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莫知我哀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莫,莫知我哀……。”
遠遠隱隱約約傳來淒涼無比的歌聲,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的小二聽了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那聲音太過嘶啞淒清,聲音裏滲出來的濃重悲傷讓人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傷心事,直到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小二眯著眼睛,往聲音的來處仔細看了一會兒,才看到一個人搖搖晃晃的走過來。
或許是某個落魄的江湖俠客吧,小二沒有多想,掛起職業的笑容,“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啊,裏邊請。”
那人提著一壇酒,邊搖搖晃晃的走著,壇子裏的酒邊灑了一路,可讓小二疑惑的是,那人身上的酒氣並不重,所有的氣味好像都是這壇酒發出來的。
那人一身普通的布衣,黑白相間,頭發利落的紮起來,全身上下,並無長物,隻有一把劍一壺酒,小二看了一眼心裏就有數了,知道這大概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做小二那麽多年,閱人無數,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知道普通百姓充滿著風塵仆仆的感覺,身上帶的物品行禮繁瑣,而這種輕飄飄不像是過日子的人,一看就是漂泊江湖的亡命之徒。
不過這些都和他沒關係,他隻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慎容把酒壇放在桌子上,裏麵的酒已經所剩無幾,他失望的晃了晃,放下酒壇,好像真的是一個酒鬼發現酒喝完時的神色,可笑的是,他一滴酒都沒有喝,任憑醇酒散發出讓人迷醉的清香。
慎容感覺自己何其悲涼,就算是最放縱的時候,他也不會違背早就養成的習慣。
喝酒會影響他的感官,腐蝕他的身體,作為一個殺手,他這輩子都沒喝過一滴酒,但他喜歡聞酒的清香,似乎聞一場就能醉一場。
可悲的是身體已經牢牢記住了他的命令,養成了不可逆轉的習慣,讓他再絕望的時候,都不肯喝一口酒。
“打尖,住店,再給我上一壺酒,要最好的酒。”慎容似乎真的喝醉了一樣,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下,然後把空酒壇扔到地上,拍桌子吩咐小二道。
“得嘞。”小二麻利的應了,寥寥無幾的客人看到這人一副不好惹的樣子,紛紛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的。
他繼續低著頭哼歌,翻來覆去都是一句話,采薇,身旁的求生想,想不到這個莽夫還有點文采,不知道他到底遇上了什麽傷心事了?
酒來了,慎容懶散的眯著眼睛,看著門外天光漸暗,春天總是充滿生機的季節,就算什麽都不做,待在溫柔的春風裏,也能感覺到自己像被整個世界嗬護一樣。
不應該的,慎容想,他總是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溫柔的時節應該是離開的時節,而歸人應在風雪夜回來,那時候隻有如刀般的寒風才能稍微給他點慰藉。
如今他連悲傷都格格不入。
酒上來了,他隻是拍開泥封,深深吸了一口氣,眾人見他要了酒也不喝,隻在那兒聞,覺得奇怪,不過都顧忌他那把劍,不敢開口。
聞終歸是聞,怎麽也不會醉的,慎容很羨慕那些喝醉的人,他自己從來沒醉過,因此看到那些酒鬼一臉通紅,滿麵笑容,好像能忘記一切煩惱,那時候他恨不得以身代之,偷取片刻的超脫。
聞夠了,他徑自上樓回房,這一場放縱和以前一樣完美,隻是從來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他不會醉。
普通的房間,普通的一天,一切都不值得多加訴說,不過在夜幕將要降臨的時刻,與往常不同的是,這兒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慎容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不速之客。
因為那人敲門進來,彬彬有禮,一身青色儒衫,言辭恭敬得體,簡直是最讓人滿意的朋友登門拜訪。
他沒有武功。
慎容很容易就看了出來,他對那人的警惕減輕了許多,不過依舊沒有任何輕視,能找到他的行蹤,身後必定有綜錯複雜的情報網,這樣的人有沒有武功還是次要的。
“閣下所謂何來。”對方恭恭敬敬的,他也順口扯了幾句。
“上來就問我所謂何來,莫非閣下不想知道我是誰?”青衫人言笑晏晏,一點兒都沒有緊張的意思,盡管他麵對的是碎玉樓排的上號的王牌殺手。
“沒人想讓別人了解自己,”慎容諷刺一笑,“他們恨不得連臉都不露出來,神秘會讓別人更害怕他們。”
“不如讓我們在此刻做個例外,”青衫人的眼睛溫和真誠,“我叫阮明楚,朝廷禮部尚書,若閣下還有什麽想問的,盡管開口。”
“朝廷的人……,”慎容嘀咕了一句,“我隻是個小嘍囉,你們怎麽就找上我了?”
“閣下過謙了,說什麽小嘍囉,明明是碎玉樓最讓人聞風喪膽的殺手。”阮明楚戳破他的身份,自持的笑著,若他真的隻是碎玉樓的小嘍囉,阮明楚也不會來找他了。
“看來你打聽的很清楚,說吧,你找我想幹什麽,”慎容開門見山,他不相信這人來找他隻是因為久仰大名想來觀瞻一番。
“閣下看來也是個爽快人,不過此次前來是我自己的意思,跟朝廷沒關係。”阮明楚落座在慎容麵前,“我確實是想請你幫一個忙,但此刻並沒有說服你的理由,此行並沒有好處,我也沒有把柄威脅你,完全僅憑在下的一廂情願,閣下願意聽我說一說嗎?”
“做沒有把握的事,一腔孤勇,實在讓我佩服。”慎容手一番,“答不答應另說,聽聽總不礙事。”
阮明楚鬆了口氣,這人比他想象的好說話多了。
“不過,”慎容的一句不過又讓他警惕起來,那冷麵殺手就算有興趣瘋一把,也不會完全不做準備,“在這之前有一個問題,你若回答我,我就聽你說。”
“閣下請問。”
“你說怎麽找到我的,”他的蹤跡若不是碎玉樓內部的人,旁人是絕不可能找到的。
阮明楚輕輕說了幾個字,語氣淡然,卻讓一直漫不經心的慎容驚訝了起來,“如此看來,這位大人,你心存反心?”
“不,恰恰相反,”阮明楚認真的說,“我一片赤誠忠心為寧國,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無所謂,就算是千古罵名。”
這時候慎容才抬起頭來,仔細的端詳青衫人,他胸腔有種莫名的悸動,在這一刻,他決定無論阮明楚說什麽,他都會無條件的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