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如夢初醒時
手心裏在白天被劃傷的傷口上,如今包裹上了一層厚厚的布料,湛青色的布料原本是齊二上衣的一塊,秦聽韻卻眼見他毫不猶豫的撕扯下一塊,來包住她的傷口。
青色的布料上頭隱約看得見還有一些血液在滲出,青的絲,紅的血,還有暖黃的火焰,以及……隻有幻覺中才會出現笑容的齊二,火焰一閃一閃,周圍安靜的似是此處無人,時不時有火星子濺出,發出若有似無的聲音。
“劈啪……劈啪……”
那響聲蓋過了一切,頑固的有節奏的每隔一會兒發出一次,秦聽韻幾次要閉眼,又被那動靜勾起,半眯著眼透過火光確定對麵的人還在不在,發現他依然保持著某種姿勢一動不動的背對著自己,她這才重新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半夜時,齊二在不遠處侯著閉上眼睛等待天亮,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微弱的呼喊,轉身一看,原來是秦聽韻正在夢囈中著叫自己名字,他有些愣住,片刻才回過神來起身去看她,低頭去探時,秦聽韻依舊閉著一雙眼睛,正要放下心回去,卻被他在不經意間捕捉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淚水,於是左手微微有些顫抖著,想要伸手去幫秦聽韻擦拭淚痕,一連幾次皆因為那雙手過份顫抖而失敗,就在他沉住一口氣想要迅速觸及她的臉時,睡夢中的她卻緩緩側過了身子背對他繼續睡去。
齊二纖長的手指就如此停止於半空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收了回來。而他手之間想要傳遞的某種溫柔,也就此打住了。
他內心在此刻被某種情緒用力填滿,即便冷傲如齊二這樣的人不會願意承認,但那情緒分明就是失落。這讓他莫名的開始煩躁起來,誰也受不了一顆心仿佛被灌滿了鉛之後在忽然落下吧,比起這些他更苦惱的竟是剛才的舉動。
無論如何齊二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因為沒能給予某個女子溫柔嗬護而倍感失落,看來所謂報應大抵就是如此,他曾經傷了許多人,也隻在那些故人都遠離自己的多年之後,才開始覺得愧疚。而秦聽韻……,她的出現竟然讓他默默朝著無私無畏的那一類人靠攏,而那一類人曾是齊二大為不屑過的,他禁不住回想,卻總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從何時起將她放在心裏的呢?
仍舊記得,於秦聽韻的初次的相遇,如若當時不是看到秦聽韻那一汪清澈秋水似的眼眸,恐怕他即使已經快要昏厥也不會答應福伯讓她救她,習慣了隻朝一個方向看的齊二,居然能因為秦聽韻這個陌生人的出現而暫時停下他了奔走了近十多年的權利之路。
與她一同討論史事,一同圍桌而食,一同下棋畫畫,也一同渡過了齊二人生中最美好的中秋佳節,那時候雖然他們時不時都要鬧幾次別扭,躲著不見彼此好幾日,應該說是秦聽韻在躲避他,因為齊二從來沒有刻意不去見她,她不來那幾日,齊二哪裏都不會去,就在老宅中等著。待到夜深了,門外還是一片寂靜,他就會出門將燈籠掛起來,生怕她夜裏看不清摔倒。
念丞相夫人留下的那本雜記時,幾次轉述間他都能明顯察覺秦聽韻的不對勁,若是那時知道她就是丞相夫人唯一的女兒的話,也許還能安慰她幾句。可若非如此,秦聽韻又怎麽會心情不佳喝的酩酊大醉,讓齊二幫她收拾時發現了她沒有喉結的秘密。
福伯在那時知道秦聽韻乃是女兒身的時候,後知後覺的一拍腦袋:“我就說怎會有如此秀氣的公子哥,唉……早該發現這些的!”福伯又氣又懊惱,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齊二卻異常冷靜。
早發現?恐怕不能,當時福伯也已餓了多日,自己一直因身中蠱毒而昏昏沉沉,就算後來驅蠱之後,臉上也還是戴著鬥笠擋著的。她心思細密,故意將聲音加粗了些,走路亦是邁著大步子,和普通公子沒有區別。
福伯見人向來都是微微弓身的,尤其是對當時的恩公秦聽韻那更是感激涕零,隻恨沒能下跪謝恩,又如何會注意到她身上的怪異之處?
