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自以為是的哥哥
圓臉的雀斑少女一手扯著泰爾斯的手,另一隻手熟練地拎起裙子,露出那雙與衣裙格格不入、粗糙厚實的行地靴,蹬蹬蹬地拾階而上,熟練、迅捷又靈巧。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安靜,眼睛看路,摔了不賠。」
泰爾斯只得跟著希萊一路爬上石梯,來到落日神殿的第三層。
對於這位昨夜突兀現身的凱文迪爾的大小姐,泰爾斯心情複雜,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對待她。
毫無疑問,塞西莉亞·凱文迪爾絕非畫像上,或者詹恩口中那麼天真無邪,單純無辜——至少她營造氣氛、轉移注意、扮鬼嚇人的興趣和技術,皆非常人能及,堪稱一絕(泰爾斯對此憤憤不平)。
其次,身為詹恩的妹妹,她亮出的秘密身份實在駭人聽聞,令人難以置信。
可是念及王國秘科的能耐,以及凱瑟爾王那勝券在握的樣子,這事實——鳶尾花家的貴女被複興宮策反——似乎又不是那麼不可接受。
更何況,泰爾斯想起自己來翡翠城的官方理由,發覺這一切的起因都是這位少女。
但問題恰恰在此。
泰爾斯沉下心來,望著眼前一路拖著自己向前走的少女。
那個夜晚,親臨星湖堡的凱瑟爾王曾對他水說過,他們父子之間似分實合的「盟約」,註定是不能為外人道的絕密,而王國秘科亦在其列。
可昨夜,這位得到凱瑟爾王授意的貴族間諜小姐,卻自稱來自王國秘科,還對泰爾斯來翡翠城的目的心知肚明。
這不能不讓泰爾斯心生疑竇:
她知道什麼?
凱瑟爾王告訴了她什麼?
她對自己和凱瑟爾王的「盟約」所知多少?
自己能在多大程度上信任她?
這會危及自己嗎?
而且還有一點——泰爾斯想到這裡,不禁心情一沉:
泰爾斯,你怎麼知道,在翡翠城一事上,甚至在「盟約」一事上,凱瑟爾王沒有隱瞞、欺騙、誤導你呢?
比如……希萊·凱文迪爾的存在?
或者說,除此之外,他到底還隱瞞了多少?
對國王而言,所謂「不能為外人道」的絕密,又在多大程度上成立?
那一刻,心底的聲音充滿警惕,悄然提醒:
也許,也許那只是你父親為了讓你安心聽話的虛言。
而他自己,則從來不曾在意。
一旦有利可圖,一旦形勢需要,一旦有更好的理由,鐵腕王會毫不猶豫地出賣掉你,不惜代價。
正如他過往對你的態度。
或者未來也一樣?
想到這裡,泰爾斯越發忐忑不安。
不多時,他們繞上一條走廊,隱約聽見窗外人聲鼎沸。
「啊,我們到了!」
希萊來到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去擰門把。
「咦,鎖了。」
希萊退後一步,冷哼一聲,伸手從頭髮里抽出一根細細的髮夾,向門鎖湊去。
在窸窸窣窣的機括聲中,泰爾斯面色微變:
「你在做什麼?」
「撬鎖啊。」
「在神殿里撬鎖?你可是凱文迪爾,是公爵家的小姐啊!」
「怎麼,沒見過貴族撬鎖啊?」希萊頭也不回,只是專心對付門鎖。
泰爾斯一愣,隨即不忿:
「事實上我還真見過……這手法——你行不行啊?」
希萊一揮手:
「閉嘴,別打擾我。」
她抽出髮夾,深吸一口氣,圍繞著門鎖揮舞手掌。
「所有一切都跟注意力有關,跟錯誤引導有關,」希萊自言自語,神情專註,手掌揮舞得越來越快,「沒錯,所以我只要引導門鎖的關注,趁著這把鎖一不注意,就能成功打開它……」
錯誤引導……
趁鎖不注意……
泰爾斯面色古怪:
「額,魔術的訣竅也許是這個……但撬鎖的訣竅,你確定也是這個?」
希萊咻地回過頭來,目光陰沉不善:
「你在懷疑我?」
泰爾斯想起這位姑娘的手段,連忙堆出笑容:
「不是!我只是提出一點微不足道的……」
就在此時,門鎖啪地一聲打開了。
希萊表情一振,連忙回頭:
「你看!趁鎖不注意!」
泰爾斯看著那扇慢慢打開的門,再看看還抓在希萊手裡的髮夾,皺眉道:
「你確定是你打開的?」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祭司袍的老男人從門后露出腦袋,小心翼翼:
「誰——希萊小姐?」
門后的老祭司鬆了一口氣:
「嗐,我還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在……額,又是你,泰爾斯殿下?」
泰爾斯看著這位不久前剛見過的查德維祭司,尷尬地擠出笑容。
「是你啊,查德維,」希萊毫不意外,反而一臉恍然,「我記得在告解室門口,不是叫你走遠點了嗎?」
「是,是的,但是……」
查德維望望身後,又望望希萊,眼中的委屈無比清晰:
這還不夠遠嗎?
