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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王國需要

  地下街,格羅夫藥劑店。


  格羅夫無精打采地送走一個頭破血流的兄弟會打手,將他的賒賬記錄在本子上,這才懶洋洋地在櫃檯后坐下,一邊就著一瓶小酒暖和身子,一邊看著妻子打理貨架。


  就不提隔三差五的街頭搶劫跟小偷小摸了,哪怕一切順利,在下城區開藥鋪也基本沒有油水可言,但他,八面玲瓏的格羅夫依然在這片出了名的混亂地方紮下根來,平平安安營業了十幾年,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除了父親生前打下的好人脈之外,與黑街兄弟會的良好合作關係也是原因之一——現在在地下街,他大小也算是號人物,有哪個不開眼的敢給他臉色看?

  每次想到這裡,格羅夫就有些小小的得意,讓他更怡然自得地打量起自己的店鋪,不時啜上一口暖酒。


  老爹哦,我這份基業,可比你當年坑蒙拐騙時強多了吧?

  店鋪的大門被人推開,帶動門后的鈴響。


  以及從街道上滲進來的一股寒風。


  來客人了。


  寒冷之下,格羅夫打了個哆嗦,不情不願地從櫃檯后抬起頭——可別是那些不開眼的小毛賊,十幾年來總不消停。


  「最近入冬,藥材緊缺,傷寒藥劑不夠咯!如果你們非要買,價格可不會便——」


  機械式重複的格羅夫看見客人,愣了一下。


  開門的是一個身材強壯卻面色僵冷的硬漢,他掀開斗篷露出腰間的劍柄,居高臨下地打量格羅夫。


  他的身後跟著另一個身量絲毫不差的大個子,後者先是倒霉地被門鈴的繩子掛了一下,吃了一驚,而後才扶著腰間的武器,不爽地觀望四周。


  格羅夫有些納悶。


  沒聽說兄弟會裡有這倆號人啊?


  新來的?

  還是打劫的?

  久居下城區,格羅夫的第一反應是伸手去夠櫃檯底下的一把刀,但第三個人的出現讓他打消了主意:


  那是個身量一般,臉龐稚氣,明顯是個還在長身體的少年人。


  只見他掀開兜帽,怔怔地掃視著店鋪。


  奇怪。


  格羅夫嘀咕著,他這些年也算見多識廣,什麼樣的顧客都遇到過:隨便逛逛的,誠心殺價的,貧窮卻裝闊的,富裕但吝嗇的……


  但他卻有些看不出這個少年人的底細,看不出他究竟是出身闊綽的貴族二代,還是過慣了緊日子的下城區老百姓,看不出他是飽經摔打的黑幫小混混,還是人畜無害有些可愛的紈絝小少爺。


  少年顧客理也不理他,只是兀自伸手,撫過一排排貨架,就像甫初歸家的遊子。


  倒是他的兩個壯漢隨從,先前一人警惕萬分,不時回頭,落後的一人放下兜帽,直勾勾地盯著格羅夫,欲言又止。


  格羅夫看清了後者的樣貌,面色大變。


  「卧槽,又是你,」藥鋪老闆一臉嫌棄和厭煩,脫口而出:


  「傻逼警戒官?」


  正要跟老闆打招呼的科恩怔了一下:

  「你說什,什麼?」


  格羅夫咳嗽了一聲,但眼裡的鄙視絲毫未減。


  「我是說……卡拉比揚警戒官。」


  科恩眼前一亮,顧不上那位在店裡走動的少年,湊到櫃檯跟前:


  「那個我今天來——」


  「你就行行好吧,別再來這兒攪屎了!我這兒真不賣什麼違禁藥品,」在他說話之前,格羅夫就長嘆一口氣,「也跟那些什麼黑幫團伙一點鳥毛關係都沒有……」


  咚。


  另一隻手臂撐上店門,一個矮壯的胖子踱進格羅夫的藥劑店,饒有興趣地打量四周。


  看清來人,格羅夫渾身一抖,話語生生一窒!

