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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安全繩

  舞台上,奧里吉終於在愛人的懷抱中閉上眼睛,合唱聲響起,戲劇漸漸落幕。


  謝幕開始,《化蝶驚變錄》的演員們紛紛登上舞台,接受觀眾們的掌聲和喝彩。


  但就在此時,泰爾斯從上往下看去,注意到了一位熟人:負責他的安保(或監視)事務,這幾日里只要泰爾斯出宮門,便須臾不離王子身側的卡奎雷警戒官。


  此時此刻,昏暗的劇場里,卡奎雷躲在一處帘子后,跟另一位衣冠楚楚的觀眾交談著什麼,後者手舞足蹈,卡奎雷則時不時小心地回頭張望,像是怕被人發現似的。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站起身來倚住欄杆,裝作要看清演員謝幕,實則呼喚獄河之罪,傾聽卡奎雷的動靜。


  「我不明白,有什麼事兒非得現在,非得在這兒說?」卡奎雷警戒官的聲音有些不滿。


  「我倒是想在別處說!」


  那位觀眾背對泰爾斯,但他的聲音卻讓少年很是耳熟:「可是瞧瞧你,卡奎雷警戒官,飛黃騰達今非昔比了,哪兒還有空跟老朋友喝杯酒?可不是只能來這兒找你么?」


  「我們早tm不來往了!也沒錢借你去賭,」卡奎雷語氣冷漠,拒人千里,「我在執行公務,不管有什麼事,都等我下班——不,輪班了再說。」


  警戒官言畢轉身就走。


  就在泰爾斯以為這是哪位窮親戚來找人借錢的戲碼的時候,那位觀眾冷冷一句話,讓王子的神經提了起來:

  「迪奧普的案子。」


  卡奎雷生生一頓。


  地獄感官里,泰爾斯聽見那位觀眾深吸一口氣:「審判廳,包括警戒廳,他們要我做死者的辯護師。」


  卡奎雷緩緩轉過身來,語氣謹慎:


  「是么?那還是巧呢。」


  辯護師……


  泰爾斯想起了什麼,瞬間認出那位觀眾的身份。


  「巧個屁,他們要我……」觀眾呸了一聲,「我看了卷宗,也查過那個欠債勛爵的法庭記錄,迪奧普不是被他殺的,更不是入室搶劫死的,對吧?」


  「那又如何?我們都知道你的本事,曼尼,把那勛爵的罪定死不就完了——他們找你不就是為的這個?」


  被稱為曼尼的人冷笑一聲:

  「別裝了,卡奎雷,別人不清楚,我們可都知道迪奧普是做什麼的!你肯定也從他那兒收過錢,對吧?」


  卡奎雷一愣,緊張起來: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泰爾斯的眉頭越發緊蹙。


  但曼尼搖了搖頭:

  「別擔心,我不是來監督廉政的。但是聽著,我前幾天為了個案子,去找剃頭匠的人買消息,結果聽說,最近黑幫們很不安分,劍拔弩張……」


  「嗐,瞎操什麼心,一紅一黑那兩幫混子哪天不是劍拔弩張,只要他們安分守己,不蠢到打上街頭,再交夠份子——」


  「不!你聽我說!」


  曼尼頓了一下,壓低聲音:


  「血瓶幫里有兩個傢伙『意外』死了,跟迪奧普死的時間很近……」


  卡奎雷警戒官疑惑道:

  「哪兩個傢伙?」


  曼尼深吸一口氣:


  「我不敢說,我懷疑我只是想多了,我希望如此,希望只是我的職業病,但是,但是……」


  曼尼扣住卡奎雷的手臂,把他向角落裡拉近了一寸,彷彿這樣就能把他們保護得更緊一點:

  「看在過去我幫你寫報告避禍,還幫你那幾個闖禍的手下脫罪的份上,卡奎雷,你只要告訴我一句話,一句準話:殺迪奧普的人,究竟是不是……」


  被稱為曼尼的人緊張地伸出手,指了指上方。


  在地獄感官的探知里,卡奎雷的呼吸加重了。


  幾秒后,警戒官板起面孔:

  「聽著,曼尼,也是看在舊情的份上:不該知道的東西,你屁都別問,就屁事兒沒有。」


  曼尼倒抽一口涼氣:

