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一輪歡迎
「那個酒商有問題。」
馬略斯站在泰爾斯身側,皺眉看著遠處的達戈里·摩斯殷勤而配合地舉著手,被面色不佳的羅爾夫嚴格搜身。
「嗯哼?」泰爾斯回道。
「我們剛剛盤查了他的隨行車隊。」
「結果?」
「他們的車輪很乾凈,貨樣也不多,隨從只有幾個本地臨時雇的人,車夫也是,」馬略斯細細打量著酒商,「我猜他不是像他所說,遠道而來參加慶典的,相反,他老早就等在翡翠城,是專程在這裡等您的,也許是經有心人授意。」
有心人。
泰爾斯想起之前在王國秘科的所見所聞。
只不過,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說,他可能是翡翠城的人?」
「或者其他人。」
泰爾斯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托爾,謝謝你。」
馬略斯扭過頭:「你還是堅持要見他?」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頷首道:
「這是唯一找到真相的方法。」
「那好,」馬略斯見狀不再堅持,等待羅爾夫搜完身,「記得,讓亞倫德和哥洛佛看著。」
「當然。」
「但是,殿下,既然我們能看出來他不妥,」守望人加了一句,「其他人也能。」
「是啊,我知道。」
泰爾斯謹慎地點頭:
「其他人。」
————
「所以,你的名字叫摩斯?」
幾分鐘后,泰爾斯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服飾華貴,身材發福,卻一臉小心翼翼的商人。
「達戈里·摩斯,我尊敬的殿下,」達戈里笑容僵硬,字裡行間有著難以察覺的顫抖,「敝人忝為中央領酒商公會的名譽理事,此行來翡翠城參加王後日慶典,誰曾想,竟,竟有幸面見殿下……」
泰爾斯看著他的模樣,總忍不住想起對方在秘科的審問室里,被拉斐爾威逼脅迫的情景。
「你的鼻子?」
「啊,殿下,抱歉?」
「它看上去有些歪,像是曾經斷過。」
達戈里笑容一滯,但他很快接話:
「哦,我的鼻子啊,哈,前段時間在酒莊裡監工時的意外,說來有趣,那時我正在從地窖取出一種絕世好酒……」
王國秘科知道泰爾斯見證了那場審問,他們知道王子認得出眼前這傢伙,認得出他是……嗯,秘科的新下線。
但是達戈里依舊在這裡,在他面前。
泰爾斯意興闌珊地看著眼前的酒商。
這麼說,王國秘科是算準了我會和和氣氣地跟他接頭,然後詢問他們的計劃打算?
泰爾斯抿了抿嘴:
「酒市的行情怎麼樣?」
「說實話,近況堪憂,尤其是中央領,所以我最近研發出了一種絕世好酒……」
「就是你送來的那種酒?」
「嘿嘿,正是,我要給殿下介紹……」
泰爾斯板起面孔:
「那你應該知道吧:泰爾斯王子不喜飲酒?」
達戈里一驚,連忙賠笑道:
「額,這個,鄙人略有耳聞,但是嘛,我保證這回送來的酒……」
「不僅如此,我還分外討厭那些千方百計逼我喝酒的人,」可惜泰爾斯不買賬,反而越發嚴厲,「他們之中,一個叫努恩·沃爾頓,還有一個叫查曼·倫巴——你想要加入他們嗎?」
達戈里反應過來,渾身一抖:
「殿下……」
「你不是來向我兜售你的酒的,」泰爾斯收起厲色,面無表情,「普通人也沒辦法一眼就認出我的車駕。」
「殿下此言差矣……」
「米蘭達!嘉倫!」泰爾斯大手一揮,不再跟他拖延,「把這位摩斯先生請進一架馬車裡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兜兜風,問清楚是誰派來的。」
兜兜風?
