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帕蒂卡的追求
洛水村。
先前還吵吵嚷嚷的村民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各自干著各自的活兒。
提爾端著一盆需要浣洗的衣裳，走到村尾的小河邊蹲了下來。
在這裡，她的名字叫做「提雅」，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婦女。她喜歡借普通人的身份結婚生子，然後過一些平凡簡單的生活。
平緩的河水倒映著她普通的面容，眼角和鬢髮皆留下了歲月的痕迹。
泡在水裡的搓洗的手也是農婦的手，彷彿就是洛水村土生土長的女人，從來沒有誰能發現她的非同尋常。
如果不是她故意吸引蕭何前來，蕭何即使當面路過也不會注意到她。
像這樣活了無盡歲月的「人」，大多都沒了什麼追求，甚至會封印一些無意義的記憶，免得夜深人靜時自尋煩惱。
高手偽裝到了極致，就是返璞歸真。
蕭何明白她的心情和顧忌，便沒有直接帶帕蒂卡過來，而是通過水神水晶跟她打了個招呼。
提爾浣洗衣裳的動作無比熟練，沒有絲毫停頓，但周圍的其他婦女都看不見，一個婀娜的影子沿著水面消失在了河流的盡頭……
「水神真的在這裡嗎？」帕蒂卡跟在蕭何身邊，疑惑地看著四周貧瘠的土地。
這裡距離洛水村有著一段不近的距離，恰巧在水神圖騰守護的範圍之外。
「我剛才就是在這附近遇到的，應該就是在這裡沒錯了。」蕭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帕蒂卡邊走邊環顧四周，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嘩——嘩——」
一旁的河水平平無奇，還有不少成群的魚蝦掠過。
剛下過雨，河邊有些泥濘，蕭何一邊走一邊鋪著花花綠綠的「地毯」。
走到哪，哪就鳥語花香……
帕蒂卡頻頻側目，她也不了解神級的領域，但走在蕭何身邊的感覺確實很奇妙。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蕭何的身份，至少不會往非人類身上想。
哪怕此時一頭霧水，也認為是因為緊張而產生的錯覺。
「你幹嘛走這麼慢？」蕭何終於忍不住回頭。
「我……」帕蒂卡搓著手指，明顯一臉局促的樣子「我有點怕……」
「你怕什麼？」蕭何莫名其妙「別人又不會吃了你？」
「我……」帕蒂卡乾脆就停在原地不願走了。
提爾的身影剛凝聚在二人不遠處，帕蒂卡就突然背過身去，彷彿一隻沉浸在自我世界的鴕鳥。
蕭何頓時頭皮發麻，恨不得把遠在天邊的王雪峰拖過來，問一問她究竟在想什麼東西。
「你這幾天，好像都不怎麼開心啊？」蕭何只好普通地問了一句。
帕蒂卡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索性就在蕭何鋪好的草坪上坐下，眼睛怔怔地望著河水。
望著那些成群結隊的魚蝦，直到看見一條落單的小魚，像迷路一樣游到岸邊，然後在淺淺的水窪里茫然地四處亂轉。
「你知道嗎……我就像這條魚……」帕蒂卡抱著膝蓋嘟囔。
蕭何一聽，腦袋瓜子更加迷惑了。
不得已，她也坐了下來。
因為她知道提爾就在身後，不必急匆匆地再往前尋。
「你為什麼像魚？而且這跟你想找提爾有什麼關係？」蕭何剛坐下就直截了當地問。
「這幾天，我認識了很多人……他們和朝拜者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蕭何不解。
「想法不一樣……態度也不一樣……」
「這不是很正常嗎？」蕭何兩手一攤「每個人都不一樣啊！」
帕蒂卡將臉埋入膝蓋間，雙手環住自己的小腿縮成一團。
「可是他們都一樣的不喜歡我……」
「啊？」蕭何愣了愣。
她想起來帕蒂卡任務時所在的小隊。
清一色的優秀女生，也是全團唯一一個女生隊伍。
「難道沒人跟你說過話？」蕭何猜測。
帕蒂卡搖了搖頭。
「一開始有。」
「後來呢？」
「後來，漸漸就沒有人理我了……」