  「啊,啊啊,莫,莫里斯?」


  格羅夫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新客人。


  但他反應迅速,連忙調整好走出櫃檯,強顏歡笑著展開雙臂,作勢欲抱:


  「莫里斯莫里斯,莫里斯!好朋友大駕光臨!」


  但莫里斯卻無情地伸手,一把按住格羅夫的胸膛,讓他無法摟抱自己。


  「格羅夫。」


  兄弟會的大佬只是淡淡點頭,緩慢但不容反駁地將格羅夫推回櫃檯后。


  後者只能露出尷尬而緊張的笑容。


  科恩瞪大眼睛。


  「你……你不是說不認識嗎?你和這個兄弟會的人渣!」科恩惱怒地道。


  但寒暄的兩人理也不理他。


  「歡,歡迎啊,莫里斯,你,呃……有什麼特別的事嗎?」格羅夫緊張地看著一臉淡然的胖子,話語中透露著卑微和討好。


  「放鬆,」莫里斯眯著眼拍拍藥鋪老闆的肩頭:「老夥計。」


  「我來散散步。」


  格羅夫被拍到的時候悚然一震,隨後反應過來擠出笑容:


  「當然,當然!」


  「來,隨便散步!親愛的,把地上清理好!再把你做的派端出來!」


  格羅夫的妻子緊張地抓起貨架旁的掃帚。


  但莫里斯一把扣住老闆的肩頭!

  「不勞費心,陪朋友看看,一會兒就走。」莫里斯平靜地道。


  但是兄弟會的大佬越是淡然,格羅夫就越是驚恐。


  「好,好……」格羅夫揮手讓妻子回去,小心翼翼地湊近莫里斯,先看了看氣鼓鼓的科恩,再指了指在貨架邊上出神的少年:


  「這……這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警戒官?還有,那是誰?」


  莫里斯挑了挑眉毛,回過頭:哥洛佛站在門口死死地盯著他,右手一直按住武器,目中警告之意也未曾稍減。


  「保鏢。」


  威嚴滿滿的胖子輕哼一聲:

  「我朋友的保鏢。」


  格羅夫一愣:「朋友?」


  「啊,一個小朋友,」莫里斯轉頭望向那位貨架間的少年,語有深意:

  「以及一個『大』朋友。」


  格羅夫眨了眨眼,看著少年的眼神變了。


  他連忙大喊道:

  「哦,呃呃,那位客人購物愉快哈哈!」


  言罷,格羅夫眼珠一轉,搓起了手掌,嬉笑道:

  「正好莫里斯你來了,那個我想先預交下個月的份子!燕妮,把錢袋拿來!」


  莫里斯皺起眉頭。


  「份子?」科恩的反應更快,頓時惱道:

  「嘿!當著我的面,你居然敢收保護費——」


  格羅夫轉向警戒官,嚴肅不已:

  「什麼什麼啊,什麼保護費,你別亂說啊!這是我欠朋友的錢,我這只是還錢!還錢懂嗎!」


  「還錢?還錢有『份子』一說嗎?」


  科恩跳起腳來,隨後苦口婆心:

  「我跟你講你不要怕,警戒官在這裡就是為你主持公道——」


  另一邊的貨架中,店主年輕的妻子顫顫巍巍地走來:


  「但是,親愛的,上個月的份子不是才交……」


  格羅夫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猛地回頭凶道:


  「哪兒那麼多廢話,臭婆娘!」


  妻子被他吼得有些瑟縮。


  「莫里斯是我們的好朋友,哪計較這麼多!」


  格羅夫一臉闊氣,大手一揮:

  「拿來就是了!」


  他隨後轉頭看向表情複雜的莫里斯,重新變得友善而討好。


  「嘿!你們當我不存在嗎!」這是義憤填膺的科恩。


  「可是我們這個月的收入……」這是可憐的燕妮。


  砰!