達戈里愣在原地,驚恐地看著遠處的女劍士和大塊頭應聲逼近。
「殿下,不是,我——」
泰爾斯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而如果他不想說……」
「就兜到他說。」米蘭達冷冷道。
泰爾斯笑道:
「這是為什麼我喜歡你。」
哥洛佛冷著臉,長臂一舒,把目瞪口呆的達戈里扣住。
達戈里急了,徒勞無功地掙紮起來:
「可是,殿,殿下!我真的是來賣酒的!正因為您不喜飲酒,我才要攻堅克難……」
泰爾斯充耳不聞,準備回到自己的馬車。
「不,誤會,我是來……別,沒有必要,嘶,痛痛痛……我錯了,殿下,我錯了!」
在在一番不體面的拉扯后,達戈裡帶著哭腔的求饒聲響起:
「我招!我招!我這就說實話!我確實不是來賣酒的!不是啊!」
王子停下腳步。
「沒錯,殿下,我此行乃受人所託,身懷使命,來助您一臂之力!」
米蘭達按住了哥洛佛,後者不甘地鬆開手,達戈里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驚魂未定。
這也太快了。
泰爾斯轉過身來,笑容可掬:
「看,這就簡單多了嘛。」
秘科發展的新下線,質量不行啊。
「所以,你是受何人所託,又身懷何種使命?」
可憐的酒商喘著氣站起身,他抹了抹臉上的汗,陷入艱難的掙扎。
如果他這就說了,那某些人大概會很沒面子吧。
泰爾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想著秘科的人能忍到何時現身,然後鐵青著臉色,忍著氣急敗壞,向王子賠禮道歉。
如果是那個紅眼小子,那就更好了。
「泰,泰爾斯殿下,我……」
達戈里滿頭大汗,他獃獃地盯著泰爾斯,又望了望旁邊面如殭屍不怒自威的大塊頭,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
只見他突然一甩衣袍,怒目圓睜,高聲開口:
「身為君王,焉有不辦酒宴,以勵萬民同樂?」
「位當人主,豈可不受敬酒,以收臣僕之心?」
「統帥千軍,怎能不舉酒杯,以慰敢死之卒!」
啊?
泰爾斯愣住了。
米蘭達和哥洛佛也呆住了。
達戈里越說越是悲憤,情緒激昂,音色洪亮。
「沒錯,尊敬的泰爾斯殿下,正因聽聞您厭酒惡飲,不好杯中之物,我才受了萬千百姓的殷切期望所託,懷著復興星辰榮耀王國的使命,前來翡翠城,冒死走上這一遭!」
什麼所託?什麼使命?
泰爾斯下意識地張望四周,果然,不少星湖衛士們甚至不少路人都為這段話吸引,向這邊看來。
糟糕。
達戈里緊閉眼睛,一邊發抖一邊開口:
「落日可鑒!一介草民達戈里·摩斯,斗膽請殿下您務必學會飲酒!以期服膺諸侯臣子,歸心部下士卒,不負千萬百姓,以成一代明主,開創太平盛世!」
帶著感天動地的悲壯,酒商撲通一聲跪倒:
「就請從敝人所奉之酒始!」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唯有達戈里匍匐在地縮成一團,像一個碩大的包袱,瑟瑟發抖。
馬略斯黑著臉站在遠處,看著泰爾斯的眼神十分複雜。
「殿,殿下,」米蘭達面色難看地看著四周好奇不解的目光,「還,還兜風嗎?」
時值秋高氣爽,一陣涼風吹來,吹得泰爾斯一個激靈。
「把他扶起來,客氣點,大家看著呢,」王子陰沉著臉,咳嗽一聲,「我,嗯,那個……此言不無道理,有請這位先生上前,我們,那個詳談。」
地上的包袱又是一抖,這才鬆懈下來,緩緩舒展:
「謝,謝,謝……殿下,果……果……果然,開明,睿,睿智啊……」
王子的面色更差了。
該死的秘科。
該死的王子屁屁。
「達戈里·摩斯,對吧?」
「我猜,你能靠賣酒發家致富,」泰爾斯走上前去,一把扶住快癱軟的酒商,惱羞成怒,「也不是沒有道理。」
————
「殿下認識那個商人嗎?忠言勸諫那個?」
從前方回來的D.D一屁股坐上行李車,向哥洛佛指了指遠方:星湖公爵面帶微笑,背手踱步,正與那位戰戰兢兢的酒商親切懇談。
「不全認識。」
哥洛佛說著,在多伊爾身邊坐下。
「要麼認識要麼不認識,『不全認識』是什麼意思?」
哥洛佛搖搖頭:
「我有種感覺:殿下雖不認識他,卻事先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要來,甚至在……期待他來。」
「完了,殭屍,」多伊爾擰開一個水袋,「你跟了殿下太久了,也開始神叨叨了。」
哥洛佛沒有再回話,D.D繼續喝水。
「我還是不習慣。」哥洛佛突然道。
D.D喝水的動作一滯。
喲,這可真稀奇。
殭屍居然對我這麼叫他沒意見。
還有,他還主動搭話了?
