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知所措
兩個人一起並肩站了大概有很久,到底是多久,秦聽韻沒有仔細計算過,隻覺得小腿開始有些麻了起來,卻又不敢輕易動彈。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現代的時候,看了一部好電影,聽了一首好歌,讀了一本好書,且因為感受到無法言喻的美妙,所以心生惶恐,生怕一個小小的呼吸聲都會破壞了這樣的氣氛。
尤其是對於秦聽韻來說,這樣的時刻簡直就如同在夢裏飛行一般,不同的是,在夢裏不管飛的多高,都不會擔心自己會摔下來,可是這裏,卻不能。
“秦聽韻。”齊二突然開口叫她,她眼神裏霎那間就被訝異填滿,扭頭去看齊二,再看見齊二仍舊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目視前方之後,她就又放棄了,很快收回了那要壓抑不止的感情,繼續低下了頭。
“你剛才說,今日前來不是為看帳簿,而是看我的,對麽?”短短一句話,生生讓秦聽韻的心懸到了最高處,手也下意識的捏緊,她想,這是她第一次不加掩飾的對齊二說出她內心關於他的一點想法,哪怕剛才她說的隻字片語,還未及秦聽韻心中所想的萬分之一,但她至少還是邁出了那一步,勇氣可嘉不是麽?
“我的意思是,是來看你,對啊來看你的臉好些沒有!”這種近乎笨拙的自問自答,險些讓秦聽韻自己都快替自己哭出來,她從前所學的書本,沒有萬本也有千本,可如今卻連最簡單的他問她答都做不好,她想不通自己到底怎麽了。
“是麽……?”齊二於她說完後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吐出這麽一句來。
這個問題問的秦聽韻好生困惑,因為她居然從齊二突變低沉的嗓音中,聽出了一絲細碎的落寞,是麽?他是在落寞秦聽韻沒有說實話,還是在自己問自己?
也許是齊二適當的開口,給了秦聽韻一種莫名的鼓舞,她在低頭看著自己鞋尖一會兒後,終於問出了那個困擾她足足半日的問題。
“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問……”她顯然是知道的,這句話不該問,那麽既然她知道,有何要問。秦聽韻臉上的表情頓時變的難看起來,她想,就在方才脫口而出這一句的時候,她與齊二的對話恐怕就到此結束了。
“說吧,也好讓我聽聽你該不該問。”齊二此刻有似乎恢複到正常的樣子,說話帶刺,語氣刻薄冷漠,雖然這個回答並沒有讓秦聽韻感覺如獲大赦,卻也總比他拒絕的好。
“我某日在友人處,有幸聽得前朝太子赫連祁的故事,所以有些感慨。聽說他三年前,替鮮黃出征西巡,在路上不幸身亡,屍體被運回京城後,不知為何並沒有將他風光大葬,而是遮掩著將喪禮草草了事了。”
秦聽韻說到這裏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發出太大的動靜聲,這一口氣她分了幾次吸完,隻為了不讓齊二發覺她此刻的慌張。
“哦,你想問的就是這個?我對他不甚了解,也不好幫你定奪。”麵對秦聽韻糾結了半日的問題,才說完一半齊二就給了這麽一個結論。
“你聽我說完……其實我聽說的故事遠比這些要多,隻是怕從頭到尾說一遍你都聽得不耐煩了。我覺得太子他很可憐,原本該屬於他的皇位,現在已經屬於別人,他應該是故事裏最後的贏家,卻不想世事難料最後落得這麽個淒慘的下場。我想……我想,他會不會後悔出生在帝王家,若是他那次沒死成,會回去報仇還是繼續隱姓埋名做一個普通人……”
明明隻是一個極其簡單的問題,直接問“齊二你是不是前朝太子?”就可以解決的事,卻被秦聽韻繞成了九曲十八彎,這種藏的極深的隱喻,無非是為了保全秦聽韻心中最後一點幻想。
若是他生氣了,拂袖而去,沒有直麵秦聽韻的問題,秦聽韻可以說那是因為齊二也許不喜歡聽女子談論過去的朝廷舊事,畢竟古代的男子大都如此;若是他回答了,但隻是間接承認了她的猜想,秦聽韻也可以裝作聽不懂。
反之,在問出問題之前,她就做好了一切準備,誇張的說她就像是找人約架的人,打架之前還特意叫上了少林寺十八銅人擋在自己前頭護體,可分明那個挑起事端的就是她自己,她卻懦弱的像是被打的那一方,隻敢用手捂臉。
“什麽太子,那都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年?五年?我都不記得了。那個太子若要知道自己的死最後竟隻換來你這樣一個丫頭片子替他叫屈,他恐怕在地下也要每日以淚洗麵了吧。若是他沒死成?他的死不都已經是事實了麽,你這個若字加的太不妥當,因為這個問題根本不成立,所以我不願回答。還以為你如此緊張一臉嚴肅的樣子,是要問法華經或是金剛經,看來是我高估你了。”
丫頭片子!齊二叫秦聽韻丫頭片子!她一下子從不安中抽離出來,轉身怒氣衝衝的迎上了齊二的目光,要討個說法。
她秦聽韻是什麽人?老人常對晚輩說,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她多想說,她的命還比齊二的多活了一次呢!