「這？」
蕭何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也不像是誇張或者能裝出來。
可就憑這麼三兩句話，根本猜不出她這麼多天里都經歷了些什麼。
「我聽到，她們說我脾氣不好……可我也沒罵過她們啊……」
「她們還說我不愛分享零食……」
「可她們又不說，我怎麼知道她們也喜歡吃魚肉罐頭……」
「不像那些朝拜者們，他們想要什麼，想求什麼，都會直接說的……」
「而且她們聊的事情我都不懂，這能怪我嗎……」
蕭何就在一旁默默聽她發著牢騷，而不遠處的提爾卻是有些發怔。
因為帕蒂卡所遇到的情況，和她剛邁入人類生活時一模一樣。
別看自己現在一副接地氣的樣子，最初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來著……
提爾聽著聽著就笑了，只是她仍然沒發出聲音。
三個人，三份截然不同的心事。
帕蒂卡自打開話匣子就完全停不下來。
從第一天的支援任務開始說起，每個細節都繪聲繪色沒有放過……
蕭何聽著聽著，思緒不由自主地漸漸飄遠。
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當初說過打死不要女兒，結果沒多久，理想就被現實推翻。
然而此時此刻，帕蒂卡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就在面前。
如果以後自己也把孩子像這樣層層包裹，等他們長大，將很難融入人類社會。
而且，這個適應的過程也將十分痛苦。一不留神，還會有走偏路的危險……
可自己是「神」啊！早就註定了是非人類的圈子。
感受著身後提爾的氣息，蕭何猛然醒悟過來，也許這才是提爾隱姓埋名的原因。
她需要給自己的孩子一個正常發育的環境，不僅僅是身體長大，更重要的是心。
「原來是這樣……」蕭何也怔怔地看向河水。
河底的一大群魚蝦里，有領頭的，有包尾的，有分散的，有掉隊的。
在千千萬萬的數量里，個別魚蝦再特殊也會顯得很平庸，更別提還有遙遠的深海與藍鯨……
「你追求的是什麼？」
蕭何知道，這個問題還不能問那兩個未出世的孩子，懵懂間只好轉頭問了帕蒂卡。
後者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回視蕭何的目光中充滿了迷惑「追求？」
「對。」
蕭何的神色始終沒有變化。
「以前，你日夜想著離開母親，離開聖女殿，現在願望實現了，可你也並不快樂，為什麼？」
「我……」帕蒂卡似乎被問倒了，一時半會兒竟回答不上來。
是啊！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自由，卻變得比以前更不快樂？
甚至總是會拿現在跟以前對比。
然而最可怕的是，現在的生活，竟然還不比以前舒心？
帕蒂卡的心態完全崩潰了。
她現在只想什麼都不管，就這樣對著天空號啕大哭一場。
「乖孩子……」提爾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
帕蒂卡睜大了眼睛，她完全沒有察覺到身邊出現了一個人。
「你？你是誰？！」
「不要害怕，我的名字叫做提雅……」
輕柔的語調令人感覺如沐春風般，整個人的情緒都被感染得平靜而恬淡。
蕭何也側過頭來，看著帕蒂卡身邊的影子。
原本恢復了神體的提爾，此時卻變回了農婦的樣子，而且滿臉的和藹可親。
「提雅？」帕蒂卡的心中有一抹失落，但失落中又帶著一抹慶幸。
慶幸來的不是水神提爾。
否則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恐怕別人都不願看一眼，更別提教自己學習水元素了。
彷彿猜到了她的心思，提爾也不說破，仍舊微笑著安慰她。
「你現在……是不是什麼都不想做，哪裡都不想去？」
她說得很慢，就像故意給人留下思考的空間。
帕蒂卡果然點了點頭。
「不知你願不願意，放下眼前的一切，跟我回村子里，生活一段時日？」提爾笑著問。