莫不是翡翠城的飲水真有奇效,活死人,肉白骨?
「你是指?」
「她。」哥洛佛言簡意賅。
多伊爾順著哥洛佛的目光看去:米蘭達·亞倫德守在泰爾斯不遠處,手按劍柄,警惕著那個叫摩斯的商人。
「哦,你是說我們親愛的新同僚,溫柔可愛的米蘭達大妹子?」
多伊爾放下水袋,熟練地從行李袋裡掏出一個本地採購的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
「沒關係,泰爾斯公爵說了,她是王子侍從官的候選人,還在考察期,連馬略斯勛爵也沒說啥。如果你去問問懷亞,真懷亞,他會告訴你那姑娘在龍霄城大殺四方……」
說話間,米蘭達正好扭頭向這邊看來,哥洛佛立刻移開目光。
「我不習慣她在這兒,」殭屍搖搖頭,「無論殿下和長官說了什麼。」
「你是說?」
「不方便,」哥洛佛悶聲道,「無論同處一室休息還是出去上廁所,無論換裝卸甲還是大家一起吹牛打屁,有她在,都很奇怪。」
「胡說,」D.D笑道:「你從沒跟大家一起吹牛打屁過——當然咯,我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你的葷段子水平太高了……」
哥洛佛怒視他一眼,但還是繼續說下去:
「還有,先鋒翼的職責分配,我甚至都不知道該讓她做什麼,或該和誰搭檔。」
D.D不以為意地咬上蘋果:
「但你說過的,『她殺過人』,而且那姑娘可是能單挑『鐵塔』和『天坑』……」
「跟那沒關係,」哥洛佛怒視他一眼:「你明白我什麼意思!」
多伊爾拋了拋蘋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好吧,所以呢?你指望我做什麼?偷偷把她殺了,毀屍滅跡?」
哥洛佛聞言一滯,猶豫起來:
「D.D,你,你和殿下關係好,能不能,能不能……」
「誒,你為啥覺得我跟殿下關係好?」
「你得罪了他,而他只沒收了你的小布偶熊……」
「你!我再說一遍啊,那是我非常重要的,額,從小的,那個,提神,不是,助眠,不對,鎮宅辟邪——那遠遠不只是一個小布偶熊好嗎!」
「無論如何,你能不能跟殿下說一聲,就說,就說無論先鋒翼還是護衛翼,有個姑娘在的話,工作很是不便,能不能勸他把她調……」
「調到指揮翼,給你下命令?」
「額,這個,多伊爾護衛官啊……」
「這時候知道改稱呼了?嘿,門兒都沒有,」D.D一邊咀嚼一邊冷哼,「星湖堡也有侍女和農婦啊,怎麼沒見你抱怨巴倫西亞嬤嬤『很是不便』了?」
哥洛佛眉頭一皺,一把搶過蘋果:
「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了?」多伊爾不肯示弱,伸手將蘋果搶回來。
哥洛佛再次把蘋果搶到手裡,狠狠咬了一口:
「哪兒都不一樣!」
D.D看著落到對方手裡的蘋果,不快地撇嘴:「那你去找馬略斯啊,他才是負責衛隊總調度的人。」
「我,我已經找過了。」
「結果呢?」
「他,長官對我說:『管好你自己』。」
「什麼?管好……」趁著哥洛佛尷尬的功夫,多伊爾又一把將蘋果搶了回來,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後方響起:
「事實上,你們不必去煩憂殿下或勛爵。」
多伊爾和哥洛佛一驚之下,齊齊回身探頭:只見行李車下方,保羅·博茲多夫正靠著車輪,有條不紊地保養著自己的弓箭。
「卧槽,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D.D手一抖,蘋果滾落貨車,被保羅伸手接了個正著。
「我一直在這裡,倒是你們太大聲了,」保羅咬了口從天而降的蘋果,不慌不忙地纏好弓臂上的最後一根綁帶,「而我認為亞倫德小姐聽力正常。」
多伊爾看了一眼米蘭達的方向,悻悻地低下頭。
「我理解你的擔憂,哥洛佛先鋒官,」保羅又咬了一口,這才把蘋果扔回給D.D,「我建議你不妨這樣開解大家:不必把亞倫德女士當同僚,而是當作殿下的貴賓對待,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