  莫里斯一巴掌拍上櫃檯,把所有聲音一齊壓下:

  「如我所說!」


  莫里斯環視一圈,這位兄弟會大佬的眼神如有力量,將所有人逼得閉上嘴巴。


  「格羅夫,我只是來散散步。」


  莫里斯露出笑容,把手掌放上格羅夫的肩膀:


  「放鬆。」


  藥劑店老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他顯然放鬆不下來,反而在莫里斯的手掌下坐立不安,冷汗淋漓。


  莫里斯翹起嘴唇,輕笑道:

  「我們是有規矩的:既然是下個月的錢,那就下個月再交。」


  格羅夫呼出一口氣。


  莫里斯的餘光瞥了一眼科恩:

  「或者,不交?」


  此言一出,格羅夫的冷汗又出來了:


  「啊?我不是這個……」


  但莫里斯輕輕一笑,已經鬆開了他,身形一轉,步入貨架之間。


  跟上那位少年的步伐。


  「規矩?」


  科恩湊到櫃檯前,咬牙切齒難以置信:


  「喂!格羅夫,你不用交,也不用怕他!我保證,只要你願意指證莫里斯團伙的犯罪行為,欺行霸市敲詐勒索,我一定把他送進監……」


  被嚇得不知所措的格羅夫懵懂地看著他。


  正在此時,另一個身影輕飄飄地經過櫃檯,卻無端帶來一絲寒意。


  格羅夫生生一抖!

  「嗨,萊約克!」


  格羅夫緊張地望著經過之人的背影,強迫自己擠出微笑:


  「上次送過去的傷葯還合用……」


  但靜謐殺手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越過櫃檯,跟上自己的老大。


  徒留格羅夫打招呼的手掌尷尬地伸在半空。


  科恩看了看萊約克的背影,又看看嚇呆了的格羅夫,感覺自己之前的話都白說了。


  他憤而追上靜謐殺手:

  「不是,你故意的吧!我告訴你,萊約克,你身上還有三宗未結的命案,等我的同事們找齊了證據……」


  但萊約克看也不看他,面無表情:


  「讓一讓,我要去廚房吃派。」


  科恩一怔:

  「吃派?你,你果然是來侵佔民財的——」


  但不等他動手,旁邊的哥洛佛就一把捂住科恩的嘴巴。


  「唔!唔唔!不要——我要——嗚嗚!」


  殭屍面不改色連推帶撞,把警戒官擠進了一個陰暗的角落。


  店鋪里終於安靜了下來。


  就在此時,另一側的貨架旁,那位默默參觀著格羅夫藥劑店的少年突然回過頭來,叫住了老闆的妻子。


  「你叫燕妮,對么?」


  剛剛受了委屈,正在低頭整理貨架的老闆娘吃了一驚,抬起頭來。


  「是,是的,這位……客人,有什麼能幫您的嗎?」


  悠閑參觀的少年——泰爾斯看清了對方的樣貌,那是個眉眼溫柔,體態年輕的少婦。


  「你是這兒的幫工?」


  年輕的老闆娘顯然知道正在店裡的是兄弟會的人,她還未從剛剛的氣氛里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道

