區尋找,林子裏到處是土蜂兒,它們或找農戶家入穴築巢產蜜,或在林子深處的樹洞裏就地築巢產蜜。一般情況下,它們是很友好的,與人類和諧相處。隻有在它們感覺出威脅到它們的生存後,它們就會群起而攻擊人類。


  現在在這河邊上的公路兩旁,一到春光燦爛,楊柳依依,桃羞杏讓,梨花帶雨的時節裏,這些養蜂人就從他鄉趕來,風塵仆仆地支起帳篷,安好鍋灶,再從大車上卸下一箱箱洋蜂,開始了他們數日漫長的養蜂生涯。


  此刻,映入薇婭眼簾的是清澈見底的河水漴漴向東流去注入漢水,不算作太寬闊的河麵間,南北相望的山巒正在春光裏大秀倩姿。這是一道還算作寬闊的河穀,而西村恰恰就坐落在河穀間,西村的西麵緊挨著遠去的嘉陵江,東麵則坐落在河穀裏,沿著河道向東延伸。公路就沿著北麵的河床向東蜿蜒行去,再過去的遠方就是漢江。


  如此山清水秀,正是薇婭最向往的去處。誰不說俺家鄉好呢?薇婭邊哼著歌曲,邊沿著公路向前走,約摸走了半個多鍾頭,她終於到達了鎮上。


  此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老高了,趕集的人似乎也覺察著太陽的溫暖有點過了,有的把外衣都脫了,有的則藏在柳樹下麵私談。薇婭一看,今天趕集的人也還蠻多,市場上熙熙攘攘的分外鬧熱,老大爺和老大娘也是閑了,忙著來集市擺攤吆喝著賣農產品,那些流動商販也是急急忙忙湊著熱鬧,早已一家挨著一家占了半條街道。鎮上的固定商販們更是不甘落後,早早起了床,就打開門麵,支起了喇叭,吆喝開了。似乎大家都想在這大好時光裏,狠狠地賺上一筆才罷。


  薇婭瞧了一會熱鬧的豬崽市場,打聽了價錢,心裏琢磨了一陣後,便徑直去找小雀兒和虎子哥。她一來到小雀兒和虎子哥的門麵前,就見他們兩口子已是忙得不可開交。小雀兒見薇婭來了,自是興奮不已,先和她打了一聲招呼,又令丈夫虎子哥給薇婭倒了茶水。薇婭不好意思打擾他們,忙忙地接過了茶水,自去尋了一張凳子坐下,看著他們兩口子在那裏忙碌。


  這時,薇婭無意中瞟了一眼人群,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也坐在小雀兒們的攤位上,和一群老老少少正在那裏聊天。隻見他身著淺色春裝毛衣,西裝褲子,黑澄澄的皮鞋顯然舊了,那身外套倒還半新不舊的,理著一頭新式黑發,不過發質似乎不怎麽好,發色顯得暗淡無光。


  薇婭不由得又細瞧了他幾眼。這人看起來挺麵熟的,就是壓根兒想不起來他是誰。薇婭心裏暗自思襯著。看他那模樣,倒也幹淨利落,就是麵相蒼老,好像他曾經飽經風霜似的,竟讓歲月把他那張本該俊美的臉給遮蓋住了。


  那人似乎也發覺出了薇婭在悄悄地琢磨著他,心裏有些自卑起來,不好意思地換了個方向,扭轉過頭,繼續和別人聊天。


  薇婭自覺訕訕沒趣,忙忙地調轉視線。這時候小雀兒也忙得差不多了,便趕緊過來招呼薇婭,和她談東談西地拉家常。這兩個女人,似乎永遠也改變不了她倆小時候的那股子天真勁兒,一見麵,就像林子裏的雀兒一樣,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沒了。


  “薇婭,你知道嗎?寂寥也回來了。”說著說著,小雀兒便把話題扯開了。


  “寂寥?”薇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大概已經有二十來年沒有見著他了吧?”


  “可不是嘛?你離開西村的那會是十一歲,那年他恰好十三歲讀初中。”小雀兒笑了。


  “真是歲月不饒人啊!”麵對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薇婭心裏早就淡忘了,而今再被人不經意地提起,她的那顆心不覺萬分感傷起來。


  或許寂寥這個人早就隨著那濤濤江水遠遠地流去了,盡管此刻薇婭猛然間在心頭想起了這個靦腆的溫柔的鄰家小哥哥來,在她的記憶深處,永遠都是那個靦腆溫柔俊美的少年。


  “薇婭,寂寥此刻就在這裏坐著哩。”小雀兒漫不經心地提到。


  “你是在開玩笑嗎?”薇婭心裏一驚,疑惑不解。


  “你看。”說著,她指著薇婭剛才瞥見的那個中年男人的背影,指給薇婭看。


  “是他?”薇婭差一點驚叫出聲。這個震驚非同小可,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他是寂寥,這萬萬不可能。她怎麽也不能夠把曾經的那個少年和現在的這個中年男人扯到一起來!


  小雀兒沒有作聲,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薇婭現在才確信眼前這個背對著她的中年男人確是寂寥無疑了。不過,早已風塵仆仆的她再也不想激起自己情感世界裏的任何漣漪了。就在她記起少年寂寥的那一刻鍾裏,她也同時憶起了少年寂寥那苦澀純真的愛情。不,絕不,現在他們都已是飽經歲月洗禮的中年人了,那些懵懵懂懂的日子如同童話故事早已在人間捉尋不得了。她不想再重蹈覆轍,她也不想再讓任何私人情緒影響到了她積極創業的熱情。


  小雀兒似乎在不停地暗示些什麽。不過,薇婭並不想將她的這些話語聽進耳內去。她和小雀兒又繼續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後,便扯故有急事,匆匆忙忙地告別小雀兒和虎子哥夫妻倆,再去鎮上其他的地方亂轉了轉,就徑直回家了。


  其實寂寥早就認出薇婭了。不過現在的他看見薇婭後,更加的自卑靦腆了。對於他這一次的有生以來僅有的和薇婭的不期而遇,他並不敢抱驚喜若狂的態度。似乎他的心裏比往先更痛苦些。現在的他一無所有,更確切地說是他一無是處。他離了婚,從省城裏回來了,兒子留給了前妻,自己則淨身出戶。此刻的他除了那身行頭還像樣外,已是一窮二白人人嫌棄的落魄中年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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