哥洛佛開始思索,而多伊爾不爽地看著被咬得千瘡百孔的蘋果:「但她可不是來做花瓶的,北境的女繼承人是個狠角色,還是要塞之花的得力部下,我聽傻大個說過……」
「事實上,她在這裡的政治效果,本就大於實務意義。」保羅淡淡道。
三人沉默了一陣。
「就像你一樣對么,博茲多夫少爺?」
多伊爾眯起眼:「對了,殿下有說也讓你做侍從官候選嗎?」
保羅面色一冷。
「對,」他輕聲道,「像我一樣。」
哥洛佛出聲,打斷兩人的不快對話:
「但她是個姑娘,這畢竟不一樣。」
D.D聳聳肩:
「這不正好嗎?誰想看到來投奔星湖堡的只有臭男人——巴倫西亞嬤嬤不算啊。」
「你是說,讓一位姑娘家頻繁出入殿下左右,此舉確有不妥,」保羅緊了緊弓臂上的綁帶,「人們會傳,說殿下接納亞倫德女士是為了,說他看上的是……說他耽於溫柔美色。」
多伊爾沉默了一陣,怪哼一聲:
「那問題來了,誰是『人們』?」
保羅動作一頓: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多伊爾,即使你是個多伊爾。」
D.D咬了一口蘋果,嘿嘿一笑:「首先,我原諒你對我們家族的偏見。其次,你以為殿下不這麼做,『人們』就不會傳別的話了?相信我,比起『結交豪強,勾連地方』,『耽於美色』多少還算是個好詞兒了。」
保羅放下他的西荒弓,看著遠方的米蘭達。
「可這不僅是殿下的事。他們會非議亞倫德女士,說她到了殿下身邊,是為了勾……他們會誣衊她,這對她的名聲不利。」
「那你在這裡,把這話再幫『人們』說一遍,」D.D聳肩道,「豈不是對她的名聲更不利了?」
保羅嘆息道:
「我只是在擔心殿下,也是為那姑娘好。」
「保羅大兄弟,流言不會傷人,」多伊爾把蘋果梗扔掉,大大方方地看向米蘭達,「人才會。」
米蘭達有所察覺,目光立刻如劍刃般掃來。
保羅和哥洛佛紛紛扭頭,唯獨多伊爾咧開大嘴,露出一口亮麗的大白牙,向米蘭達使勁揮手示意。
米蘭達愣了一下,但她還是皺起眉頭,嫌棄地向他努了努下巴,以作回應。
「那是自然,」保羅低下頭,把校好的弓小心翼翼地打包好,「就是,一個姑娘落進了男人堆里,只怕星湖衛隊從此多事。」
「哈,是她多事,還是我們多事?」
保羅皺起眉頭,看著多伊爾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據我所知,D.D,你該只是個傻乎乎的草包公子哥兒才對?」
正在掏第二個蘋果的D.D一滯,不爽道:
「據我所知,你禮貌嗎?」
「你們倆,」哥洛佛突然出聲,「要打一架嗎?」
這話讓兩人都沉默了。
「如果是,那邊的樹叢,人少。」殭屍不依不饒。
保羅搖了搖頭,他看了不甘示弱的多伊爾很久,微微一笑:
「D.D,我現在很奇怪,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保羅言罷,不等多伊爾反應就轉身離去。
「喂喂,怎麼說話呢?我一點都不傻好嗎!」
看著保羅遠去的背影,D.D小聲諷刺道:「威風噢,西荒來的鄉巴佬。」
倒是哥洛佛若有所思:
「不出意外,那個西荒鄉巴佬以後會是英魂堡伯爵,敕封伯爵。」
「謝謝,謝謝你毫無必要的提醒!」
「所以,D.D,你是真傻嗎?」
「誒怎麼連殭屍你也學壞了……」
「再那麼叫我一次……」
————
「好吧,我被你拿話擠兌住了,殺你也不是,饒你也不行,你現在開心了?」
馬車旁,泰爾斯向遠處的馬略斯揮揮手,示意沒問題,然後不爽地遞出手帕,交給眼前這個冷汗淋漓,連假髮都掉了一半的中年酒商。
「謝謝,我,我真的很抱歉,殿下,」達戈里靠在車輪上,一臉惶恐,接過手帕卻不敢用,「但是,但是我不能……我不能……我別無選擇……」
「現在可以說了吧,王——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泰爾斯忍住沒把「王國秘科」這個詞說出來,他警告道,「別再跟我鬼扯什麼『萬千百姓殷切期望』了。」