話在嘴邊,將出未出,隻因為看見齊二那雙清冽卻似乎綻放著某種異樣光芒的眼睛,竟讓秦聽韻一時間忘了剛才是因為什麽而憤怒了,她的表情立刻恢複如常,假裝鎮定的收回了與齊二對視的目光,看似麵對著他,其實眼睛已經看向他身後老遠的地方,借此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齊二對秦聽韻如此回答,不知道能否讓秦聽韻釋然,隻是蒙在她心頭的那一層顧慮已經不知在何時就消失殆盡了,她在心裏忍不住責備自己的魯莽,她知道不該問的,可是卻又不自覺的想表揚一下這種不怕死的魯莽,若非如此,恐怕之後幾日秦聽韻都會因為糾纏於此而食不知味了。
人一生中要背負多少秘密,誰都說不準確,而對於齊二來說,卻隻要一個就足以壓垮他所有的防線。從前他不以為然,因為那時他的生命正處於最黑暗的時期,大有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怨念,明明希望一切還有轉機變好,卻還是固執的抱著怨念,以為自己經曆了人能經曆的痛苦之最,往後再不會有比這更讓人痛苦的事了。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不是你經曆了常人難以承受之痛,上天就會對你心生憐憫,而因此善待與你,讓你此後一帆風順;痛苦雖然隻是簡單兩個字,卻有著不同的麵孔,不同的途徑來到你的生命,當它第二次降臨的時候,往往隻會讓你更疼。
比起不能替父皇繼承皇位,替自己討回應得的一切,更讓齊二痛苦的就是要麵對秦聽韻。她剛才有句話也是齊二曾想說的,他明明最該成為最後的贏家,怎麽卻落得這麽個下場。
他知,他一直都深知,甚至比起他精明能幹的母親更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他能怪誰?當然不能俗套的埋怨命運,雖然曾幾何時於破廟中苟且偷生的時候,他那麽做過,可是他太清楚這些一切因何會發生的緣由了。
他是先皇第二個兒子,是他司徒太後與先皇的第一個兒子,因先皇長子早逝夭折,便由他順著繼承了太子之位,雖然他不知道於這背後,他的母親和整個司徒氏的家族做了多大的努力,但至少對於當時隻有十二歲的他來說,這無異於是開始了一場噩夢。
十二歲之前,齊二的生活與其他宮內的皇子相比,沒有絲毫區別,大家都是每日吃喝玩樂,小部分時候需要在母親陪伴下,開始學習琴棋書畫。
齊二有一點與他們不同,那就是他的皇額娘在他讀書寫字時,不會在一旁陪著。因為他還有一個小他兩歲的弟弟赫連祉比他更需要母親的陪伴。
而後來莫名其妙做了所謂的太子之後,他就更加不見到他的母親,住的地方換到了離先皇禦書房最近的寢宮,每日就是在上書房那個特意為他準備的明黃色靠椅上,聽太傅講學,夜裏還需要給先皇請安,回答每日所學。
好在他一直做這些,做到了十六歲都沒有出一點差錯。先皇一日在早朝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大讚他有君王相,詩書滿腹卻不迂腐,將來定能為他錦上添花。
這些溢美之辭,落在別人身上或許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可是對於齊二來說,卻僅僅意味著,他要成為最早一個搬出皇宮去的皇子。
他留戀的不過是他的母親,母子連心,第一次分別自然萬般不舍。他仍舊無比清楚的記得,當時來到鳳鸞殿給母親辭行的情景,那個他一直認為尊貴無比的母親,第一次語重心長的對他說了一句,令他至死難忘的話
“宮中的一切有我,你放心出宮便是,這一路上不管有什麽阻礙,母後都會替你將他們一一除去!吾兒切記!今日出宮乃是為了他日讓你名正言順的登上帝位!你是我的兒子,你做了皇帝,一定不會叫你母後失望!也隻有你登基,母後才不會失望!”
這個擁有司徒一脈貴族正統血統,十四歲就嫁給先皇,母儀天下的女人,那時用她那雙似能穿透人心的雙目,看著麵前站著的兒子。
齊二當上太子之後,那麽多年裏,他從來沒有問過一句為什麽。為什麽要他做太子,為什麽他必須謹言慎行,為什麽別人都在玩鬧隻有他不許加入,為什麽他不能隨意生氣,為什麽他不能對父皇說真話……
諸如此類的問題,在齊二的腦海中越壓越多,直到那天辭別母親,他心內的一切疑惑都煙消雲散了去,雖然這當中某些問題的答案,是齊二在大難不死後才思索出來的,可若要究其根本緣由,那便是司徒太後那一番發自肺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