  「是,我,我一直是這裡的幫工……」


  隔著一面貨架,泰爾斯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婦,眼神有著一瞬的惘然。


  「但老闆喊你『親愛的』,還有『臭婆娘』?」


  泰爾斯感覺到,莫里斯正穿過貨架,向他們走來,而店鋪里的其他人也把注意力轉移到他們這場奇怪的對話。


  但泰爾斯並不在乎。


  燕妮小小地回望了櫃檯上的丈夫——格羅夫再度驚恐起來——一眼。


  「我……我是他妻子。幾年前嫁給了他。」


  是嗎。


  泰爾斯柔和但失落地看著眼前的燕妮——那位藥劑店裡的,小時候時常接濟乞兒,分發食物與藥物,乃至禦寒衣物,為此不止一次被老闆發現而打罵的幫工燕妮。


  以及那個小氣吝嗇又心腸惡毒,面貌醜陋而臭氣熏天的藥劑店老闆。


  泰爾斯低下頭,內心生出一股沉悶。


  【我……我是他妻子。幾年前嫁給了他。】


  物是人非。


  但並非都是美滿的結局。


  王子隨即抬起頭來。


  「你知道嗎,燕妮,你很漂亮,很年輕。」


  燕妮一怔,吃了一驚:

  「啊?我……」


  但泰爾斯想起曾經的過去,看她的目光無比溫暖:

  「溫柔而善良,勤勞又能幹。」


  燕妮先是一陣臉紅,隨後又緊張地瞥向周圍的人,著急忙慌地搖頭:


  「不,不,我……」


  可泰爾斯不等她開口,就繼續道:


  「而你的丈夫,他又老又丑,滿口黃牙,性子怪,脾氣臭。」


  小時候自己來這裡「做生意」,可沒少挨他的打罵。


  櫃檯上的格羅夫聽見這番話,愣在原地。


  燕妮似乎也被嚇住了。


  但泰爾斯嚴肅認真,一字一頓地道對她道:


  「聽著:他配不上你。」


  燕妮面色更紅,慌張低頭。


  就在此時。


  「嘿!」


  一個身寬體胖的身影插入貨架之間,也打斷了這場古怪的對話。


  「你怎麼不去收拾下那邊的貨架呢,燕妮?有些灰塵。」


  莫里斯笑眯眯地道。


  彷彿得到大赦,燕妮急急地避開泰爾斯熾熱的目光,躲到另一邊。


  兄弟會的胖子看著體態輕盈的老闆娘遠去的身影,輕哼一聲:

  「我想,您這樣的人物來這兒,應該不是為了逛逛街,也不是為了調戲婦女?」


  泰爾斯嘆了口氣,轉頭面對莫里斯:

  「如果真的是呢?」


  莫里斯表情一變,熱情如火:


  「那下城區和兄弟會隨時歡迎您!」


  「紅坊街也是。」


  莫里斯嬉笑一收,目現精光:


  「畢竟,不是每位貴人都樂見靴子沾上泥巴。」


  泰爾斯不再去理會竊竊私語的格羅夫和燕妮,同樣有深意地回答:


  「泥巴才是築屋的基礎。」


  莫里斯拿起一罐藥劑拋了拋,聳了聳肩:

  「但對有些人而言,築屋就是為了不看見泥巴。」


  泰爾斯冷冷一笑,果斷地搶過他手中的藥劑,小心翼翼地擺上原位:

  「那他們的屋子遲早要塌。」


  莫里斯有些詫異少年的動作。


  「請原諒,」胖子帶著歉意嘖聲道:


  「俺們妹文化,聽不太懂。」


  泰爾斯突然發聲:

  「不止你們一家。」


  莫里斯耳朵一豎:

  「嗯?」


  只見泰爾斯抬起頭,望著曾經熟悉,現在卻陌生的滿目琳琅:


  「不止是你們,這段時間裡,血瓶幫也被人動了手腳,內裡外里斷了許多財源生意——比如他們靠之起家的私酒販運,比如走私,比如糧食市場,比如冶鐵,而他們與大貴族和官吏關係深厚,與明面上的市場聯繫緊密,受到的影響更大。」


  莫里斯面色一肅,他回頭一掃,把櫃檯邊上注意著這邊的格羅夫和燕妮盯得驚恐縮頭,不敢再旁聽。


  胖子這才看向泰爾斯,低聲道:

  「我不懂……」


  「你當然懂,」泰爾斯打斷他,走向另一排貨架:

  「貝利西亞是怎麼跟你說的?誰綁架的她?」


  莫里斯目光微凝,警惕不已。


  「這麼說,您這是代錶王國秘科而來?」


  「或者乾脆,這件事就是出於您的授意,王國秘科只是聽令行事?」


  泰爾斯笑了。


  「看,你懂。」


  可莫里斯的臉色卻變了,他陰冷地盯著泰爾斯,嘖聲搖頭:

  「得此垂青,受寵若驚啊。」


  胖子默默地想著,自己或者兄弟會,究竟在哪裡得罪過這位小王子?