王國秘科沒跟這傢伙和盤托出,至少沒跟他說明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來是有理由的。
更何況……
【這次的行動,不需要你成為主角,你需要做的,就只是作為翡翠城裡第三方,作為天平中央不偏不倚的砝碼,傾聽,見證,順勢而為,就可以了。】
【其餘的,自有旁人代勞。】
旁人……
想起他那人見人愛的父親的諄諄教誨,泰爾斯不由得暗暗冷哼。
既然如此,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靜靜看秘科表演吧。
按照過往的經驗,看你們啥時候砸鍋。
尤其是那個被女朋友甩掉的紅眼混蛋。
「當然,殿下,當然……」
達戈里的一雙小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泰爾斯,似有萬千委屈。
「事實上,我是,敝人原先是在釀酒場幫工的,後來自立門戶做生意,遇到血色之年,血本無歸走投無路……然後,然後某些投資人就出現了,他們給了我資金和支持,但我發誓,殿下,我只是一時糊塗,我那時候是真的不知道……」
「某些投資人?」
達戈里的哭喪臉更難看了:
「為此,他們時不時地需要一些回報,無論是金錢上的還是其他的,一開始很小,沒什麼,但是後來,後來……」
「後來,你形成依賴難以掙脫,越陷越深不可自拔,變成了凱文迪爾家族的工具人,」泰爾斯替他說下去,「明面上是中央領的酒商,背地裡卻為他們跑腿。」
聽見「凱文迪爾」,達戈里生生一抖。
他捧著王子的手帕,彷彿捧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緊張地觀察著星湖公爵的神情:
「我錯了,真的錯了,殿下,容我請求您的原諒……我是被迫的,一開始是拒絕的,我不知道……我那時昏了頭,欠了一屁股債,我沒有辦法,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
但我知道。
泰爾斯意興闌珊地看著小心翼翼的達戈里。
不僅如此。
我還知道你是誰。
我知道你之前給翡翠城暗中賣命。
而秘科知道我知道。
我還知道你現在給秘科暗中跑腿。
而他們也知道我知道。
大概就你不知道吧。
「我知道,」泰爾斯嘆了口氣,不得不安撫他,「很多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
聽見「身不由己」,達戈里深吸一口氣,咬著下唇狠狠點頭。
「總之,」達戈里誠惶誠恐重新開口,「幾天前,凱文迪爾家的人,那些人突然暗中找到我,他們說我是從中央領來的,又是賣酒的商人,理由充分,身份適合,讓我,逼我來接近您……」
「你是說,」泰爾斯皺起眉頭,「詹恩讓你來做間諜,打探我的一舉一動?」
聽見詹恩的名字,達戈里又是一顫,連忙矮身低頭,唯獨把手帕高高地捧起:
「我發誓,殿下,我說了不,我想拒絕,我還有一大家子,都是人命,可是,可是他們蠻橫得緊,心狠手辣……而我,我之前昏了頭,他們又是我的投資人,我真的很難有別的選擇,只能……我有罪,我犯錯了,殿下,但是我真的……」
有趣。
泰爾斯聽著他的話,自動忽略掉對方的哀求。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為,」達戈里的臉上出現了几絲猶豫和苦澀,幾秒后,他努力擠出恭敬討好的笑容,「因為泰爾斯殿下您才是王國血脈啊!您是璨星王室的繼承人,是未來的國王,落日見證,天賜命定……」
泰爾斯舉起手,制止了他說下去。
翡翠城,或者說,詹恩·凱文迪爾想要打探自己的一舉一動,於是派來了他們的商業線人或間諜——以酒的名義。
這麼說,王國秘科是早知道這一點,才會提前找上達戈里,把他抓到審訊室做「預處理」?
