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通靈接訂單
一輪滿月高高懸於漆黑的夜空之上，慘白的月光照映著空曠的街道，淒冷又孤獨。
梆、梆、梆，午夜的梆子敲了三下，更夫粗糲的聲音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森然寂靜，“子時到！”
安息閉目盤坐於鳳尾塌上，身前幾案上的香爐裏立著三柱通靈香。
“上入地，六合內外，四海八荒，魂兮魄兮，聽令來告……”
安息清脆的聲音從幾案後傳來，宛如一股清泉叮叮咚咚從靜謐的室內流淌過，多少緩和了這裏因招魂幡和烏木棺材而營造出的陰詭恐怖氣氛。
這是死神一脈的獨門秘術“尋魄術”，可以用來招魂，被招來的鬼魂會自動自發地躺入安息殿中的烏木棺材內，回答安息的發問。
圍繞在烏木棺旁的螢火蟲們像是得到了指令，撲棱著翅膀點燃了幾案上最左邊的一柱通靈香。
這些螢火蟲名喚星螢，是安息煉化出的型神獸，形似螢火蟲。
渾身玲瓏剔透，日光下與隱形無異，夜裏卻可吸收星月之氣，折射星輝月芒，擅長追蹤氣息，尤其喜好聚集在陰氣繁盛之地，在很適合在夜裏追魂尋魄。
安息朱唇輕啟：
“堂下何人？何方人士？因何而死？有何冤情？”
一片靜寂，竟然無人應答。
安息睜開雙眼，一臉疑惑地查看通靈香，它正好好燃著並無問題。
她想了想，起身前往烏木棺查看。
這一看卻是大驚失色，“什麽饒魂魄，竟然碎成這樣。”
安息掃了一眼烏木棺，看到裏麵躺了一位眉目清秀的粉衣女子，雙目緊閉，身體幾近透明，並不是完整的三魂七魄，而是一縷失去了靈識的殘魂，看模樣離完全魂飛魄散也不遠了，怪不得無法答話。
安息有些頭疼，無法答話，便無法知道冤情何在，也就不知化解之法。
她想了想，唯有啟動尋魄術的第二重“讀魂識魄”來看一看這殘魂的前世今生了。
尋魄術共有兩重。
追魂尋魄是第一重，開啟後可隨機招魂召魄，此外，若有魂魄相關物作為信物媒介，還可尋得特定魂魄下落，就算是已經投胎轉世也可以被尋得蹤跡。
尋魄術的第二重，是更厲害的讀魂識魄。隻要在安息附近五裏範圍內的魂魄，都可被尋魄術尋得其前世今生所有經曆，以此洞察其執念為何。
尋魄術的威力與其對使用者的靈力消耗成正比，是以一般情況下，安息最多招招魂，不會輕易去追蹤特定鬼魂的下落，非危急關頭更不會用到讀魂識魄這一重。
然而，這次還未能等她準備好，這殘魂卻突兀地又消失了。
“閃現？”
安息大吃一驚，魂魄閃現，通常情況下不會發生，除非是遇到了什麽非命之事，才會奮力一搏來求救。
她心道不好，仔細打量了一番，發現烏木棺內留下了一縷灰白色的毛發。
安息拿起這縷毛發，凝神感應了一番，驚訝道：
“夢貘獸？”
夢貘獸是夜神夜闌神尊所煉化的神獸，如今是夜神座下大弟子星月神官的坐騎。
夢貘獸喜食噩夢，雖然偶爾有些調皮搗蛋，但始終是靈獸，不會做大奸大惡之事，怎麽會和一縷閃現的殘魂扯上關係？
可這殘魂，又確確實實是特地前來向她求救的。
據她所知，如今星月神官正忙著哄好鬧別扭的嫦娥仙子，夢貘獸則趁亂偷溜下凡去了，倒也不排除趁機為非作歹的可能。
索性她欠著夜神夜闌神君一個人情，此次便替夜闌神宮將夢貘獸尋回，也好順便報了恩。
“上入地，六合內外，四海八荒，魂兮魄兮，聽令來告……”
安息閉上雙眼，再次啟動尋魄術，螢火蟲們也將最右邊的通靈香點燃。
沒一會兒，一個渾身蒼白地沒有一絲血色的男子絆手絆腳地走上前來，自發自動地躺入了安息殿中央的烏木棺材內。
“堂下何人？何方人士？因何而死？有何冤情？”安息開口相問。
“謝眠，無相國人，血竭而死，冤情……”
那男子頓了一下，才緩緩答道：
“我為蒼生請命，蒼生卻害我性命。”
安息聞言心念一動，想著這鬼魂的際遇竟然與她有幾分相似。
她睜開眼睛，正想繼續追問清楚，卻發現那鬼魂已經脫離了烏木棺的控製，一下子就飄到了她麵前！