泰爾斯順著他的目光向後望去,這才發現,門后就是神殿的天台。
希萊推門邁步,一臉天經地義:
「把地方讓出來,出去,該幹嘛幹嘛。」
查德維面色一變:
「可是小姐,這裡是少數能躲班的——」
「現在出去,」希萊聳聳肩,「我就當不知道你和平托爾伯爵他母親的私情。」
泰爾斯抽了抽嘴角,查德維則表情大變:
「我——你,你們不能這樣……」
「你要我說出你們每個周三,是在新郊區的哪間房裡偷情的嗎?」
下一秒,查德維靈活地躥了出去,消失在兩人眼前。
泰爾斯這才跟著希萊走上天台,隨即一驚:
市民們黑壓壓地擠在下方的神殿廣場上,排著隊,分著區域,有的人在聽幾位教士佈道,有的人在跟著祭司們念禱,領取聖餐。
「你這一年裡奉獻良多,為自己,為家人,更為翡翠城與落日女神。」一位祭司閉著眼睛,領著大家祈禱。
「誠心懺悔,行合所獲者,」一位教士站在高處,大聲佈道,「落日赦免你的罪過!」
但無論哪一種,總不會忘記捧上捐獻箱。
「這是什麼?」泰爾斯問道。
「公禱日。」
希萊蠻不在乎地撐臂一躍,坐上天台邊緣,一雙靴子晃蕩在半空中,看得泰爾斯連連皺眉。
看來她沒有恐高症。
「當大人物和富人們在神殿和祭壇,在教堂和佈道所里公禱的時候,廣大市民——我是說窮人和普通人,就在這裡公禱。」
「原來如此。」
希萊輕哼一聲:
「翡翠慶典是全城的狂歡節日,但很可惜,落日神殿認為一切狂歡——酗酒、暴食、遊戲、濫葯、享樂乃至房事過頻,都是違反教義的墮落行為,是對自己的身體乃至靈魂極不負責的體現。」
言罷,希萊手臂向後一撐,上半身向後一仰,倒過來看著泰爾斯:
「但是在這裡,在翡翠城,風俗和戒律達成了巧妙而方便的平衡。」
泰爾斯下意識地捂眼扭頭往後一躲,但希萊什麼也沒做:
「神殿主持公禱,教會負責佈道,他們會在評判你之前一年的所作所為——當然,大部分時候取決於你給了多少捐獻——之後宣布,你在這七日里的狂歡是盡職盡責辛勤勞動后應得的獎賞,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女神保佑。於是你吃完聖餐,聽完佈道,出了神殿下了教堂,就可以心滿意足毫無負擔,開開心心喝酒狂歡去了。」
「這麼方便?」
「為了貼合實際,還有更方便的——先狂歡六天,在慶典結束的第七天傍晚才醉醺醺地過來做公禱,也算有效哦,就是捐獻可能要翻番,但事實證明,最後一天的捐獻是最多的。」
就在泰爾斯尋思著萬一這姑娘失足掉下去了,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翡翠城,星辰王國能不能避免內戰的關口,他突然發現,希萊做出這個古怪的動作並不是又要驚嚇他,而是要伸手去夠地上的一件東西,把它提上來。
「這是……水煙壺?」泰爾斯皺眉看著被提上來的煙壺。
「唷,見識不錯。」
「不會吧,在落日神殿?」
「查德維是個老煙鬼,他有全套用具,」希萊看也不看他一眼,熟練地掏出工具,「我只需要帶煙嘴和煙葉就好——啊哈,這還有他抽剩下的煙葉,是脫羅那邊進口的好貨。」
「詹恩就算了……怎麼連你也這麼熟練?」
「你以為是誰教會我哥哥抽煙的?」
泰爾斯只得閉嘴。
希萊迅捷地點燃水煙:
「來一口?」
泰爾斯尬笑擺手,敬謝不敏。
「我想起來了,」泰爾斯看著那個水煙壺,恍然道,「我見過那位查德維祭司,就在幾天前的一次餐會上——他那時說『唯有文明和虔誠的婚姻,才會受到落日女神的祝福』,然後陰陽怪氣地暗示我不文明也不虔誠。」