所以秘科早在那時就已經盯上了翡翠城,盯上了詹恩·凱文迪爾,開始做準備了?
而現在……
「不得不說,達戈里·摩斯,我欣賞你的坦誠,以及大膽。」
或者部分坦誠。
假作大膽。
泰爾斯牢牢盯著眼前的酒商。
達戈里抬起頭,確定星湖公爵並未生氣后勉強擠出笑容:
「忠誠所在,一切為了王國,這都是我份內之事,應該的。就是,請殿下您恕罪,我當年一時糊塗,行差踏錯,錯信了投資人……」
「我明白了,那不怪你。」
「但,但是,殿下,詹恩公爵那邊……」
「一切照舊。」泰爾斯抱起手臂,輕聲道。
達戈里目光一動:
「啊?您的意思是?」
泰爾斯看著遠處熙熙攘攘的翡翠城,呼出一口氣。
「這麼說吧,達戈里,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背後是誰,但是,經過之前那一出,我覺得你這人很有趣,這倒是實話,於是權且留你在身邊,充作談伴和導遊,為我介紹翡翠城的風土人情,也許還能帶我參觀翡翠慶典?」
達戈里一愣。
「當,當然,」他反應過來,「榮,榮幸之至,義不容辭。」
「這樣一來,達戈里·摩斯,你就完成了你的任務,按照詹恩的吩咐,以一種出人意料但又十分巧妙的方式,接近了我。」
泰爾斯目光一厲:
「所以,你自然也就有機會在我的一言一行和喜怒哀樂里,刺探情報。」
達戈里看著王子的樣子,下意識一顫:
「以報詹恩公爵知曉?」
泰爾斯點點頭:
「以報詹恩公爵知曉——我想讓他知曉的部分。」
以尋機把他拉下寶座。
如果這就是王國秘科的遊戲:雙面間諜?
或者說,加上秘科,三面?
真他媽老套。
「當然,殿下,當然,妙計一條,」達戈里接過泰爾斯的話,語中不無苦澀,「您果然,嗯,少年老成,聰慧過人。」
泰爾斯看著眼前的達戈里·摩斯,感覺出對方眼裡的不情願,眼神一動。
「你知道,」王子淡淡道,「如果不願意,你也可以不做的。」
達戈里聞言一顫。
「殿下……」
泰爾斯突然意識到,達戈里·摩斯,這個不大不小的人物,在尋常百姓眼裡可算成功,可在復興宮和空明宮之間,在秘科面前……
不,哪怕在無權無勢的自己面前,他也充滿了恐懼,身不由己。
想到這兒,泰爾斯嘆了口氣:
「這樣,我找人打你一頓,把你趕出車隊。你見到詹恩,就說你任務失敗了,沒能接近我。」
「放心,你和你的家人都不會有事,我也就當沒聽你說過那些話。」
至於王國秘科在這個可憐傢伙身上安排的計劃……
見鬼去吧。
這麼多年,坑得我還不夠嗎?