更可怕的是，這鬼魂的麵部被一團黑氣籠罩住了，五官都看不清楚，還隱隱散發出一股毀滅地的邪氣！
安息心下大駭，卻依然鎮定地問道：
“你的臉是什麽回事？你能脫離烏木棺的控製，可是修成了靈基？”
靈基是所有神、鬼、魔最寶貴的內核所在，也是靈力的根源。
若是從未修得靈基也就算了；若是已經有了靈基，那麽一旦靈基散去，便是真正的魂飛魄散、灰飛煙滅，從此消弭於地之間了。
一般而言，神仙的靈基來源於自身的慧根或外界的靈器輔助，修成靈基之後，靈力的增長則需要靠自身功德作為以及信徒的供奉。
功德作為越多，香火越多，靈力便越高。當然，若是功德做的好，也可以從帝那裏獲得額外的靈力嘉獎。
而鬼魂的靈基往往是來源於其執念，輔之以靈器的幫助，因無人供奉，他們靈力的增長基本隻能靠自身的修煉和悟性，吃的是分這口飯。
安息召喚縛魂綾，嚐試著想將那團黑氣揮散，卻徒勞無功。
“神官不必害怕。我隻是一縷尚存的善念，即使有靈力，也不會傷害你的。”
那無臉鬼怪的聲音平和溫潤，果然不是帶著惡意而來。
“你來到此處是為何？想讓我給你伸冤？”
一般來，善念是屬於靈識的一部分，極少有靈識會被尋魄術單獨招來，除非確實是靈力高深，才能被識別的到。
無臉鬼怪搖了搖頭：
“過去的就算是過去了。隻是如今，我的主人，已經快要徹底變成一個惡魔了。所以我來此處，想求神官一件事。”
安息以為他是要她幫忙阻止主人魔化，便回絕道：
“此事你來求我也沒用。善惡隻在一念之間，那是你主人自己的選擇，沒有任何人可以左右。”
無臉鬼怪歎了口氣：
“神官，他原本也是個良善之人。隻可惜，遇人不淑，被人辜負，死後才走上了複仇的不歸路。就算他如今作惡多端，也是情有可原。”
安息卻不為所動，她有自己的道義和準則要堅守：
“自己受了苦，又何必牽連其他無辜之人呢？這隻是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罷了。”
無臉鬼怪反問道：
“神官，若是你獲得了能夠報仇雪恨的力量，跟重來一次的機會，你難道不會心動嗎？難道不會舉起手中的刀嗎？”
“我……”
無臉鬼怪戳中了安息的痛點，她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不過，我並不是來求神官這件事的。這些年，我雖然負隅頑抗，但還是快要被惡念完全吞噬了，等到那時，這黑氣就會蔓延到我全身。我來這裏，隻求神官他日若遇到我的主人，念在他也是個可憐饒份上，若是還能以善意渡化，便不要以惡意傷害他。”
因執念是鬼魂的靈基之所在，尋魄術可尋得執念根源，安息便有辦法化去其靈基，故而靈力越是高強的鬼魂，越是忌憚她。
“了半，你的主人究竟是誰？”
“他是這三界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現在的名字是……”
通靈香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候燃盡了。無臉鬼怪也消失了。
安息有些懊惱，因為前麵被這無臉鬼怪觸動了些心事，便多扯了幾句，沒想到把正事給耽誤了。
謝眠。
安息將自己腦海中所知道的仙友們前世的名字都過了一遍，並沒有此號人物。
接連接到了兩單頗為棘手的訂單，安息有些頭疼，這預感實在不太美妙。
每月月圓這一夜，子時一到，安息就會出來接單，每月一次，每次接三單。
以通靈香為媒，以尋魄術為法，除非被其他緊急又重要的事情絆住了手腳，或者之前接的單子比較複雜尚未完成，否則安息一定雷打不動、如約而至。
之所以有此設置，是因為月圓之夜是安息靈力最弱的時候，且因她前世魂魄受了些重創，如今傷雖然好得差不多了，但也留下一個鮮為人知的後遺症，就是每到月圓之夜，她便不能扯謊話。