「一定是我哥哥指使他做的,」希萊小口小口地抽著煙,煙霧繚繞中,整個人顯得優雅而神秘,「我小時候因為跟卡拉比揚姐妹開了個小玩笑,差點要被送到神殿里去接受教導,學習禮儀,提升教養。」
「小玩笑?」泰爾斯面露懷疑。
「那時候,是查德維仗義執言,幫我矇混過關。」
「噢,仗義執言以矇混過關……」泰爾斯神情奇特,「你不覺得這句話有哪裡不對嗎?」
陽光明媚,希萊吐出一口煙霧,仰天舒臂,在天台上愜意地伸展:「也是從那時候起,我發現那老傢伙雖然信仰不虔誠,但煙草的品味可不差。」
如果她手上不是拿著水煙管的話,這畫面本該很美才對。
不,其實拿著水煙管,煙霧繚繞間,倒也別有一番風姿?
泰爾斯搖搖頭,揮手驅散煙味,席地而坐,回到現實:
「你抽煙是跟查德維學的?」
「你侮辱我了,殿下,這玩意兒還用學?」
「……」
「除此之外,查德維還有一個街頭魔術師出身的信徒,所以才能讓自己在祭祀和佈道的時候顯得神跡滿滿,光芒萬丈——當然,也讓我獲益良多。」
獲益良多……
想起自己昨天的遭遇,泰爾斯咽了咽口水。
「好了,我們開始吧,」希萊順勢歪斜在天台上,曬著太陽,懶洋洋的,「你有什麼想問的,現在是時候了。」
「就,就在這兒?」
泰爾斯上前一步,看著底下的人群,諷刺道:
「太棒了,底下起碼有一萬個人,一抬頭能看到我們!」
「沒那麼多,頂多八千。」
這重要嗎?
泰爾斯忍著吐槽的慾望:
「為什麼不去剛剛那個告解室,更隱蔽……」
「只有看騎士小說看傻了的傢伙,才會覺得密探們都在密不透風的暗處接頭,以為那樣最安全沒人看見,」希萊不屑地道,「要私底下說什麼事情,最好是大庭廣眾之下,若無其事侃侃而談,就像這樣。」
但她抽了一口煙,眉頭一皺:
「噢,抱歉,是不是我理解錯了?那你是想找一個黑暗狹窄又無人知曉的角落,跟我做一些,嗯,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做的事情?」
泰爾斯面色一變,想起卡拉比揚家的雙胞胎:
「咳咳,女士,您請自重——」
「太好了!」
平躺著的希萊眼前一亮:「黑暗壓迫的狹小空間,能增進恐怖氣氛!最適合『隔牆鬼哭』了!」
隔牆鬼哭……
泰爾斯笑容瞬間消失:
「你說得對,在這裡就很好。」
希萊望著他,像是看穿了什麼似的,她神秘笑笑,看向神殿之外。
望著平躺在眼前的古怪姑娘,泰爾斯的眉頭唯有越來越緊。
「說實話,凱文迪爾女士,從昨晚到現在,我一直在考慮你的角色。」
「我理解,」希萊再吐出一口煙,「好的演出,總是讓觀眾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抓心撓肝,久不忘懷。」
「而在驚嚇完觀眾,讓他們體驗過一段感官上的刺激之後,要給他們一段舒緩期,去理解、消化上一次的感覺,為演出鼓掌喝彩,順便為下一次的高潮培養氣氛。」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她的胡言亂語,直奔主題:
「我父親,除了那幾句暗號之外,他還告訴了你什麼?」
「你是說,你該知道的部分,還是你沒必要知道的部分?」
泰爾斯一怔:
「還有我沒必要知道的部分?」
第二王子,王國繼承人,國王的秘密合作者——真的是個擺設嗎?