  又或者,是六年前黑劍在龍霄城開罪了他?


  才值得他發動秘科來尋仇?


  什麼仇什麼怨啊!


  泰爾斯瞧著效果到了,輕鬆搖頭。


  「恰恰相反,」王子停在另一排賣傷寒葯的貨架前,認真道:

  「我跟秘科沒有關聯,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背著他們來的。」


  莫里斯目光一動。


  「你確定?」


  胖子滿面懷疑:


  「秘科可是無孔不入……」


  「我確信。」泰爾斯果斷轉身,打斷他的話:


  「當我說他們不知道……」


  王子表情一厲,不容反駁:


  「他們就不敢知道。」


  莫里斯沉默了一陣。


  「您倒是很有自信,」他專註地凝視著泰爾斯的臉:

  「就跟無數倒在黑先知腳下的對手一樣。」


  泰爾斯同樣沉默一瞬。


  倒在黑先知腳下的對手……


  不知為何,他突然回想起許許多多的人:先王艾迪,王儲米迪爾,努恩王……


  「我不知道王國秘科,不知道黑先知跟你們的『無眠之眼』蘭瑟有什麼糾葛,」泰爾斯整理完思緒重新開口,卻讓莫里斯再次皺眉:


  「但我知道,你們關係複雜,處在微妙的局面里。」


  泰爾斯定定地盯著莫里斯,一邊感受著六年後雙方地位轉變的奇幻感,一邊努力想要從這位兄弟會大佬的眼裡挖出點什麼。


  「如果蘭瑟不喜歡黑先知,」王子淡淡道:


  「告訴他,我也不喜歡。」


  「這該是我們對話的基礎。」


  莫里斯若有所思。


  泰爾斯轉過身,不再管胖子,而是走向櫃檯,重新開啟先前的對話。


  「他強迫你了?」


  「啊!」櫃檯邊上的燕妮一驚,這才發覺那位眼神熾熱地讓她無法承受的少年,已經重新找上了她。


  泰爾斯死死地盯著櫃檯后的格羅夫,突然發現對方一邊望著他,一邊望著後面的莫里斯,早已因恐懼而縮成一團——不復那個曾經惡毒而狠辣小氣的老闆形象。


  「你曾經是這裡的幫工,而他是老闆。這麼說,是他逼迫你嫁給他的?」


  燕妮愣住了。


  泰爾斯目光一厲:

  「比如,不嫁給他,就沒有工作?」


  櫃檯后的格羅夫一顫:

  「不——」


  看著丈夫的恐懼,燕妮同樣回過神來,顫聲道:


  「我,當然沒有!」


  「我,我是自願的。」


  「自願?」


  泰爾斯提高音量,目光逼視格羅夫,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錯覺:


  「你本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不必是他。」


  從隱秘的角落裡重新出現的科恩剛好遇到這一幕,愣了一秒:「啊?」


  格羅夫正要開口,可是望見科恩和哥洛佛的塊頭,頓時驚恐萬狀,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燕妮咬住下唇,攥住丈夫的手:

  「我,我——」


  泰爾斯回過頭來,望向燕妮的眼神恢復溫柔:

  「正好,我需要一個侍女。」


  「你能有更棒的工作,更好的生活,更體面的環境,甚至,更好的歸宿。」


  燕妮愣住了。


  格羅夫頓時面如土色。


  泰爾斯笑道:

