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從容道別
眷蓉認真的看著他,看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甚至還有種忽然發現孤伶長這樣的荒誕感。
孤伶其實並不算好看,隻是一張十分普通的臉,最讓人意外的,是他的眼睛是綠色的。
眷蓉同為易容大家,自然清楚怎麽改變眼睛的顏色,隻是她早已忘記,原來孤伶有一張北夏人慣有的臉龐。
見到這張忽然打開塵封記憶的臉,眷蓉也不由動容,她凝視著那雙如潭水般幽深的綠眼睛,似乎看到了他們的過往,他們曾在森嚴無情的碎玉樓一起長大,一起執行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起受過傷,一起在山洞裏躲避仇家追殺,互相為對方包紮過傷口,同樣也在那天,眷蓉也是看著他幽深的眼睛,吃下了讓她悵然一生的藥。
隻是歲月無情,一眨眼竟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一般,什麽也抓不住。
“你這是在向我告別嗎?我們,這是最後一麵了吧。”眷蓉其實不想笑,但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
“不,我隻是在想,最後一麵的時候,或許不會這麽從容了。一輩子倏忽而過,豈不是太令人悵然。”
“你說的沒錯。”
一滴雨水忽然落到孤伶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笑了。
眷蓉也笑了,以廣袖遮麵,不過一個呼吸見,再放下手時,已經變了一副麵孔。
顯然,這才是她的臉。
兩個人都不再頂著絕世美人的臉示人,眷蓉本身也很美,隻是比起易容的容貌,更顯素淡。
“這麽清湯寡水的樣子才合適你,”孤伶中肯的說,“本來就是清心寡欲的人,裝什麽禍國妖姬呢。”
她的眸子很冷,像遙不可及的月光,若她一看向誰,那人就會覺得身上像清涼的水流流過,有種涼薄卻不過分冷漠的冷。
孤伶心生歡喜的想,那一抹清冷的回眸顧盼,他終於等到了。
有生之年能再看一次,何其有幸。
“很快就不用了,”眷蓉似乎有些厭倦了,“不管哪種選擇,哪一個饒的了人呢。”
“扶風城的局勢應當如你所料,很快,你就要得償所願。”孤伶話風一轉,結束了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話題,“就算在意料之中的那些變故,也都是有利於你。”
“哦?那北夏的四皇子呢?”眷蓉也話風一轉,質問道。
“原來這些你都知道,”孤伶不滿的眯了眯眼睛,這讓他莫名的有些像一隻大貓。
“那裏有我這麽多人,我怎麽不會知道。”眷蓉一笑,就很有些“沈皇後”的意思,“我不但知道他身在何處,還知道北夏其他三位皇子都因為他苦惱不休,隻是如今友你那徒弟帶著他,知道了許多密事,已經不能再讓他回去了。”
“我徒弟的事,我一向不喜歡幹涉,若你有自己的主意,勸你自己解決。”孤伶把話撂在這兒了,拓跋鈞是他唯一一個可以明著關心的人,他自然是十分看重的,至於天下大事,碎玉其樓,他從來沒有任何想法。
它覆滅也罷,昌盛也罷,孤伶永遠都是海中的一座孤島,無人能靠近。
所以他格外珍惜能停靠在他身上的孤鳥。
“所幸你徒弟沒有給我添麻煩,否則,我好像要與你為敵?”眷蓉涼薄的說,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此時刻薄的可怕。
孤伶苦笑的低下頭,習慣的摸著下巴,心想怎麽會呢。
永遠不會。
眷蓉也似乎並不關心結果,繞過孤伶就要往宮殿走去。
算是無聲的結束了這場談話。
擦肩而過時,眷蓉已經恢複了易容,又是那副豔冠天下的樣子,而孤伶則是靜立了一會,從身後抽出了一張畫卷,慢慢打開一陣觀摩。
畫卷已經泛黃,邊角破碎,一看就是有很多年頭的東西,而紙上栩栩如生的畫著一個美人,鳳眼粉腮,瓊鼻小口,風姿絕代,赫然正是眷蓉易容後的樣子。
落款是百年前一位有名的畫師,邊角上寫著兩句話,“久聞小姐豔冠江湖,被奉為江湖第一美人,吳某不才,願獻上畫作一幅,以搏小姐一笑。”
這幅畫是孤伶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而且他清楚的知道,這幅畫代表著什麽。
若是交到某些人手裏,確實能掀起腥風血雨。
對不起,眷蓉,我不想讓你死去,思慮良久,我知道死亡是我們這種人最好都結局,想必也是你期待的結局,但我還是像從前那樣自私,願你從不離開。
他握著畫卷,神色逐漸陰沉,良久才離去。
眷蓉回去後,在窗前久久凝望外麵的景色,深宮中青瓦顏色一年淺過一年,青石板一年深過一年,她在這裏也一年老過一年,回憶斑駁的不成樣子,她也不願記起,唯有這牢籠能讓她得片刻喘息。
眷蓉輕輕的哼著歌,歌聲不似南靖官話,倒像是北邊來的,她因為天資絕佳並且貌美,被碎玉樓選中,自然是武功和歌舞都要學的,隻是時間越久她就越不記得怎麽跳舞了,沈皇後是端莊小姐,自然不會,而她也厭惡組織在她身上烙印的所有痕跡。
“草原上,天盡頭,天涯何處是歸家,風卷起,雲飄揚,寸心成灰不思鄉,不聞爺娘聲聲喚,勸兒莫思鄉,思鄉需斷腸。”
歌聲並不似南靖一樣婉轉,也不似寧國一樣端莊,而是充滿著狂風礫石的蒼涼,她紅色的羅裙翻轉,步伐快而穩健,一舉手一投足都渾然忘我,流利中帶著狂野的張力,像魅魔,像山鬼,像狂風席卷而過的一縷煙,掙紮著飄散前綻放最後的美。
“皇後娘娘吉祥,皇後娘娘吉祥……。”
一旁籠子裏的鸚鵡忽然開口,一聲一聲的學著舌,眷蓉才恍然發現時辰到了,再過一小會,宮女們就要到了。
她轉身離開窗前,緩緩走入紗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