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半麵妝
杯中酒滿了喝,喝了倒。來來回回幾次秦聽韻臉色都有些緋紅起來,不知不覺中外頭已被清白如霜的月亮染透了整塊,天色漸晚,一樓人聲鼎沸,應該是到了小二所說的黃昏日落後最熱鬧的時辰了吧。
仰頭慵懶的晃晃酒杯,才覺酒杯空了就大為不滿的朝赫連祉看去。
“小氣鬼,我的酒呢?給本公子滿上!”
從她灰頭土臉悵然若失的時候,到現在全然忘記了尷尬為合物的時候,赫連祉都在她身旁,看她一杯杯入愁腸,卻又愛莫能助。
“你已有些醉了吧,我會派人同你爹爹說情,教你留在我府中一宿,免得你回去晚了些又得挨罵。”
他怎麽能猜不到,她癡傻望著自己的時候,明明是在望他身後的屏風罷了。屏風又有什麽的,想必令她如此神傷的大概是屏風後頭的那個男子吧。
所以他早了秦聽韻不知道幾步,將他們的關係偽裝的似是一對彼此愛慕的情侶一般,做的如此細致不敢出任何差錯,哪怕她都已經開始犯起了迷糊,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做著他的戲。
隔壁的兩個人裏,有一個是赫連祉認識的。她就是前朝太子妃司徒珍,也是他的太子哥哥赫連祁唯一娶進門的女子。
這也是赫連祉一眼看破她女扮男裝的由頭,這算是什麽樣混亂不堪的場景。他的嫂嫂叢冷宮中跑出來女扮男裝在這裏和一個青年男子私會,而她私會的對象竟是赫連祉愛慕之人所愛慕的對象。
照常理來說司徒珍原應在看見赫連祉坐在此處之後就走了的,現在倒是一反常態的還端坐在他們旁邊的隔間裏不肯離去。
至少赫連祉可以確定一點,那男子不值得秦聽韻為他如此,他若是在意她哪怕好心些,都不該停留到現在。
“連祉我問你,是不是不論我做什麽你都會保護我不讓旁人有機會傷到我?”
沒有一刻猶豫,“當然!”
秦聽韻深吸了一口氣,今日才明白原來要一個人給出一個不假思索的答案也不失去太難,要是他在意何須再去細想,說的話也不過幾個字足以,不必加什麽後綴的詞語來試圖加深話語的可信度,假的就是假的,騙不了人的。
用力甩扭腦袋,拍了拍身邊發愣的環薑,也不知吩咐了她些什麽,環薑隻在秦聽韻與她說話間恍神了一次,那之後便是下樓找掌櫃去了。
“你神神秘秘的做什麽,又瞞著我同環薑籌劃壞事了?”
“噓……”她搖頭否認並長噓了一聲,“聽”
從樓下的台子上傳來一個名伶的哀怨歌聲,那調子是人人都知道的清平樂,隻是那名伶嗓音極細,唱得原本就顯淒婉的曲子更多了幾分蕭索。將此曲中描繪的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心境淋漓盡致的表達了出來。當她唱道“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的時候,秦聽韻居然站起身來,指指台子上那個名伶對赫連祉說道,“你信不信?我能比她唱的好聽!” 她眉飛色舞的神情以及稍具邪氣的嘴角,赫連祉還未能夠看仔細些,秦聽韻就赫然轉身朝著樓梯口間奔去。
來到一樓時還不忘朝著上頭的赫連祉揮揮手,看來秦聽韻又要有什麽驚天動地的舉動了。等赫連祉再去找尋秦聽韻的身影時,她卻早已不知所蹤。
那台子上倒是多了幾個陸續上台的樂師,有的帶著琵琶,有的拿著古琴,還有平日裏給口技人配樂用的敲擊樂器都是一樣不少的被搬弄到了台上,這下子翹首以盼的赫連祉更是有了期待的興趣。
環薑在樂師們不斷上台的時候才又回到了樓上的隔間裏,她很不自然的安身坐下,眼睛卻不敢迎上赫連祉的目光。難得和心愛的人獨處的時光居然顯得這樣難熬,不敢動不敢眨眼最後連呼吸都變的有些不正常。
“剛才你家小姐命你去找掌櫃的說了什麽?你現在告訴我我一定不會告訴她半句!”赫連祉全然忘記了沁園那一日他如何憤怒的揪住了環薑的衣襟,她為此而更覺自卑,他卻連記得都沒有留在心間。
“小姐就知道你會著急忍不住先問我,她叫我萬萬不可先告訴你,否則沒了驚喜今日就算白來了。”秦聽韻何曾說過這句話,環薑隻是太清楚自己的弱點罷了。她對赫連祉從沒有一絲抵抗力,從來都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除非時刻拿秦聽韻做擋箭牌,小事也好大事也罷。她拒絕一件便是一件,赫連祉所愛的;之人是離環薑最近的那位,少不了要為他的心事煩擾,既然不能做那個有本事拒絕他愛意的女子,至少可以拒絕幫他去跟別人求愛吧。
也許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將來徹底醒悟時,少痛不欲生一些,他要恨就恨她環薑好了,好歹也算是記下了她,不是麽?