達戈里沉默下來。
「不不不不,殿下。」
但僅僅幾秒后,酒商就似乎想通了。
達戈里攥緊手帕,顫抖著搖頭:
「我明白,我明白,殿下,我很樂意為您奉獻,我會做的!」
泰爾斯眯起眼睛打量著他:
「即便這可能,嗯,不利於你的投資人?」
「不利?殿下何出此言?」達戈里擠出笑容,「您這不是獲利良多嗎?」
泰爾斯一怔,隨即輕哼一聲。
真狡猾。
「手帕送你了,」星湖公爵搖頭不屑道,「不用再捧著了。」
就在達戈里千恩萬謝,珍而重之地將公爵所賜的手帕收起來的時候,遠處正在排隊進城的人群里一陣嘈雜。
「我知道他們在這兒!讓開,讓開!別擋著我!」
一個身影衝出人群,聲音里滿是怒氣:
「無恥卑鄙的膽小鬼!你在哪兒!出來!出來!出來!」
「不,大人,大人您三思啊!」
身邊的人們攔他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衝出人群。
「有情況,星湖衛隊,警戒。」馬略斯的命令聲傳出。
泰爾斯疑惑不已,唯有身邊的達戈里聞聲色變。
圍觀的路人們一陣嘩然,不少人好奇地圍過來。
只見那個身影抽出一把長劍,在翡翠城衛兵們的連連驚呼下,沖向星湖堡眾人。
「敵襲!」
訓練有素的星湖衛隊反應極快,衛士們迅速成陣,將車隊周圍守得水泄不通,懷亞和羅爾夫齊齊向泰爾斯靠近,但米蘭達和哥洛佛還趕在他們前面。
「糟了,這可不妙,殿下,那個您能不能……」達戈里有些慌張。
「穩住,別忘了,我們經驗豐富。」面對翡翠城給他的第一輪歡迎,泰爾斯倒是十分淡定,他推開差點要把他抱進懷裡的懷亞,又堅決拒絕了以哥洛佛為首的那四條大漢的「人肉盾牌陣」(「你們幾個要是再像上次王室宴會時那樣『保護』我,我發誓,我一定……你們有什麼布偶熊之類的東西嗎?」)。
他甚至還踮起腳,努力想要看清那個衝過來的執劍身影:
「那是誰?」
一旁的達戈里欲言又止:
「額,那是,那是平托爾家的小伯爵,家裡以前挺闊的,我還跟他們家做過生意……」
泰爾斯表情一變。
以前挺闊。
跟他們做過生意。
泰爾斯突然想起之前在秘科的審問室,拉斐爾審問達戈里時的事情。
難道……
「達戈里,你不會,不會欠了他們一大筆錢,害得他們傾家蕩產,然後跑路了吧?」泰爾斯難以置信地問道。
然後,這把火就順理成章燒到我這裡來了?
酒商一急,連忙搖手否認。
「不不不,殿下,不是這樣的,但是,但是我聽說,只是聽說啊……」
就在此時,拿著劍的身影終於衝破人群,被幾個翡翠城衛兵死死攔在星湖堡陣前幾尺處。
泰爾斯這才看清了來人:那是一個比泰爾斯大不了多少的清秀貴族小少爺,穿著一身的華麗甲胄(「難怪么,才幾步路的長度,跑了這麼久,我姥姥都比他快。」——飯後剔牙的D.D),走起路來丁零噹啷。
達戈里的話在繼續:
「聽說在平托爾少爺很小的時候,他父親曾試圖為他訂一門婚事,人選據說是……」
「泰爾斯·璨星!」
泰爾斯面色一變。
星湖堡眾人也同時一驚。
這是沖著殿下來的?
「落日見證,你這個吃北方佬狼奶長大的野蠻人!仗著姓氏欺人的紈絝王子!無惡不作的好色土匪!休想強娶尊貴的希萊小姐!」
啥?
泰爾斯聽得目瞪口呆。
只見被攔住的平托爾小伯爵憤怒不已,對著他也不知道對不對的方向怒吼出聲:
「虧你還姓璨星!還是個王子!你若是個男人就別躲在部下屁股後面,出來!我代表平托爾家的榮耀,代表翡翠城和南岸領的尊嚴,向你發出挑戰!我們一對一決——」
咚。
一聲悶響,平托爾倒在了地上。
世界安靜下來。
幾秒后,圍觀人群才反應過來,驚呼連連。
在無數驚詫的目光中,精明幹練的王室衛隊一等護衛官,鏡河的丹尼·多伊爾,肩扛著他未出鞘的長劍,好整似暇地從平托爾的身後中出現。
「媽的,不知道嗎……」
D.D一手扛劍,一手悠閑地吃著蘋果,踢了踢地上人事不省的小伯爵:
「老子最恨提決鬥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