希萊聳聳肩,不置可否。
「好吧,」泰爾斯清清嗓子,放下不爽的情緒,「那如果我問你前者——我該知道的部分?」
「星辰復興,王權高揚,翡翠城乃至南岸領即將歸於王統,服膺王化,」希萊回答得很乾脆,「而我們會是這一歷史的見證者,當然,若事有不諧,我們就會是參與者。」
歷史的見證者。
參與者。
「我不明白,」泰爾斯抱起手臂,「他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你?此行第一目標的妹妹?」
希萊側過身來,對著泰爾斯晃晃煙管。
「是啊,就像我一開始也不明白,」少女從鼻子里呼出兩股白煙,「陛下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在王國里旗幟鮮明地反對他的人?」
泰爾斯搖頭:「這不一樣。」
「但我卻可以理解,」希萊極快地回答道,「因為在這趟任務里,陛下需要奇兵——有些事情是王國秘科既做不來,也最好不要知道的。」
奇兵。
王國秘科既做不來,也最好不要知道……
泰爾斯微蹙眉頭。
「好,該我了,」希萊眼珠一轉,「在那個可疑又隔音的小告解室里,我哥哥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泰爾斯打起十二分精神,「他沒殺達戈里·摩斯。」
「那個跟著你進城的酒商?」
「對,」泰爾斯仔仔細細地盯著對方,想要從少女的臉上看出端倪,「所以,他是王國秘科幹掉的嗎?」
但希萊搖了搖頭。
「不知道。」
「什麼?」
泰爾斯神情質疑:
「別開玩笑了,你前腳剛出現,警告我說『自有旁人代勞』,後腳摩斯就死了,天底下哪有那麼湊巧的事兒?」
「我說了,我們是單線聯絡,王國秘科做什麼事我怎麼可能知道?」
「不,這麼大的事,就算是單線聯絡……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你可是第二王子,不是也不知道嗎?」
「我——我又不是秘科的人!」
「我也不是秘科的人啊。」
「那你可以聯絡——你說什麼?」泰爾斯反應過來,有些驚訝。
「我說,我很想幫忙,」希萊無所謂地搖搖頭,「但是很可惜,我既不是王國秘科的人,也沒有聯絡他們的辦法,沒法確認。」
泰爾斯聞言又是一怔,追問道:
「什麼?你剛剛說你不是什麼?」
希萊聳了聳肩。
泰爾斯無比疑惑:
「但昨夜,你不是說了……」
「說了什麼?」
「你的最後一句話,記得嗎?」
希萊不由疑惑,思索了好一會兒:
「噢,你是說『王國秘科,向你問好』?」
泰爾斯挑起眉毛:
「對?」
「哦,那句話啊。」
希萊面色如常,似乎這只是一件小事:
「是道別的時候,調節氣氛用的。」
調節氣氛……
天台上安靜了許久,一時間只能聽見廣場上的聲浪。
好幾秒后,泰爾斯催動獄河之罪,全力維持住笑臉:
「什麼?氣氛?」
讓我整整一夜沒睡著的疑點,你就輕飄飄一句「調節氣氛」解釋了?
「但你不覺得那句道別詞很酷很有趣嗎?剛好把懸疑的氣氛提到高潮。」
希萊抽了一口煙,在袖子底下翻出一個鬼臉面具:
「魔術師的最大獎勵,就是在變完一個戲法之後,享受觀眾們難以置信的表情。」
泰爾斯不知道什麼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只覺得自己此刻的眉頭在抽搐。
「如果要再來一次……」
圓臉少女坐起身來,目光一冷。
只見她整個人逼近泰爾斯,表情淡然卻目光深邃:
「大君所照,恩威無沿,來自遠山大地的昆塔那,向殿下您問好。」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那就是說……
希萊收起表情躺回台上,但她想起什麼,隨即一怔。
「等等,所以,」少女皺眉回頭,「你不會因為這句台詞,就真以為我是秘科的人吧?」
對啊。
不然呢?
