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汙水下
到洞穴跟前時,就感覺惡臭撲鼻。
士兵們正帶著羊皮手套從泥漿裏挖屍體,幹地上已經擺了一排,目測有十五六具。
幾個軍官正指揮下屬從山下打了清水來衝洗屍體,剛剛衝幹淨兩三具,身上無衣,皮膚都漚爛了。
滁州縣丞和幾個司水吏縮在旁邊,嚇得瑟瑟發抖。
太子和申屠大夫並肩而立,臉色陰沉。
廉太守帶著眾屬官上前行禮。
太子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淩厲肅殺。
然而,一開口,卻並未爆發出怒罵,而是輕聲道:“滁州縣的令史在嗎?”
縣尉道:“他在山下候著。”
“叫他上來!”
太子又轉向廉太守:“審的如何,烏頭氏交代了什麽?”
廉太守還以為自己要承受一通暴風驟雨,沒想到卻是一個問題——他毫無準備,隻好簡單的了一下,其間顛倒重複了好幾次。
當聽到烏頭氏誘殺男子的手段時,太子臉上泛起兩坨潮紅,彰顯出少年人的單純。
廉太守很納悶——聽太子慣在外麵眠花宿柳,現在的表現卻像未經人事。
他不禁想到鄒都尉的觀點,他不信邪祟附身的故事,倒有點兒懷疑眼前這個不是太子,真正的太子還在即墨花酒地,這隻是他的替身。
然而,他又覺得不對——真正的替身應該跟主人行為一致,這位簡直是顛覆了所有。
廉太守腦洞大開地瞎琢磨了一通,最後歸於寧靜——還是擔憂一下自己的前程吧,這件案子以後,恐怕就與朝廷無緣了,太子是好是壞,是真是假,與他這即將回家種田的山野莽夫有何幹係,嗬——
如果他還能頂著這顆腦袋回家種田的話!
太子跟申屠大夫低聲交流著,兩人站在一起毫無距離感,好像把身份地位都拋諸九霄雲外了。
這也是稀奇的一點。
廉太守把目光轉向衝洗幹淨的屍體,突然想到了一點,覺得該跟太子一下。
他不敢像申屠大夫那樣湊到跟前耳語,隻得拿了一張紙,用蠅頭字寫下路孟州公子的病情和經曆。
寫完後他交給薑侍衛長,遞到太子手中。
太子展開紙頁,跟申屠大神一起看著,令人驚詫的是,他身邊的少年侍衛也湊過來,腦袋插在他倆中間看!
廉太守匪夷所思,繼而噗嗤一笑。
心中的陰霾在那一瞬間一掃而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聚集。
他轉身挪開視線,開始給手下屬官安排工作……
過了一會兒,令史上來了,行過禮後,太子問:“縣衙的文書裏有沒有對這個洞穴的記載?”
令史想了想,道:“啟稟殿下,這個洞穴最早的記載是在百年以前,當時的丞相白止組織修訂大齊山河圖,縣令派人探查洞山上的所有洞穴,此洞由於深不可測,無法探知,被記錄為洞山第一深洞!”
看來在一百年前,這個洞還沒有“洞神”入住,至多不過是深了點兒。
令史繼續道:“然後就沒有記載,直到二十年前,洞口突然出現野獸的骸骨,從那兒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動物骸骨出現,民間謠言四起,洞裏住了一位神,有人就開始來燒香祭祀,香火最旺的時候,縣裏的富戶捐錢蓋起一座廟,裏麵塑了洞神金身,是有求必應。”
“豈料,十二年前,洞口突然出現了一具人的骸骨——縣裏張榜三,無人前來認屍,就草草下葬了。過了不久,又出現一具屍骨——縣令認為不祥,就把廟宇拆了,還叫兵士在洞口點起狼煙,試圖把裏麵的東西熏出來……可惜什麽也沒有,過了一段兒時間,骸骨又一次出現……鬧了好長時間,人心惶惶,新縣令上任後,四處尋訪高人,最後聽了一位卑陸法師的建議,將汙水引到洞口,這才沒了……”
令史看了看眼前屍體,不下去了!
顯然,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隻是掩蓋了醜陋的罪惡。
廉太守感覺這時才有一點點跟上了太子的思維。
士兵用清水衝洗出十幾具屍體後,選出幾具相對完整的擱在旁邊。
申屠大夫套上罩袍,蒙住口鼻,領著一群仵作上前驗屍。
有些人吐了,更多的人則已習慣。
廉太守懷著好奇心湊上去看。
申屠大夫草草翻看幾具屍體後,擺手停止了。
他跟太子:“同一種病,恐怕是病毒傳染!”
廉太守當然沒聽懂,他已習以為常。
太子皺起眉頭,道:“看來有人在用活人飼養病毒?”
完,他打了個冷戰。
申屠大夫沒吭聲,也是愁眉苦臉。
廉太守預感問題很棘手,否則這兩人不至於如此驚詫。
沉默半晌,申屠大夫道:“我突然想,不如把這洞口封了……”
太子道:“咱倆想到一點兒上去了!”
廉太守還沒琢磨過來,太子就轉向他,認真道:“廉卿,砌一堵牆,把這洞口填實!”
申屠大夫補充道:“在牆上留幾個拳頭大的口子——我有妙用!”
廉太守一臉茫然,卻認真的派人去安排了。
轉回身,他猶豫了半,實在忍不住,好奇地問:“殿下是要將洞中的東西封起來嗎?”
太子倒是沒有鄙視他的無知,而是耐心道:“恐怕這洞穴不止一個出口——但他總從這裏拋屍,還從這裏跟烏頭兒交接東西,那麽很有可能是別的出口不太安全、不太方便,容易暴露。咱們把這個通道封鎖後,他想要跟外麵互通往來,就得通過別的渠道,就更容易露出馬腳——至於申屠大夫開那些口子,我還不知道用意,隻能拭目以待!”
不遠處的申屠大夫直起腰來,嚴厲地瞪了他們一眼。
廉太守心中非常好奇,很想將申屠大夫扯到一邊仔細盤問,虛心求教,但是在這種場合實在不合適。
他忍了又忍,打算去看士兵們衝洗屍體。
太子卻招招手把他叫過去,兩人離得很近,他甚至能聽見對方呼吸的聲音。
太子附在他耳邊道:“趕緊派人去路將軍府守著——估計那個給路公子治病的卑陸巫醫就要跑了……隻要他一出將軍府,就把他抓回來!”
在一片惡臭的氣味海洋裏,這句話就像一隻閃著光的浮木,剛好承載他這個溺水者的體重。。
廉太守領命去安排。
在無人處,他暗暗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