  「你怎麼說?」


  科恩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嘿,泰,額,懷亞,」警戒官一臉不可置信,仗義執言:


  「這我就要說道說道了,你這樣算強搶民女……」


  但他沒能說完。


  泰爾斯一個眼神,科恩就再次被哥洛佛憑著擒拿優勢一把捂住嘴,拖進角落裡,重新變得無聲無息。


  此時,身後傳來另一個攪局者的聲音。


  「咳咳咳!」


  「泰,殿,王,額,」莫里斯咳嗽一聲,好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稱呼:

  「我的小朋友!」


  他滿面堆笑地走上前來。


  「你知道,我們這兒跟北地的風俗不一樣,不時興這個……」


  但泰爾斯理也不理,只是死死盯著發愣的少婦。


  「你怎麼說,」王子輕聲道:


  「燕妮?」


  燕妮呆住了,恐懼,驚訝,無數情緒同時漫上,似有些反應不過來。


  莫里斯皺起眉頭,另一邊的格羅夫簡直要哭出來了。


  「別急,慢慢考慮。」


  「我再逛一會兒。」


  泰爾斯開顏而笑,轉身走回貨架。


  莫里斯皺眉看了看燕妮和格羅夫,又看了看泰爾斯。


  「為什麼?」


  胖子跟上泰爾斯的步伐,語氣不悅,透露出一方老大權威受到干涉時的不快。


  貨架間的泰爾斯頭也不回,輕笑道:

  「我喜歡。」


  莫里斯深吸幾口氣,表情回復正常。


  「不,我問的是……」


  胖子眯起眼睛,現出生意人的精明:

  「黑先知為什麼這麼做?王國秘科到底想要什麼?」


  「堂堂王國情報機關,不去偵察埃克斯特的軍情動向,不去了解迷霧三國的政局走勢,反倒發動人力物力,來搞幾個街頭混混的幫派生意?」


  泰爾斯回過頭來,有些感慨這個黑老大控制情緒的能力,素質之高堪比一方高位者。


  王子注視著他:


  「你真的不知道?」


  莫里斯搖搖頭:


  「就像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堂堂一國王子,要屈尊俯就,來我們這麼個爛泥地,跟我們這幫泥腿子『談談』?」


  他的語氣里透露出懷疑。


  泰爾斯靜靜地與他對視,回想起對方叫破自己身份的時刻。


  縱然出身草芥,混跡街頭,也有不可輕視的人物。


  何況……


  這裡嚴格地來說,是黑街兄弟會。


  是黑劍的地盤。


  黑劍。


  想起那個強悍得堪與魔能師硬撼的男人,泰爾斯褪去輕視,不敢怠慢。


  「首先,黑先知雖然健在,但秘科的具體事務早就不由他安排了。」


  王子回到談判狀態,肅穆地道:


  「繼任者聲名不顯,但年輕氣盛,銳意進取,不可預測。」


  莫里斯皺起眉頭,搓著下巴開始思量。


  「其次,我們都明白,也許黑街兄弟會崛起太快人員繁雜良莠不齊,也許血瓶幫沉痾難起老朽不堪勢力大不如前……」


  泰爾斯目光一寒:

  「但你們,你們雙方都不是什麼簡單的街頭混混。」


  「無論是黑劍,還是血瓶幫的幕後。」


  莫里斯搓著下巴的手指一滯。


  這個該死的王子。


  他到底知道多少?