赫連祉也不再追問下去,秦聽韻給他的驚喜才是他注意到的重點,這是獨獨給他一個人的!也許心裏不曾想過要秦聽韻回報他,所以每一次她隻給出一點點好意赫連祉都會有些不知所措,被狀似幸福的感受衝昏了頭腦。
“這次小姐可真是豁出去了,該走的還未走呢她就急著開始一下場好戲了……”環薑嘀咕了幾句不知道有沒有被赫連祉或是隔壁的誰聽到。她心裏不理解的是齊二,不理解他何故要如此對待秦聽韻,她心裏對於愛恨的界限實在分的太清明,所以見不慣那些將二者融合而談的人,既然不曾動心過又何必要來招惹別人繼續深陷下去呢?
驀地,上下兩層的光線順時暗去了大半,赫連祉急忙上前幾步想要看清楚秦聽韻現在身在何處,環薑不急,這些都是秦聽韻吩咐的,她自然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些什麽場景,這不過是油燈先滅去大半,還隻是個開端呢。
台子中央緩緩升起似月般,又有些湛藍的光影,斑駁幾點倒映在白色的牆壁上。忽聞一陣琵琶聲響起,由弱漸強絲毫沒有破壞台上的意境之美。
於左側悄然走出一位女子穿著一襲月白衣緲緲行至中央處,以背影示人。悠揚的琵琶聲溶入古琴中,這時隻聽她微啟薄唇唱道:
夜風輕輕吹散燭煙
飛花亂愁腸
共執手的人情已成傷
舊時桃花映紅的臉
今日淚偷藏
獨坐窗台對鏡容顏滄桑
人扶醉 月依牆
事難忘 誰敢癡狂
把閑言語花房夜久
一個人獨自思量
世人角色真是為謊言而上
她已分不清哪個是真相
發帶雪 秋夜已涼
到底是為誰梳個半麵妝
唱罷幾句後方見佳人回首,卻見到她臉上一半是唱戲時的花旦妝,另一半則是她自己原本不曾濃妝豔抹過的清秀臉孔,兩相對比下給人以無限的震撼,看的人無不身臨其境,哪怕不懂曲中真意仍能夠體會出不快不慢的節奏下一股濃濃的悲涼慢慢襲來。
從不曾聽過的編曲配樂,再秦聽韻動聽甜美的嗓音下給人以回味無窮的感覺,一曲終了半晌台下的看客們才記起鼓掌,一時間滿堂的喝彩聲如雷鳴般響徹了整個山海居,而正在台上的秦聽韻微笑著站在斑駁的牆壁前看上去無比靈動。
眾人都在意猶未盡裏沉醉著,秦聽韻卻早早抽身出來朝樓上的方向望了一眼,這一眼似是炫耀又像是重拾盔甲卻丟了靈魂的戰士,不知該喜該悲。
半麵妝,代表虛偽、謊言,如她願意對自己樂此不疲的說謊,如他大大方方的對她撒謊,既然是假的便注定不能夠長留於世上,假象被摘掉的那一天,你才會明白,曾經那些讓你毫不費力就能做到的事情,注定會在日後讓你肝腸寸斷。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麵妝容。滄海客歸珠有淚,章台人去骨遺香。
錯付的情到此刻也該戛然而止了,秦聽韻終於不再默默的從心中下決定,因為心向來是最不靠譜的,它不聽秦聽韻口中所言,總是無所顧忌的做它喜歡的事,所以在心裏對自己說的話也許才是最不靠譜的,說還不如不說。
不管是齊二也好,是那個天之驕子的皇太子殿下也罷,這個人皆是她傾心過的,且還不知道何時足以完全釋然,在秦聽韻幾經周折的人生路上能有幸識得他已是足夠,雖然她很希望今日自己沒有來這裏,畢竟這樣一來她還有回憶可以依存。隻是她也慶幸著,因著這個也許此後再不閉受情所困。
她也不願意再等下去,她怕最後等來的還是他一如既往的滿目寒光和冷漠。曲終人散這樣也好,散去的隻是她一顆該的心,而非他們的過往,這半麵妝隻怕今夜過後就不會存在,而她也不願再唱。
燈火再次亮起時,那美夢也碎落了一地。
司徒珍不懷好意的打趣道,“倘若你心下難忍這愁腸寸斷的苦,我倒是可以教你個法子!”
齊二並沒有答話,也沒有追趕著問她是什麽方法竟可以解除這種苦難,問了也是無用的,人與人長得不同,心性不同,適合別人的未必能適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