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賊婦人
胡思亂想間,堂下犯人已經報出姓名:“牛鮮梅!”
在太子跟申屠大夫的敘述中,她是叫做碧兒的。
這個大名裏可沒有碧字。
碧兒像個“花名”,所謂花名,就是私下裏做那種生意的女子的綽號。
她們不在官府登記造冊,仍留下自己的民籍,住的地方也是普通民宅,白也不出來倚門賣笑,隻在晚上掛起紅燈籠,表示這家做生意。
這種民間歡場,有個雅致的名字,叫做棲鳳閣。
有那些買不起樂坊樂伶的,就來沾這買賣。
因為這些女子容貌和技藝都比不上樂坊花牌,所以價格公道。
但也不一定,有些個中翹楚,收費也不低。
還有權貴子弟吃膩了玉盤珍饈,想換點兒野味嚐嚐,來了是一擲千金。
鄒鴻的大哥就非常喜歡這種場合,他不缺錢,就是想要體驗那種“純粹的味道”。
在大哥的推薦下,他也拜訪過幾個有名的棲風閣。
姑娘確實不錯,雖然不會琴棋書畫,吟唱舞蹈,但是溫柔似水,善解人意。
今一看這姑娘,他就有些懷疑,聽到名諱跟稱呼不符,幾乎已經斷定。
鄒都尉是有些看不起風塵女子的——見得多了,一個個就跟透明的一樣,魂裏夢裏都想著錢,在床上翻來覆去就那麽幾種手段,想玩兒點兒新鮮的又要提錢。
像他這種人並不缺銀子,可是受不了按部就班的收費,一點兒情趣都沒迎…好像自己是吝嗇的冤大頭一樣。
可笑至極!
當然,這點兒微的厭惡並不能阻止他娶了很多樂坊出身的妾。
他也看明白了,一旦出了那種地方,她們就像離開土壤的花兒一樣凋謝,慢慢回到良家婦女做派,褪去嫵媚,恢複嬌羞。
然後,度過那段極致寵愛的甜蜜期後,她們變身妒婦,四處嚼舌根對方的不好。
這時候他也厭了,繼續尋找下個目標。
主人和妾的關係不過如此。
妾是財產,是玩物,可以隨便買賣,不高興了能打死,官府也不追究。
所以最後她們都怯怯的,一見他噤若寒蟬,後悔不迭地想回到歡場過紙醉金迷的生活。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即便有,也治不了她們的命。
風塵女子的最好歸宿,就是這樣了!
眼前這位卻是個奇葩——她養白臉,還幹殺人越貨的行徑。
回憶花寶岩交待的某些事情,這女人不僅養白臉,還玩兒男人!
細思恐極!
鄒都尉頓覺尊嚴被踐踏!
聲音裏不由帶了些狠戾:“毒婦,你男人已經全招了,本官勸你利索些,省得一會兒鬼哭狼嚎!”
廉太守斜了他一眼——鄒胖子今是抽了什麽邪風,竟然見美色而不動心?
碧兒冷哼一聲:“大老爺,民婦不知所犯何罪……而且民婦尚未婚配,不知道大老爺的男人是誰?”
一開口就叫鄒鴻吃了個癟——他心裏憤恨愈甚。
“來人,上夾棍!”
坐在旁邊的廉太守哆嗦了一下——他料到這個女人不好對付,所以叫見機行事,。
可是,他沒叫隨機行事啊!
而且這畢竟是個女人,針對女犯有獨特的一套刑罰,夾棍並不在其鄭
此刑一上,犯饒手就殘了——這女子不比尋常,眼角眉稍有一種渾然成的匪氣。
恐怕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所以膽子才那麽大。
逼得急了,怕她尋死!
廉太守提筆猶豫片刻,想勸鄒胖子換個刑法,然而話已經出去了,在堂上擲地有聲,收回又顯得氣弱,隻能隨他去了。
堂下已經拿來夾棍,將犯人十個指頭插在縫中,鄒都尉一聲令下,兩邊衙役雙雙使勁兒……繩子收緊,十個水蔥一樣的纖纖玉指頓時被夾成青紫色。
碧兒疼得汗如雨下,瞪著一雙杏眼,橫眉冷對——
果真不出所料,這女子凶的很。
時間一點點過去,夾棍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竹棍之間縫隙變得非常,犯饒指骨已經夾碎了……
鄒都尉就是不喊停!
眼見犯人漆黑的眸子泛出鮮紅,兩股血淚順眼角滑落……她竟然,流的是血淚。
如此淒厲,必有隱情。
廉太守提筆寫道:“收刑”!
鄒胖子看了一眼,才磨磨蹭蹭喊了個停。
夾具鬆開時,碧兒隻是輕輕哼了一聲。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吭一聲。
相較於花寶岩的驚聲尖叫,簡直是鮮明對比。
女犯跪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指出神兒。
好像那並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而是一個扭曲而醜陋的怪物。
廉太守道:“牛氏,花寶岩確實招了,你隻要回答問題,就不用忍受這刑罰之苦……殺人償命,經地義,你可懂得?”
碧兒笑了笑。
她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大人,你是好人!咱們換個地方,我隻給你一個人聽好不好?”
滿堂愕然,廉太守麵紅耳赤,而鄒胖子又發了飆:“大膽妖婦,你敢咆哮公堂……來人……”
話未出口,就被廉太守擺手製止了。
他用柔和的語氣道:“牛氏,你不必用這樣的方法泄憤——人固有一死,你已經惡事做盡,還不肯在死前做一樁好事嗎?到了陰間,你如何開辯於鬼神?”
碧兒發出一陣淒厲的大笑。
笑罷,她問:“大人,做好事有用嗎——以前我滿心赤忱,積德行善,但世間諸苦,哪一樣饒了我?”
廉太守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道:“你既肯去陶竹殿拜神祈福,為何卻不肯用最後的時間救下一些無辜的人呢?”
碧兒有一瞬間動容,旋即恢複冷漠。
她戲謔道:“我是去求姻緣的——可惜,陶竹公也沒給我賜一樁好姻緣!”
廉太守心口一沉,暗道“完了”。
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壓根兒沒打算鬆口。
不怕愣的也不怕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她死不要緊,好不容易尋到的線索就斷了。
太子殿下還在後麵看著,怎麽審才能讓她開口呢?
正思量著,隻見鄒胖子提筆,寫下:“這賊婦人不鬆口,打死算了”!
廉太守匆匆掃了他一眼——鄒胖子今屢次顛覆他的印象。
他的“打死”不是當即打死,而是在用刑的時候使些手段——比如在竹簽裏插根生鏽鐵釘,或者在夾棍上塗敷爛藥……犯人受刑之後,不出十就會暴病而死,毫無痕跡,監禦史查起來也沒有證據。
廉太守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這麽重要的證人,不炸出來點兒幹貨,實在太可惜了。
他下令道:“將犯人押回牢房!隔日再審!”
緩一緩有好處,一是能看出犯人究竟敢不敢死……如果敢的話,她會在牢房裏自戕。
二是給犯人一個後怕的機會,手指疼痛,她會一遍遍回想受刑的情景,心裏越來越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