「哪有,怎麼可能,」泰爾斯咳嗽一聲,努力擠出雲淡風輕,不以為然的表情,「我早就看出來你不是王國秘科的人了,剛才只是在測試你,看看你能否被我一句話就試探出底細。」
「真的?」
「真的!」
「唉,拜託,」希萊一臉可憐地看著他,搖頭道,「我們是陛下欽定『臨機決斷』的人,既然如此,當然只有我們攪秘科的局,怎麼可能讓秘科來攪我們的局?」
「我知道!」
「別去。」
「別去什麼?」泰爾斯還處在惱羞成怒的情緒里。
「別試圖去尋找或聯絡王國秘科,」那一瞬間,希萊的聲音縹緲不已,與煙霧一同飄散,「我哥哥不僅統治這座城市,他還控制它,擁有它,主宰它,到了你難以想象的程度。」
擁有它,主宰它……
泰爾斯表情微變。
「但是爭鋒宴上,」他試探著問道,「詹恩很是不安,整夜都擔驚受怕,警惕國王的下一步……」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
希萊打斷了他。
少女轉向泰爾斯,這一刻,她不再抽煙,目光銳利:
「你認為,你是我哥哥的友人,還是他的敵人?」
「而我哥哥又認為,你是他的友人,還是他的敵人?」
泰爾斯愣住了。
他正要開口,可希萊再次搶話:
「綜上所述,你覺得,他會讓你看到他的哪一面?」
泰爾斯的表情消失了,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希萊看向泰爾斯,目光深邃:
「如果你去聯絡秘科,不成功還好,若成功了,就有暴露彼此,給他們的行動帶去滅頂之災的危險。」
希萊回過頭去:
「而我不需要提醒你:王國秘科甚至不該知道我們的存在。」
泰爾斯從複雜的思緒里脫出,深吸一口氣。
「既然如此,我究竟該在這裡扮演什麼角色?」
「那就是陛下所說,『你沒必要知道』的部分了。」希萊聳聳肩。
「哈,感謝你,」泰爾斯諷刺道,「感謝你來告知我『我居然不是我爸爸最愛的孩子』。」
「想開點,這項任務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要扮演,哪怕是我,」希萊輕哼一聲,「就像陛下也肯定告訴了你,某些只有王子才配知道,而我『沒必要知道』的部分,對吧?」
某些只有王子才配知道……
泰爾斯擠出一個勝算在握的笑容:
「對。」
不對。
他屁都沒跟我說。
「所以,我們扯平了,開心點了嗎?」
謝謝,完全沒有。
但下一刻,泰爾斯就目光一變。
「那麼為什麼?」
他盯著愜意平躺,正準備抽下一口煙的希萊:「身為凱文迪爾,你為什麼要站在國王一邊,對抗你哥哥?」
希萊舉著煙管的手頓住了。
「這問題跳過,」少女面無表情,「換一個。」
泰爾斯眯起眼睛。
「那麼,你知道,一旦我們任務完成,那詹恩·凱文迪爾,你的哥哥將面對怎樣的命運嗎?」
希萊的目光凝固了。
「你違規了。」
「什麼?」
希萊轉向他,眼神冷漠:
「我相信,你違反陛下的指示,說起我『沒必要知道』的部分了。」
陛下的指示……
泰爾斯皺起眉頭。
「那就是說你其實知道,對吧?」
他追問道:「那麼,為什麼?」
希萊皺眉:
「你又問回剛剛跳過的問題了。」
神殿的天台上,少年和少女四目相望,默默對峙。
但幾秒后,泰爾斯笑了。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在想,」泰爾斯搖搖頭,感慨唏噓,「如果詹恩知道,翡翠城最大的敵人來自他的身邊,來自他的至親……」
希萊面色一冷。
「放心,他不是你,就算最後發現真相,也不會哭鼻子的.」
泰爾斯表情微變:「什麼叫『他不是我』?」
希萊冷哼一聲,臉上雀斑微微動彈。
「以我兄弟的性子,他只會狠狠咬牙,在看不見的角落抹掉一滴眼淚,然後在下一秒抬起頭顱,擠出笑容:『太好了,妹妹,不愧是我們凱文迪爾,歷來忠君愛國,不落人後!』」
希萊轉向泰爾斯:
「然後,他面上恭敬服從,背地裡會繼續想方設法,用他最擅長的方式搞破壞找麻煩——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儘管你的形容很奇怪,」泰爾斯眯起眼睛,「但是直覺告訴我,你說的可能是對的。」
希萊與泰爾斯對視著,幾秒后,她笑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殿下。」
希萊冷笑一聲:
「是的,沒錯,我知道,我知道在當前的局勢里,我兄弟最終會面對什麼樣的命運。」
下一秒,希萊神情堅定:
「所以我才要這麼做。」
「因為這是唯一能救他的辦法。」
這次輪到泰爾斯表情一動:
「救他?你這麼做,是為了救詹恩?」
圓臉少女點點頭。
「我不是蠢材,殿下,我哥哥也不是,」她看向天空,手中煙管已經很久沒有動彈,「但面對同一件事,很多人都有不同的選擇。」
「就像陛下給了你自由裁量的權力,」落日神殿之上,希萊出神地望著被雲彩遮蔽的太陽,「而我,只要完成陛下給我的使命和目標,就能在這個前提下,竭盡全力,扭轉我兄弟的命運。」
泰爾斯皺眉:
「是這樣?」
「不然呢?」
「我,我還以為……」泰爾斯吞吐著,眼前卻浮現米蘭達的樣子。
「以為是我自己想要成為公爵,搶他的位子?」
希萊挑起眉毛,不屑冷笑:
「別開玩笑了,那個位子很累的——坐上去之後,你就不再是人了。」
泰爾斯心中一動。
「有道理,」王子嘆出一口氣,「然而,恰恰是那些還是人的人,會去羨慕已經不是人的人。」
「這話在理,」希萊點頭肯認,「可惜聽者無幾。」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試著跟詹恩談談呢?」
泰爾斯忍不住道:
「有你幫忙,我們可以一起,跟他談個條件,把這事兒體面地了結了。」
而不必鬧得腥風血雨——泰爾斯在心底道。
「體面?」
希萊搖搖頭。
「別看他裝模作樣,溫和理智,」少女放下煙管,出神地從衣領里扯出一個頗有異域風格的吊墜——幾條金色絲線螺旋糾纏著一顆紅色寶石,「但在骨子裡,詹恩是個偏激固執到討厭的傢伙,不到最後,絕不心死。」
不到最後,絕不心死。
聽見這話,泰爾斯陷入沉思。
希萊望著慢慢旋轉的吊墜:
「更何況,在他眼裡,我只是個屁事不懂的小女孩兒,不是么?」
「所以你才要來找我,」泰爾斯恍然大悟,「自報身份,以增加把握,達成所願。」
希萊把吊墜攥進手心,目光犀利。
「因此,你能幫我嗎?」
她跳到泰爾斯跟前,緩緩伸出右手:
「那樣,我就能幫你——我們互相幫助。」
泰爾斯低下頭,看著這姑娘伸出的手掌,皺起眉頭。
「好吧,頂多再加上一項,」希萊嘆了口氣,收回手掌,「只要你幫了我,我以後就不再驚嚇你,怎麼樣?」
泰爾斯望著她的樣子,突然笑了。
「你又笑什麼?」
泰爾斯搖搖頭,望向天空——太陽衝出雲彩,照得他不得不眯起眼:
「我想,詹恩大概以為,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保護你吧。」
希萊神色一動。
「是啊,」她低下頭,把吊墜放進衣領內,「就像所有自以為是的哥哥一樣。」
------題外話------
近日發現自己長久以來都弄錯了的一點:祭祀和祭司。
「祭祀」是祭祀活動,而「祭司」才是負責祭祀活動的人。
所以本書諸如「落日祭祀」的表達,應該改成「落日祭司」(在最近的幾章里改過來了)才對,至於前文的錯處,每天翻個幾章,慢慢改回去吧。
哦,還有,前天聽了一場足球比賽的解說,才發現本書的「好整以暇」全部錯寫成了「好整似暇」,正確的應是「以」而不是「似」(「以」在這裡做連詞,相當於「而」),不過這個詞出現頻率不高,我已經全部改正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