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吵鬧的家夥們(三)
官少憂盯了她一會兒,然後笑了:“林夏,你真是誇自己臉都不帶紅的,也不害臊。”然後說:“她麽,好吃好睡的住在地牢裏麵,你放心吧。”
林夏翻了個白眼,那女子好不好她才不關心呢,隻不過有些好奇罷了。她剛要再開口詢問些什麽,就見官少憂狠狠伸了個懶腰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乏得很。你快收拾收拾,我要睡覺。”
林夏訝然看著一臉一本正經說出這話的官少憂,再瞧一眼被他搞得工程量巨大的床鋪,憋了半天林夏終於爆發出一陣怒吼來:“給老娘滾去書房睡!”
當然,玨王爺並沒有滾回書房睡,他仍舊躺在自己香噴噴軟綿綿的床上,外麵放下重重的紫紗羅帳。他透過羅帳看被羅帳透得模糊朦朧的,林夏忙碌的背影,說:“明霜和明玉兩隻花瓶,來關心我也不過是想看看我是否還活著,還能活多久。我活多久,她們就能在這個府中享福多久。即使是當個寡婦,也是個富貴的寡婦。隻不過,她們也許並不甘心隻做個寡婦。”
林夏本來聽官少憂前半段話還挺有感觸,頗為小小的憂傷了一把,暗道這個孩子實在是忒不容易,缺爹少愛的。可是聽到他後麵的話,林夏的頭被一堆的“寡婦”給成功繞懵了。“什麽寡婦不寡婦的,人家自做人家的寡婦,你操什麽心?難不成你還能替你已故了二十幾年的老爹做主,讓她們改嫁?”
“我倒是想,隻不過休妻之事,若非夫君親自執筆,便不作數的。事發突然,將官府保下已實屬不易,哪裏還顧得了她們。隻不過這些年養尊處優的,倒是叫她們忘了自己仍舊身處飄搖之中。太平日子過久了,就忘了居安思危四個字怎麽寫了。”
“你怎麽突然提起這兩個花瓶來了?我倒是覺得,她們又不是什麽要緊的人,隻要看緊了,不惹出禍事來也就罷了。不過她們兩個……寡婦,能惹出什麽禍事來?”林夏想了想,還是用了“寡婦”這兩個字。“寡婦門前是非多啊,這是至理名言。”
官少憂一笑,意有所指的說:“隻怕有些寡婦,是不懂是非的。更有的,甚至從來沒將自己當成過寡婦。”
“……啊?”林夏聽不懂官少憂突然在說什麽胡話,“你說人話好嗎?”
官少憂卻不再理她了,他閉上了眼,不去看羅帳外的那個身影,有些疲累的道:“走前記得把燭火滅了。”
林夏衝他羅帳裏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心裏麵暗叫:難伺候。但還是按著他的吩咐,走前滅掉了所有的燭火。一時間通明的燭火滅掉,整個房間倏地掉落黑暗裏,隻留下夜明珠散發著溫潤的光亮。官少憂很享受那種突然失掉所有光亮的感覺,就像是世界從此黑暗,沒有一絲預兆的那般突如其來。
他願意在黑暗中想事情,而且越是黑暗,越是靜謐,就越能想到,越能想清楚很多事情。
雨夜伏擊已過四日,他故意放出些風聲出去,惹得一幹不相幹的人等紛紛踏入官府的大門。然而即便他不用故意放出風聲去,也該第一時間上門拜訪或是有個書信往來的幾人,卻始終按兵不動。人多眼雜的時候,最容易混進什麽人來,也最容易掩蓋什麽人來。
官少憂的雙眸在黑夜中愈加的晶亮,夜明珠溫潤的光亮絲毫無法與之比擬。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起身,披衣。推門,離去。他身後,從陰影中默默跟出一個人的身影來。他穿著黑色的夜行衣,整個人都隱在影子中,垂著頭。若不是因為他此刻的表情太過肅穆無情,那一張娃娃臉似乎就要騙過所有人,以為他是最天真無害的一個。
官府,地牢。
一身藍衣的女子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住得很是悠然自得。這間慘不忍睹的牢房,因為她的入住顯得有那麽些蓬蓽生輝的意思。
官少憂踏入地牢的時候,藍衣女子正在哼歌。是一首他聽不懂的歌謠,卻依稀能夠辨認出,是巫月的語言。
官少憂叫人打開牢門的鎖,看著女子,道:“姑娘好興致,夜深了還唱著歌謠。良辰美景,若無人相陪,豈不是可惜了?”夜確實是深了,可這既非良辰,又無美景,官少憂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一向是極為不要臉的。
藍衣女子對著他嬌嬌一笑,沒理他,依舊在唱自己的歌。官少憂也不催她,就這麽靜靜的聽她唱。末了,女子將歌謠反複完整的唱了三遍才作罷,回過頭來再看官少憂的時候,語氣裏已經有了幾分佩服:“王爺才是好興致,夜深了還要到這裏來,特意聽奴唱歌。”
官少憂看著她,一副風流子弟的模樣。“你唱得好聽,別說是聽三遍,三十遍,本王也照樣聽得。”
女子臉色僵了僵,笑道:“王爺到是猜得不錯,恰恰是三遍。”
官少憂一笑:“本王不是猜的。雖然聽不懂詞的意思,不過本王卻聽得懂姑娘的歌聲。姑娘可是想回家了?”