也怨不得福伯,他從自己做了太子開始就以管家的身份在身邊服侍,宮裏那一套日積月累下來,已成為習慣,要改實屬不易。更何況秦聽韻每次來不是在清晨便是黃昏,裝挑暗的時候來,說到底人都是如此,不管之前對什麽人深信不疑過,在曆經一場浩劫之後,隻會對那個向你伸出手的人交付自己的信任。
齊二得知真相的冷靜,並非完全因為看透,還有一些是內心深處開始活躍起來的喜悅,他之前已有好幾次莫名失態,因著冷玉公子這個男子身份被一一忽略,而今才覺得豁然開朗,明白自己是為了秦聽韻而非她假扮的誰而失態。
但短暫平複心情後他就立刻清醒過來,這也要多虧了福伯才是。福伯在他身邊已經多年,早看出他的心思卻沒有名明言,那幾日設法從秦靈音的計謀中救出秦聽韻之後,她卻一連幾日都杳無音訊,福伯去丞相府打聽時才知道秦聽韻受傷被送到長樂王的私宅去了。
福伯回來一五一十的向他稟報了這些,想必是因為福伯知道,一個忠誠的下人不是一味討好主子就算得上忠誠二字,比起討好,更重要的是敢拿冷水潑醒主子以免主子走了不該走的彎路。
可惜即便是潑了冷水,也未曾讓齊二清醒過來,他那時隻想做秦聽韻的守護神,每日跟蹤她,暗中加以保護,幾乎風雨無阻。所以他才能那麽及時的出現在秦聽韻被殺手擒住的時候,並且出手救了她。
至少看她毫發無損的回到安全的位置,齊二做的再多亦是覺得值得。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赫連祉竟在這之後衝過去保護了差點被另外的刺客襲擊到的秦聽韻,比起意外還不如說齊二是驚慌失措了,尤其在看到那雙改變了他命運軌跡的秋水似的眼眸,竟溫柔的看著赫連祉,他如何能不驚慌。
驚慌到被殺手刺了一劍都有些後知後覺,秦聽韻卻已經慢慢扶著赫連祉離開了叢林,被刺傷的位置正處於要害,一下子擊中任誰都疼痛難當,齊二不願被秦聽韻看到他虛弱的樣子,哪怕她當時根本不知道他是誰,齊二還是硬撐到了她離開。
受傷至此本不該再運功,他竟執拗的開始重新運氣,發力擒住了對方,盡管殺了敵人,自己也早已站不穩了。福伯對他的行蹤一清二楚,盡管他幾次三番出去,他都沒有言語,見到齊二回來的時候麵色慘白渾身被血浸濕的樣子,福伯隻長長歎了一口氣,就開始幫他上藥,包紮好齊二的傷口之後,福伯的臉色頓時變的嚴肅起來。
“請殿下聽老朽一言,殿下命途多舛,是因著殿下身上有著先皇交予你的大任還未完成,老天爺定是知道這點所以才用這些來磨難磨礪你的心性。因老天爺他知道啊!這大好河山有朝一日是要還交到你手中的。我三生有幸能侍奉在先皇之後又到太子府侍奉殿下您,當日從西巡的那一片布滿死人堆的荒原上救出奄奄一息的殿下時,我便下定決心定要活到殿下重新登基那一刻……
殿下對秦小姐是什麽心思,我心中有數,卻不知殿下是否明白,之所以直到現在才開口勸言,是因我看清楚殿下根本就是心中無數!殿下日後必定會在奪回王位的這條路上越走越遠,與朝中各邊的勢力不斷展開廝殺,而秦小姐秦聽韻是何人?是赫連禮這個賊人提拔的丞相秦徇的嫡長女。秦徇若非是赫連禮同黨,緣何赫連禮一登基便即刻提拔當時作為護國將軍的他,之後還未收回他手中執掌的我朝大半兵權。
秦徇是先皇在世時頗為器重的官員,不可能不知先皇在傳位於誰的事上更屬意於你,他卻悶聲不響接受了赫連禮的加官晉爵。若說他心中有怒,但礙於當時情況突變,以及他還有一家老小要保護不得已才順從新帝登基,這點我是信的。比起當時許多人的嘴臉,秦徇算不得惡人。隻是我今日問一句,殿下!冷眼旁觀看著一切發生,難道就沒有錯麽?難道他未曾推波助瀾就可以說他沒有過錯麽?他當年也是被先皇看重的幾位權臣之一啊!
堂堂一個國家的太子,被朝廷傳出死了兩年才找到屍首,而這兩年他這個手中掌控著天下半壁江山的人做了什麽?難道殿下都忘卻了麽?日後殿下要入宮奪位,那麽秦徇定是留不得的,就憑他手中的實權,殺了他就等同於砍掉赫連禮的左右手,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得以手刃秦徇,您可曾想過要如何同秦小姐解釋?
大業未成前,何談兒女情長?殿下可還記得司徒珍麽?可還記得賢妃麽?她們中哪一個不是在登基途中與殿下扯上男女之情的瓜葛,之後,一個瘋了,另一個死了。況且她們還隻是一廂情願,與你和秦小姐根本不同。在這之前同你有糾葛的女子,你看她們哪一個是有好下場的?難道你願意秦小姐也受那撕心裂肺的苦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