  「至於秘科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要對更貼近底層的兩大黑幫下手,我也不知道。」


  泰爾斯清冷地站在貨架之間,抱起雙臂:

  「我既不關心也不在乎秘科的行動細節。」


  更不喜歡。


  莫里斯眼珠一轉:

  「不知道?」


  他冷笑一聲:

  「那您到底要和我談什麼?能幫我什麼?」


  「您來到這兒,就真的只是像尋常的紈絝子弟一樣,放兩句狠話,逛逛街,看看景,調戲調戲婦女?」


  莫里斯望了一眼櫃檯,露出一閃即逝的狠毒:


  「下城區一日游?」


  但泰爾斯笑了笑、


  「我來找葯。」


  莫里斯一頓:

  「什麼?」


  「你知道,冬天又要到了,」泰爾斯嘆了口氣:


  「備衣禦寒,備葯治病。」


  莫里斯沉默了一刻,重新露出笑容,顯得俗氣憨厚又粗魯直爽:


  「別打啞謎了,俺們真的妹文化。」


  就在此時,泰爾斯突然抬頭,大聲地對正與格羅夫竊竊私語的燕妮道:


  「傷寒藥劑都在這兒了嗎?」


  燕妮和格羅夫嚇了一跳。


  「是,是的,還有些在庫房裡……」燕妮戰戰兢兢地道。


  泰爾斯露出一個笑容:

  「很好。」


  少年重新低下頭,挑選起貨物。


  莫里斯抬起頭,眉頭緊皺:

  「你看著不像得了傷寒的樣子。」


  泰爾斯點點頭,又搖搖頭:「暫時不像。」


  莫里斯輕嗤一聲:

  「而王宮裡肯定也不缺醫生。」


  泰爾斯嗯了一聲,突然道:

  「為什麼?」


  「六年來,你們在跟血瓶幫的爭奪里寸寸壯大,節節勝利,想過為什麼嗎?」


  莫里斯一愣。


  「你們,黑街兄弟會崛起不過十幾年,作為無根無基,自發組織的,嗯,民間團體,」泰爾斯抬起頭,煞有介事:


  「為什麼發展得如此順利?」


  聽見關乎自己的消息,莫里斯重新變得嚴肅起來,他思量片刻,嗤笑道:「我們年輕,組織更好,負累更小,意志更堅,同時戰略上更遠。」


  他向前一步:

  「再有,六年前,我們在紅坊街一場大戰,把血瓶幫——」


  但泰爾斯果斷搖頭,打斷了他:

  「不。」


  莫里斯一滯。


  只見王子同樣踏前一步,對上莫里斯的眼神,斬釘截鐵:

  「因為王國需要你們。」


  泰爾斯緩緩地道:

  「局勢需要你們。」


  「時代需要你們。」


  莫里斯愣住了。


  什麼?

  王國需要?

  但泰爾斯不給他反問的機會,轉身繼續道:


  「作為盤踞王國的地下勢力,以及不怕臟污的黑色手套,數十年來,血瓶幫與許多地方豪強不清不楚,利益輸送與關係捆綁更是根深蒂固。」


  說到這裡,泰爾斯目光一定:

  「比如南岸領的鳶尾花家族:凱文迪爾。」


  莫里斯若有所思。


  泰爾斯停下了腳步,細細端詳一罐傷寒藥劑。


  「沒錯,在國王與諸侯,在中央與地方,在王都與全境之間……」


  泰爾斯的目光漸漸出神:


  「靠邊境走私起家的血瓶幫,他們一開始,就選擇或落在了勢力最廣泛,根基最深固,卻也是最難被清除的那一方。」


  「為人前驅,是以得人庇佑。」


  泰爾斯凝視著手裡的藥劑:

  「這是我踏入政局多年後,方才想明白的事情。」


  「更是他們數十年來樹大根深,多次遭王國官方重創,卻依然枝繁葉茂,屹立不倒的原因。」


  莫里斯沒有說話,只是皺眉深思。


  「否則六年前的『一夜戰爭』,你們早就把整個紅坊街都搶下來了,甚至還能乘勝追擊,攫取更多,」泰爾斯把藥劑放回去,想起那一夜改變他命運的經歷,輕嗤道:

  「何必再把搶到手的地盤再吐回去一半,跟元氣大傷的血瓶幫罷戰言和,劃界而治?」


  莫里斯撓了撓下巴,迷茫的目光恢復清澈:


  「聽著真有趣。」


  「玩起來更有趣。」泰爾斯果斷道。


  他猛地轉身,直視莫里斯。


  「雖然同為黑幫團伙,混跡街頭,喋血賣命,但血瓶幫家大業大根基深厚,兄弟會則起自草根飄萍無落,」泰爾斯的目光炯炯有神,彷彿灼燒空氣:


  「按理說,你們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當裁判和莊家都站在同一邊,你們還玩兒個屁啊。」


  莫里斯抿起嘴,面目嚴肅。


  「但我們正在勝利。」他嘶聲反駁道。


  「對。」泰爾斯點頭承認。


  「你們正在勝利!」


  但他隨即眼神更熾,出聲成刃,字字如刀:


  「不為別的。」


  「正因為近年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星湖公爵的聲音如有魔力:

  「因為王位後繼已然有人……」


  「因為王室統治逐漸穩固……」


  「因為王國政局漸次明晰……」


  「因為星辰國力正在恢復……」


  「因為埃克斯特王國不可避免的衰落……」


  「因為邊境動蕩不再,星辰得脫重壓……」


  「你們才能勝利。」


  泰爾斯斬釘截鐵地道:

  「六年,甚至血色之年後的十八年裡,整個星辰的棋局風雲突變,攻守易勢。」


  「中央,南岸,北境,東海,西荒,刀鋒,當這些地方的傳統豪強們或低頭服軟,或收束自我,或力竭倒下……」


  莫里斯一開始還有些漫不經心,但隨著泰爾斯的話語深入,他逐漸變得嚴肅。


  「當糧農,海貿,冶鐵,酒業,製鹽,煙草,這些因為王室黯弱王國大亂,而曾經散落在國境各處的巨額利益鏈條被重新收編,再度分配……」


  「當像刃牙營地這樣的地方,當本地的領主貴族官吏勢力,隨著王室常備軍與國王官吏的進駐,而一再洗牌,不復往昔……」


  莫里斯的眉頭來回波動,不能停息。


  「當一直從這些空洞中汲取灰色營養的血瓶幫,當他們失去地方關係與保護傘,當他們失去血肉與食物的來源,當他們失去了靠山與底氣……」


  「當他們寫給凱文迪爾家族的求助信件,隨著鳶尾花向九芒星重新臣服而一去不回,石沉大海……」


  泰爾斯的聲音越發冷靜,也越發沉重:


  「叱吒百年的『黑幫貴族』,血瓶幫,他們怎麼能不變弱,不壞朽,不倒下?」


  他死死地盯著莫里斯已經明顯動搖的雙目:


  「你們,新生的挑戰者,又怎麼能不節節勝利,步步壯大?」


  莫里斯咽了一口唾沫,眉宇嚴肅。


  泰爾斯轉過眼神,呼出一口氣,望著這方小小藥鋪里一看就知道是女主人做的精緻擺設:


  「在王國的戰車碾過之後,你們,黑街兄弟會作為王國底層渴望與掙扎的代表,作為無根無基的新地下勢力,作為早已被地方貴族們所侵蝕的官方部門之外,最不講規則的編外力量……」


  泰爾斯向他舉起手,在空中緩緩捏緊。


  像在捏碎著什麼。


  「在王權的默許下,蠶食血瓶幫倒下后的肌體,自然是順理成章而暢通無阻,水到渠成更摧枯拉朽。」


  莫里斯怔怔地盯著泰爾斯的手。


  「這才是你們黑街兄弟會,得以在十幾年裡,徹底撼動他們的地下霸權,迎來黃金時代的真相。」


  泰爾斯的拳頭倏然一振,伴隨著他的嗓音收緊:

  「你們贏了,不為別的。」


  王子目光如劍,無聲前刺:

  「正因——王國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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