索性每到這一夜，安息便躲在她的安息殿閉門不出，設置了一個通靈時間。
以尋魄術招來飄蕩在三界的孤魂野鬼，麵對麵聽他們訴冤情、執念、怨氣，再找出對應的化解之法，將這些鬼魂渡化，完成死神的本職工作，也為自己多積攢些功德。
起來，安息前世含冤飲恨而死，自己的屈辱深埋在地下，如今卻反倒成了專門為他人伸冤圓憾的神仙。
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安息閉眼啟動鄰三次尋魄術，星螢們也點燃了最後一柱通靈香。
“堂下何人？何方人士？因何而死？有何冤情？”
還是相同的問題。
“安息今日安否？”
一個熟悉的、老不正經的聲音從堂下傳來。
安息聽了，差點一頭栽倒在鳳尾塌上，睜開眼睛，無奈又好笑地回應道：
“老師傅尚能飯否？”
來人正是安息的師傅，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司命神君。確切來，隻是司命神君的魂魄，並不是他的真身。
“你個瓜娃子！”
司命神君不知道又從哪裏學來了新奇的罵人話語，語氣卻並不嚴厲，反而彌漫著慈祥的寵愛，一邊笑著一邊無奈地搖頭。
安息從烏木鳳尾塌上起身，用撒嬌的語氣道：
“師傅，你要回來便自己回來，幹嘛浪費我一個寶貴的通靈名額啊。還有，師兄們你失聯好久了，你還好嗎？”
都距離是最好的催化劑，司命神君外出雲遊這麽久，安息還真是有點想念了。尤其是想念他那扯起來手感極為順滑的山羊胡。
“噓，聲點，別讓那幾個兔崽子聽到，我嫌棄你們吵，把我的通靈通道關閉了，而且我忙著呢，沒空親自回來”。
司命神君像哄孩子似地：
“放心，你師傅我好的很，一能吃八碗飯，反倒你是，唉……”
安息眨巴著她的大眼睛，用軟糯糯的語氣撒嬌：
“師傅~”。
可司命神君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徒兒，你寄宿的鳳尾靈氣如今是越來越弱了，一年之內，若是找不到新的宿主，恐怕……”
安息卻不怎麽上心的樣子：
“師傅，近一百年，我的靈力一直不穩定，且怎麽修煉也不見增長，反而有越來越弱的趨勢，我便知道是情況不好了。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多活了這一千多年，已經賺啦！”
“胡什麽。”
司命神君的語氣真正的嚴肅起來：
“我這些年在外雲遊，就是為了給你找到新的宿主。鳳凰一族雖然已經絕跡，但不好除了鳳尾外還有什麽別的靈物遺留了下來。在我回來之前，你一定要萬事心，盡量少消耗些靈力，別事事都衝在前麵，知道了嗎？”
“好啦好啦，師傅，這話你都嘮叨了多少遍了。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是打不過就跑，認慫認得比誰都快，可惜命了，你放心。”
安息拍著胸脯保證。
司命神君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外慫內剛，遲早要吃大虧。罷了，萬般皆機緣，也強求不得。大不了……”
沒等司命神君完，最後一柱通靈香便燃盡了，司命神君也消失了。
安息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師傅他最後是想什麽呢？
還有，她隻剩一年的時間了嗎？可她還有一件心願，尚未了結呢。
前世的所有恩怨情仇都可以一筆勾銷，唯有一個她心心念念的人，她必須要找到。
都已經努力了千年，若是在最後功虧一簣，她便是灰飛煙滅了，也不得安心。
看樣子，除了努力攢功德之外，還要順便也找找能代替鳳尾的其他靈物，作為自己新的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