「回村子？」帕蒂卡頓時一愣，顯然沒想到這位素未謀面的婦女，竟會如此邀請自己……
帕蒂卡的腦海里回蕩著導師的話。
這是她臨行前聽到的唯一「評價」，來自最了解自己的導師的評價。
人心，感情……
曾經聽過無數故事的她，以為自己把世界都看透徹了，結果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懂。
「好，我願意跟您去。」帕蒂卡突然道。
提爾微微一笑，眼角的魚尾紋更加清晰，但眼眸卻仿若明亮的水晶。
「啊？」唯有蕭何反應不過來「你真願意？」
她不明白提爾怎麼一句話就把帕蒂卡說服了。
如果蕭何能讀懂帕蒂卡的所有思緒，或許能理解她的言行舉止。
但普通女生她都尚且難懂，更何況是像帕蒂卡這樣，人生經歷完全不同於其他人的特殊女生……
一個向來被人奉為「神女、聖女」的女生。
「仙女下凡」一詞聽著彷彿在形容美，但事實卻是凡人想象不到的無奈。
幸好，帕蒂卡願意接受這樣的改變。
比起孤傲寂寥一生，她更想要平凡的快樂。
帕蒂卡的目光頓時清澈了起來。
她扭頭看向蕭何，語氣里只有堅定「是的！我真的願意！」
蕭何驚訝地眨了眨眼，又看了看一旁的提爾，後者微微點頭。
「交給我吧，放心。」提爾傳念道。
「那就麻煩你多擔待了……這妮子偶爾會有些任性……」蕭何回應道。
「沒事的。」提爾微微搖頭「在這裡，她會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會慢慢習慣的……」
「那行吧，什麼時候她想離開了，你又抽不開身的話，可以叫我來接她。」
蕭何默默打開掌心，裡面也有著一顆水晶一樣的珠子。
這顆珠子完全透明，在陽光下才能看到些許光影，眼睛一不注意就被忽略了。
提爾接過這枚透明珠子，能感覺到裡面蘊含著磅礴的生機。
即使蕭何不說，她也能感覺得到。
這顆珠子不但能召喚蕭何的分身，還能作為一種應急治療的手段。
若要交給人類去評級，這完全就是神級的道具了。
同樣的，她贈予蕭何的水神水晶，也有著與之相當的功能。
「漢佛拉夫，我們真的好久不見了……」
「你是不是很詫異，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且是覺醒的狀態？」蕭何回道。
「是的，我一直以為是『銀』，沒想到……」
「不，他也在，我也在。」
「這……」提爾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問「你們……是撕毀條約了嗎……」
「算是吧。」蕭何無言地搖搖頭「誰先毀的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提爾一臉憂愁，好半晌才嘆了一聲。
「那你可一定要守護好我們啊……」
「嗯。」
夾在兩位「神」中間，帕蒂卡完全沒有察覺。
因為二者之間的互相傳念，消耗的時間僅僅只有一瞬。只是提爾後面的這一聲輕嘆，讓她一時間有些不理解。
「沒關係，你安心留下吧，學院那邊我幫你請假。」蕭何岔開了她的思緒。
她並不屬於盧卡迪的「11團」。
這次的遠征任務，她僅有一個實習機會而已，甚至連向盧卡迪打招呼都不需要。
在諾金高院，學生請假外出學習是可以被校規允許的。
她的檔案依舊保留在高院，以後回校時再去報道就行，手續並不複雜。
「好……那就麻煩你幫我說一下了……」
帕蒂卡說完，突然心裡又有些捨不得。
「那，以後，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蕭何愣了愣「能……吧？」
「……吧？」帕蒂卡一臉失落「你也嫌棄我？」
「那倒不是！」
蕭何撓撓頭也不好解釋，只有一旁的提爾明白她的意思。
「放心吧，你們會再見的。」提爾忽然充滿信心地笑了。
聞言，蕭何不由得看向她。
只見她親和的笑容里，似乎還藏了一份料盡世事的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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