“回家?”女子的目光驀然變得悠遠,本就好聽的糯糯的聲音輕聲呢喃著:“我哪裏還有家了呢。”
“姑娘此言差矣,隻要有故土的地方,就會有家。這連日來將姑娘困於此地,著實是出於無奈。姑娘的毒實在厲害,讓本王好一陣頭痛,這才沒能來早些尋你。如今,本王差人送你回家可好?”
女子聞言目光閃了閃,卻還是嬌嬌笑道:“王爺真是會開玩笑,區區熱毒,怎會當真傷得了王爺?隻要泡在水裏麵三四個時辰,便能解了的。”官少憂不由的頭疼。那日確實是準備把自己丟在水裏麵,順便睡個覺的,可沒料到林夏這個小妮子早早的等在了浴池邊上,害得他不但沒能解了毒,反而因傷口破裂熱毒發作,愣是十分丟臉的暈了!他醒來後的第二天夜裏,就已經去池子裏泡了四個時辰。白日裏他捉弄林夏,就是要報這個仇,不過代價就是他得喝藥罷了。好在他早就和前來看診的醫師通過氣,都是些強身健體固本培元的藥,不過……他真的很不喜歡藥味就是了。
“至於家……”女子喟歎:“我們這種人,一旦出來了,哪裏還有家?”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為姑娘找一個家如何?女兒家無論出於何種原因,都當是被人捧在手心嗬護的。拋頭露麵已是無奈,更遑論擁有高絕武藝。看姑娘的言談,必定也是教養良好,怎地做了這檔營生?”
“教養良好?”女子笑了,笑容裏有些諷刺。她攤開自己的手來放在官少憂麵前,指間上有一層薄薄的繭,是常年練習暗器所留下的。她看著這雙纖纖玉手,說:“王爺可知,這是雙殺人的手?這上麵沾染的血,喪命在這雙手下的魂,多得連我都數不清了。初初還會做惡夢,夢見他們來找我報仇。後來漸漸的就麻木了,我認得他們的臉,隻因我知道他們的臉就是我複命的工具罷了。你看,人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說完,她收起了雙手,順勢攏了攏鬢邊的發,說:“漫漫長夜,想必王爺一定不是來找奴嘮家常談談心的吧?奴這裏沒有什麽能透露給王爺的,還請王爺給奴個痛快吧。”
官少憂一把十二骨扇搖得無比悠閑:“本王何時說過要結果了你?”
女子頓了一下,奇道:“王爺莫不是特意來找奴說閑話的吧?其實落在王爺手上,奴就未想過要逃走,何必點了奴的穴道。奴能死在王爺手中,也是死而無憾了。”
官少憂隻是笑,道:“你就這麽想死?”
女子點頭,神色認真:“落葉歸根。我們巫月有句話,隻要是巫月的子民,無論身在何處,終究會魂歸故裏,落在母親河的懷抱中。奴活著的時候無法回歸故鄉,無法再看一眼故鄉的格桑花,那麽至少死後,奴會回到母親的懷抱。母親是寬厚的,無論她的孩子生前做過什麽錯事,哪怕十惡不赦,母親都會為她的孩子們敞開無私的懷抱。”
官少憂苦笑著搖搖頭,說:“你還真是……你一心求死,可本王偏不喜歡這些打打殺殺。你說你想再見故鄉的格桑花?這好辦。石褀,命人備車,送姑娘回家。”
石褀點頭應了,立刻一個閃身人影不見。女子眼中滿是驚愕,她看著官少憂盡是難以置信,同時又帶了恐懼。
“王爺,你、你……”
官少憂笑得一臉無害:“怎麽,能回家了,姑娘不開心嗎?”他一收扇子,做恍然裝:“哦,難道是,家鄉有誰,不讓姑娘回去嗎?”女子不說話,官少憂卻將她那一瞬間的神情盡收眼底。“出鄉的子民即是背井離鄉,若非魂歸故裏再不為巫月接納。嗯,的確是個夠落後,夠閉塞的國度啊。不過姑娘請放心,本王說送你回家,就定會做到。不過若姑娘日後有什麽需要求助於本王的,本王隨時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