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記憶
薑千隱觳觫著開始說:“那天……霍連成將軍親自率兵,帶領五千人馬絞殺反賊……我們事先並不知道反賊是誰,到江州郡後,那邊人把整條街都清空了……”
鬼七身體僵硬,腦海裏閃出些零星片段……大師兄本來已經出門了,卻急匆匆回來,滿臉驚慌,他說:“外麵有很多兵——街裏都已經清空了!”
師父皺起眉頭,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薑千隱的聲音仿若從渺遠的地方傳來,空靈而可怕:“我們把那座宅子團團圍住,弓箭手往裏麵射箭……裏麵都紮成刺蝟了,卻沒有一點兒動靜……”
鬼七抿緊嘴唇——他們那時不在屋裏,而是躲在地道裏……
箭雨落下的時候,師父護在她身後,緊緊攥著她的手。
地道裏土氣沉沉,光線昏暗,隻能摸著牆走……
“射過三輪箭後,我們衝進去搜,沒發現人……霍將軍下令掘地三尺……”
她記得地道是通往街對麵的一座宅子,非常隱蔽……憑師父和師兄們的本事,一定能逃出去……但為什麽,他們沒逃出去?
鬼七“嘶”了一聲,視線模糊,朦朧中看見大師兄渾身浴血,殺豬一般地嚎叫:“師父——饒命——饒命啊……”
他身後是灰蒙蒙的天空,密雲不雨,萬籟俱寂。
隻有他的聲音,那麽絕望和恐怖。
鬼七低頭,就見一雙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攥著自己的手腕——
師父對她說:“你快走!”
隻有聲音,沒有人。
她抬頭,連垂死掙紮的大師兄都消失了。
全世界仿佛隻剩她一人,孤獨而無助。
就在這時,薑千隱的聲音又傳進耳朵,他說:“地道出口早就封死了,點了一堆狼煙……他們隻能往回返……跟我們的人中途相遇,雙方就動起手來……宿邱真是厲害,他殺紅了眼,硬是衝開一道口子……”
鬼七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眨了眨眼睛,問:“當時他身邊都有誰?”
薑千隱被她嚇得一哆嗦,結結巴巴道:“有……有他的三個徒弟……”
師父身邊最後剩下四個徒弟,大師兄、二師兄、五師兄跟她。
薑千隱沒見過她,那麽當時她已經不在師父身邊了!
為什麽?
鬼七揉了揉眉頭,示意繼續講。
“他們四散逃開,我們隻能一麵分開追,一麵調江州府軍隊來圍……宿邱本來是逃了的……但不知為何又返回來了……“
聽見這話,鬼七打了個冷戰。
薑千隱沒發現她的情緒變化,繼續講:“當時他的三個徒弟都被殺了,霍將軍又調了五千人,把那條街圍的鐵桶一般……宿邱一個人拿著一把長劍,從外圍愣殺進來,說要見霍將軍……”
鬼七側過臉,偷偷抹去眼角淚水。
“我們也不知道他倆說了什麽,最後他投降了,長劍丟開,給霍將軍下跪……”
她記得:霍連成把劍抵在師父喉嚨上,劃出一道血痕……但除此之外,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薑千隱似乎發現她狀態不對,輕輕咳嗽了兩聲。
鬼七強迫自己堅持住,冷聲問:“然後呢?”
“然後……然後霍將軍要用鐵鉤穿了他的琵琶骨——他突然反抗起來,妄圖挾持將軍——幸好我們早有防備,沒教他得逞——他掙紮了一氣,就一頭紮進地道裏了……”
鬼七淒厲一笑:“之後你們用了火——是嗎?”
可能是被她臉上的狠厲嚇住了,薑千隱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鬼七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咬牙切齒地問:“我師父是被火燒死的?”
“不……不是……他……他……呃啊——”
哢嚓一聲,他的右胳膊被擰斷了,疼的直冒冷汗……一片尖銳的木板從他手中脫落。
鬼七鬆了他的下巴,抓起他的左手輕輕一擰!
薑千隱發出變了音的哀嚎……
靜靜等他緩過勁兒來,鬼七才問:“那他是怎麽死的?”
經過這一遭折騰,薑千隱已經完全沒有反抗的心思了。
他全身抖如篩糠,看怪物一樣看著麵前的女子:“你……你果真是……宿邱的徒弟——”
這簡直是廢話,鬼七惱怒地甩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口鼻出血。
薑千隱不敢說別的了,老老實實交代:“宿邱不是被我們燒死的——他硬憑著一股蠻力,在地道頂上打出好幾個口子——但我們人多,始終把他困在裏麵……後來,他自己走了出來,站在院中央……一掌掏進了自己的心窩……就那麽死了……”
話音剛落,鬼七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她手僵成爪,狠狠插進了薑千隱的胸口——
血流出來的時候,她的眼睛也模糊了……
她想起那天,師父將她藏在地道裏,再三叮囑:“不要出去,等我回來!”
然而,外麵的官兵守了兩天也不走,她辟穀術練的不好,就快撐不下去了。
師父就在那天晚上回來的,他進地道時,她剛從昏迷中醒來。
外麵人嘶吼著,在唯一的出口堆柴點火——煙霧蔓進來……
師父麵無懼色,從懷裏掏出一隻冷透了的燒餅……
餓了兩天,鬼七三兩口就吃下去了,咀嚼著最後一口時,她才想起:“師父,你吃了嗎?”
師父沒說話,伸手認真擦去她臉上的汙跡,自責道:“忘了帶水!”
她突然覺得很委屈,一頭紮進師父懷裏哭了起來:“我不渴……師父……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那個懷抱裏有濃重的血腥味,卻依然溫暖……
後麵就不記得了——鬼七懊惱地從屍體上抽回手。
從薑千隱的敘述中,她大概了解了事情經過。
隻是,短暫的慚愧過後,是深深的焦急……
她覺得自己一定錯過了什麽……
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否則,她不會放任師父一個人孤零零地死!
而且這樣活著,比死還難受!
鬼七癱倒在地,絞盡腦汁地想著……
為什麽苟且偷生,為什麽沒隨師父去?
緊接著,她一抬頭,看見了一身白衣的師父。
這件衣服是她親手選的,師父經常穿著……死的那天也穿著!
她哽咽著站起來,慢慢走過去,伸手觸了觸被血染紅的胸襟……
“師父,你……怎麽能丟下我?”
她知道自己被慣壞了,索性蠻橫下去:“我恨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師父笑了,如陽春白雪:“那我走吧,免得惹小七生氣!”
鬼七已經哭起來了,她一把抱住師父,發風似的在他肩上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