  「這麼說是真的?該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麼個案子有問題……」


  「曼尼。」


  「跟第二王子有關係,對么?公爵大人跟他勢同水火……」


  「曼尼……」


  「但是他們大人物鬥法,為什麼要牽連我們……」


  「曼尼!」卡奎雷呵斥他,聲音很是嚴肅。


  曼尼生生一抖。


  「這樣,你回家去,喝杯酒,躺一躺,干點開心的事兒,第二天起來照常工作,」警戒官的語氣軟了下來,他拍拍曼尼的肩膀,「想想你的兒子,你那還在鄉下的老婆,還有父母……」


  曼尼又是一抖。


  他笑聲勉強:「對,對,對,你說得對,卡奎雷,老夥計,我不能慌亂,我要保持鎮定,我還有工作……」


  曼尼顫巍巍地轉身,匯入起立鼓掌的觀眾人潮中。


  而卡奎雷警戒官面無表情,望著他的背影遠去。


  二層包廂上,泰爾斯握緊身前的欄杆,收回獄河之罪。


  那個人——不久前在審判庭上,在泰爾斯和詹恩面前辯護的辯護師斯里曼尼——知道些什麼,關於迪奧普的死。


  思緒一起,少年看著人潮中魂不守舍的斯里曼尼,下意識地轉向馬略斯:


  「托爾——」


  但話說半截,泰爾斯注意到:懷亞,涅希,摩根,伊塔里亞諾,星湖衛隊周圍都站著翡翠城的人——從警戒廳的人手,到翡翠軍團的衛兵。


  更別提劇院里,四面八方站得嚴嚴實實的護衛。


  比之前嚴密多了。


  泰爾斯心有顧慮,不得不閉上嘴巴,對向他投來詢問眼神的馬略斯報以充滿歉意的微笑,示意沒有事情。


  一張臉湊到他面前:

  「你沒在看謝幕。」


  泰爾斯一驚,摔回座位:「啊!該死!希萊!」


  王子嚇了一大跳,不忿地質問不知不覺湊到欄杆前的塞西莉亞小姐: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但是希萊眯起眼睛,晃了晃手上一張巴掌大的畫板:

  「你真正在意的,是剛剛那個跟卡奎雷說話的人?」


  什麼?

  跟卡奎雷說話的人……


  泰爾斯望了望一層的斯里曼尼,驚異不已。


  「你——」


  「我怎麼知道的?」


  希萊看向一層:「你剛剛雖然盯著舞台,卻像極了我小時候上課的樣子——而等你回神的時候,目光首先看向的,是卡奎雷和他的朋友。」


  啊?

  泰爾斯驚異地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


  這傢伙的觀察力怎麼……這麼細?

  但他還沒想到該怎麼辯解,就被希萊手上的畫板吸引了:

  畫紙上,一個清秀的少年倚著欄杆遠眺前方,卻顯得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這是什麼?」泰爾斯傻乎乎地道。


  「你的側顏素描,」希萊晃了晃畫板,上面的清秀少年隨之來回震動,「在你剛剛裝模作樣地盯著舞台的時候——看,明白了?」


  嗯,畫得還挺像的?


  泰爾斯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但希萊卻刷地一下收回畫板,像變魔術一樣:

  「抱歉,不是給你的!」


  泰爾斯回過神來,皺起眉頭:


  「你怎麼會這個?」


  希萊聳了聳肩。


  「所以,剛剛那個跟卡奎雷說話的人?他有什麼問題?」


  該死。


  泰爾斯頭疼起來。


  「他是……應該是迪奧普一案的辯護師。」


  希萊眼珠子一轉:

  「而你剛剛先喊你的保姆,再及時住口,是因為發愁,因為你無論派誰去追那個人,都可能重蹈覆轍,瞞不過詹恩的耳目,打草驚蛇?」


  該死,他討厭聰明人。


  泰爾斯嘆了口氣,但是隨即靈機一動:

  「你,希萊,你有辦法引開大家的注意,讓我的人繞過詹恩的耳目,去跟蹤他嗎?」


  泰爾斯訕訕地搓搓手:

  「你知道——錯誤引導?」


  希萊環顧一圈,同樣把護衛——無論是星湖堡還是翡翠城一方——盡收眼底。


  「沒有,不行,甭想。」


  塞西莉亞小姐斬釘截鐵,讓泰爾斯希望落空。


  可僅僅一秒后,希萊就露出了笑容:

  「但是嘛,我有更好的主意。」


  看著凱文迪爾小姐的笑容,泰爾斯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你喜歡我嗎?」


  「什麼?」泰爾斯一驚。


  「想跟我約會嗎?」


  「什麼?」泰爾斯瞪大眼睛,重複了一遍。


  希萊眯起眼睛:「答錯了,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約會?


