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勇敢
路孟州走的艱難——每一步仿佛都踩在他父親的心尖上。
及至跟前,路牽霖汗如雨下,抖如篩糠,他嘴角抽動,聲音嘶啞地乞求道:“別……別……”
撲通一聲,路孟州在他身前跪下了……這一跪就像壓垮駱駝脊梁的最後一根稻草——
路牽霖怔住了……
“爹爹……孩兒不肖,染上這個拙病,害你受此大難……”
淚水湧出眼眶,路牽霖艱難地抬起戴鐐的手,怯生生地撫了撫兒子的臉頰,搖頭道:“不怨你,你什麽都不知道……兒啊,你記住,你什麽都不要認!”
路孟州點點頭,乖巧地一笑:“爹爹,養育之恩,無以為報……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爹爹給的,隻有這條命,於混沌中來,經古聖先賢的教訓,修出些骨氣……如今大錯鑄成,作兒子的無能為力,隻能先走一步,到黃泉路上給爹爹探路……”
說完,他抹了一把眼淚,納頭便拜……
路牽霖臉上浮起一絲疑惑,繼而是恐慌……
崩潰地哭道:“孩子,你胡說什麽——”
路孟州沒理會,他恭恭敬敬拜完,起身退了三步,伸手向穆寒道:“借你寶刀一用!”
眾人都去看高座上的太子……太子殿下目光沉沉,什麽也沒說!
穆寒卻咧嘴一笑,徑自甩出袖中短刀:“別人我還不借呢——你可知,這刀刃上都沾了什麽人的血?”
路孟州輕歎口氣:“一定是些了不得的人物吧——希望我的頸血沒有折辱了這把刀!”
穆寒倒不調侃了,把刀穩穩遞到路孟州手上,動作中不由自主多了一份尊重。
路牽霖卻已經看不下去了,他勸不動自己兒子,就哭著哀求博靈均:“太子殿下,我什麽都說……求你放過我的兒子……我就這一個請求……”
博靈均不動聲色,他心裏也不舒服……
可路牽霖的話毫無根據:首先,自己並沒有逼迫路孟州這樣做,這是路孟州的選擇。
其次,路牽霖不可能和盤托出,因為這裏麵牽扯的利益很多,波及麵太廣,他應該知道,一旦說了,自己的兒子也保不住了,就算國法不處罰路孟州,仇家也不會放過他!
所以他寧願服毒自盡,也不願配合。
博靈均沒說話,係統bug也一言不發。
路孟州很聰明,他知道父親的顧忌,所以先把自己的命交出來,希望父親能成全他心中夙願,最後做一個好人……
然而,路牽霖顯然沒明白兒子的良苦用心……雖然是父子,但是他們相差太多,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交流……
等了良久,路孟州的肩膀逐漸塌下去,最終還是徹底絕望了……
空氣都隨著他的目光凝滯,周圍靜得仿佛掉根針都能聽見。
路孟州道:“爹爹,大限將至,孩兒隻能先走一步,到黃泉路上等著,此去地獄,不論上刀山、下火海,孩兒都陪你……希望下輩子,我們還作父子……”
他頓了頓,聲音顫抖著:“爹爹如果真心疼愛孩兒,就給那些無辜而死的人一個交待吧,到地府,給我們父子減輕一分罪孽……”
說完,他手腕一轉——噌的一聲,短刀入喉,鮮血噴濺出來,落在路牽霖膝前的地麵上……
周圍爆發出一陣壓抑的驚歎。
眼睜睜看著那身體倒下,如玉山傾塌……博靈均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聽見係統bug幽幽道:“宿主,我們成功了!”
這話像一柄重錘,狠狠擂在他的良心上。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這種感覺,實在……
呆呆盯了兒子的屍體許久,路牽霖挑眉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聲音像貓頭鷹一樣,令人毛骨悚然。
他抹了一把淚,喃喃道:“我兒……是好樣的……我兒……是路家的風骨……哈哈哈哈哈……”
淒厲的聲音讓周圍人都縮緊身體,噤若寒蟬地瞟向太子殿下。
儲君臉上烏雲壓頂,目光卻殘忍而堅定!
路牽霖笑罷,看向高台上的太子。
他咬牙切齒道:“太子殿下,聽說你暴虐嗜血……我兒子的血,好看嗎?”
果然,他到死也不懂路孟州的高義——像他這種極度自私的人,怎麽可能理解犧牲和道義。
博靈均被他問的惡心,有些壓不住火兒:“路牽霖,你兒子的血至純至性,他本來可以體麵的死,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良心……是你把它弄髒了,你用數百冤魂的血汙了他的靈魂,教他無地自容,無顏苟活,連死都不能坦坦蕩蕩……你問我他的血好看嗎——我告訴你,不好看,因為上麵沾滿了你的罪孽跟他的無辜——”
一席話把在場眾人都嚇住了。
路牽霖頹然坐倒,看著兒子的屍體陷入沉思。
博靈均長籲一口氣,從座位上站起,慢慢踱到路孟州的屍體旁……
穆寒貼到他身邊,俯身把短刀從死者手裏取出,在自己的白衣服上擦了擦,收進袖中。
路孟州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剛才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麽死了,任誰都接受不了。
博靈均強迫自己站穩,心中為他默哀半晌。
他知道這張臉會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到死的那天也不能忘!
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他看了太多的屍體,每一具都曾經貯藏著一個無辜的靈魂。
生命是平等的,誰該早夭,誰又該長壽?
遇上這種抉擇的時刻,善良的人殺自己,自私的人殺別人!
路孟州用他的善良,逼了路牽霖一把。
在親情和生死麵前,他是勇敢的,清醒的,有擔當的!
路牽霖抬起頭,好似想明白了,又好似一頭霧水。
他眼中空洞,連悲傷都沒有了:“太子,既然這是我兒的心願,我一定會為他達成心願……不過,你真敢叫我說嗎……請慎思!”
這話說的相當詭異,博靈均心中一緊。
終究是猶豫了……
路牽霖冷笑一聲:“太子殿下,你也是人在境中,身不由己吧!那你應當能體諒,我路牽霖也是身不由己……我不像你生來嗜血,我不喜歡血,卻圖了榮華富貴,入了官場,害了自己的兒子……你說的對,是我汙了他,是我愧對他,我不知道死後可有地獄,但我不願讓他陪我受罪……”
雖然出自一個喪心病狂的人之口,博靈均還是有些動容。
路牽霖繼續道:“求殿下答應我一件事——把我兒路孟州的屍體寄放在淩源神廟,讓修行人日夜祈福,助他脫生!”
博靈均不懂神廟、祈福那一套,但他還是鄭重地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