  那一秒,泰爾斯瞬間反應過來,驚恐不已:


  「哦,不。」


  希萊點點頭,笑容如故:


  「哦,是的。」


  下一刻,不等泰爾斯反應過來,希萊就站起身來,向著馬略斯揮手:

  「嘿,保姆!」


  保姆?


  眾人愣了一下。


  「對,說的就是你!保姆!那個最拽的!」


  幾秒后,馬略斯深吸一口氣,維持著表情的平靜,在大家奇怪的目光里舉步上前。


  「殿下,小姐?」


  泰爾斯剛想說話,卻被希萊一把捂住嘴巴:

  「哦,我要跟泰爾斯殿下出去約會,兩個人,嗯,私密的。」


  希萊眯起眼睛,提高嗓門:


  「你,你們不會讓人來打擾吧?」


  啊?

  懷亞等人齊齊扭頭,表情精彩。


  馬略斯則面色古怪,向泰爾斯投去疑問的眼神。


  泰爾斯瞪大眼睛,他尷尬地向馬略斯笑笑,一把將希萊拽到一邊,壓低聲音:


  「這個,如果我們離隊行動……」


  「詹恩就不會懷疑你在搞小動作,因為是我把你硬拖出去的。」希萊振振有辭。


  「對,他只會生氣,非常生氣……等等,這不是重點!」


  「對,重點是我們趕在所有人之前,去找到你的目標,問出……無論你想問什麼。」


  「這也不是重點!」泰爾斯咬牙切齒,「我是王子,你是……凱文迪爾女士,萬一我們離開大隊,出了意外怎麼辦?」


  我出了意外,王國無後。


  你出了意外,詹恩大概也會讓王國無後。


  「每天都有『意外』,每個人都會出『意外』,」希萊晃晃腦袋,毫不在意,「但往往那些怕出意外的,最有可能出意外。」


  「不,你不明白……」


  「哦,你怕了?」


  泰爾斯一怔,他冷起臉,搖搖手指:

  「不,別用這麼低級的激將,我不會上當的。」


  「你這麼害怕自己一個人上街?」


  「不,不是我怕不怕的問題……」


  「嘖嘖,可憐的小王子,沒有護衛就不敢出家門一步。」


  「我——我不跟你爭這個,比起親自上陣,我們一定有更好的辦法……」


  「但你想避開詹恩的監視,避免昨天的重蹈覆轍,對吧?」


  「是,但是……」


  「現在,光是人命就沒了三條,也許還有更多,而我們還蒙在鼓裡不知戰況,」希萊嘆息道,「你不喜歡這樣吧?」


  「沒錯——嘿,這是我的原話!」


  「我哥哥說,你最喜歡原話奉還了?」


  「我才不喜歡——別跟他學這個!」


  「你到底來不來?」


  「不,我,我是王國的繼承人,事關重大……」


  「對,太重大了,想必你出生之前,星辰不存在吧?」


  「你——不,我身後還有這麼多人,一旦我出了事……」


  「算了,」希萊冷哼一聲,放棄說服,「你就跟你的保姆們永遠待在一塊兒吧,泰爾斯小公主。」


  泰爾斯表情一變。


  希萊轉身離開,不屑搖頭:

  「我自己去。」


  泰爾斯伸出手,卻沒攔下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希萊走出包廂:


  「不,等等……」


  泰爾斯坐回座位,痛苦地搓了搓頭。


  該死!


  幾秒后,他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把馬略斯喚來。


  「托爾,你還記得在星湖堡,從主廳到胡狼塔的五種走法嗎?」


  從主廳到胡狼塔……


  馬略斯瞥了一眼希萊離開的方向:


  「是?」


  「那你記得第五種走法嗎?」


  馬略斯微微一怔。


  「您是說,翻窗戶走屋頂?」


  泰爾斯嘿嘿賠笑,旋即小心翼翼地道:


  「現在,我也許,可能,大概,或者,嗯,需要那麼一小小小根……安全繩?」


  「安全繩?」


  馬略斯明白了什麼,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泰爾斯內疚而尷尬地望著他,下意識地搓著雙手,只覺得眼前的親衛隊長如黑雲壓頂,「那個,你,你有嗎?」


  馬略斯再度轉頭,望了望希萊離去的方向,再看了看泰爾斯。


  「如果我有得選擇,殿下,」守望人面無表情,「我會說沒有。」


  泰爾斯小心地笑笑,笑容難看至極:

  「那你,嘿嘿,嘿嘿,有選擇嗎?」


  馬略斯冷冷地看著他,就像在星湖堡里,看著那頭總跑去趕鳥追貓還樂此不疲的傻狗崽: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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