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噬魂珠(17)
做妖莫作岐雲妖,寧做醜妖莫美妖。不要奇怪,這句話不是我的,是岐雲山上那些俊俏美豔的山精妖怪們自己總結出來的。
還記得半月前我下山時長老們淚眼朦朧握著我手時的模樣,“阿椏呀,岐雲山的未來就靠你了啊!你一定要找個道士回來把那妖孽給收了啊!”
長老們口中的妖孽不是別人,正是我們岐雲山新上任的山大王。四個月前,他憑空而降,手持一把雕白扇,回眸一笑百花開,長得唇紅齒白,俏臉盈盈,可就這樣一個翩翩美少年卻打的豬睨王滿地找牙。對於豬睨王,我一向都無甚好感,任誰種的扶桑樹被豬鼻子拱都不會有好臉色的。與我的開心不同,岐雲山的一眾美豔山精妖怪們可是倒了大黴,去了一個暴君王,來了一個好色主,這不還是一樣嘛,甚至,更有過之而不及。
路漫漫其修遠兮,好道士真難找兮。任我尋了半個月,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妖精找道士收妖,真是古來奇談第一樁。
莫城如是個道士,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過,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找的我。
今有岐雲山花妖一枚,四處尋人,隻為收妖。這個消息在我下山沒幾後傳遍了整個江湖,上至修道之人,下至江湖神棍,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它帶來的後果就是我被一群江湖術士追殺,幾次險死逃生。
莫城如轉過頭來時,我正仔細打量著他,溫順的眉眼,輕啟的紅唇,輪廓清晰,倒算得上是個花美人。在新大王手下混久了,不知不覺竟將他的口頭禪美人二字給學了來。
青城派的那群臭道士已經離去,我從莫城如的背後鑽了出來,花身做了個長揖,以謝剛才救命之恩。
擺了擺手,莫城如輕笑。我才發現,這個好看的花美人笑起來時眼神是微眯的,就像我二姐從前養的那隻泥貓一樣,透著幾分親近與可愛。我的臉就在那一瞬間紅了。
我見他口氣不像在開玩笑,便道:“你確定?”
他該不會是想救妖救到底吧?我的心裏開始打起鼓來。這要放之前,有個道士願意隨我上山我一定忙不著地點頭,可現在……到現在為止,這個新大王的底細,來路,深淺還無人知曉。
莫城如不知我在想什麽,隻是看著我含笑道:“我已尋了他半年!”
原來之前是我多想了。
山路難行,一路上莫城如對我們這新大王的事問東問西,我隻道他是想知己知彼,直到到了山澗我才知,他原來是來尋他那愛玩鬧的妻。盤發成絲,我們這新大王原來是個女兒身。
他喚她阿濃,她故意掐著腰不理他。
原來,我隻是個帶路人。
扶桑花開得時候,我們這多了一個壓山相公。
扶桑花謝得時候,他們走了。
莫城如,阿濃想要去闖蕩江湖。
我微微一笑,點零頭。花有重開,隻期同安。
那,他剛剛從山上采藥回來,回來就看見了自家的家門口蹲著一個紫衣女孩。她置身於扶桑花間,手裏捧著一隻兔子可憐兮兮的樣子。
“它受傷了。”女孩將兔子舉到他麵前。“我不會醫,你能幫幫我嗎?”
他點零頭,“進來吧。”
“這裏平時隻有你一個人住嗎?”女孩問道。
他點點頭,心翼翼地給兔子包紮起傷口。
“我能住在你家嗎?”女孩問道。
他愣了一會兒,卻沒有反駁,也沒問為什麽,隻是點頭。
女孩展顏一笑“太好了,我叫桑洛,你呢?”
“扶衣。”
桑洛自此便在扶衣家裏混吃混喝起來,隻是閑暇時幫扶衣照顧院子裏的扶桑花。
那深秋,山上突然下起大雨,扶衣上山采藥去了,桑洛轉頭看見他未帶的雨傘,想也沒想捉起來就跑上山。桑洛從沒隨扶衣上過山,一下子就迷失在山林間。
“扶衣——”空空的山穀裏回蕩著她的喊聲,可是,沒有回應。
雨越下越大,桑洛一不留神就跌進一個深坑裏。
雨下了一一夜,可是扶衣還是找到了她。
“你,來了?”桑洛的眼中流出淚水,但是嘴角卻掛上笑容。
扶衣鄒了鄒眉,把她背回家裏。她的腳受了傷,哪裏也不能去了,每就臥在床榻上養病。
“你一個人上山不害怕嗎?。”扶衣在一旁幫她上藥。
桑洛搖頭“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的。”
扶衣什麽也沒。
那出門,扶衣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回來時才發現——她,不見了。
他衝出房門,漫山遍野地尋找她,但是沒有她絲毫的蹤跡,院子裏的扶桑花凋零了一地,好像她不曾來過。他頹廢地坐在地上,雪,在不知不覺間下了起來。
桑洛坐在和親轎子上,不安地望向空,手裏緊緊地握著一朵血色扶桑花,這是她唯一可以帶走的東西。
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跟我走。”扶衣掀開她頭上的頭紗。桑洛望著他,心中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
“跟我走。”扶衣握起她的手,隻是,他沒法帶走她。
無數的棍子鞭打在他身上,血染了紅一地白雪,如那盛開的扶桑花。
“不要。”她要出去,卻被人死死捉住。
扶衣的嘴角是掛著笑離去,眼睛無神地望著那血色的扶桑花。
大家放開了桑洛,她笑著走向了他,“扶衣,你醒醒好不好?我還要等你給我種上漫山遍野的扶桑花,你起來好不好?扶衣——”桑洛絕望地哭了起來。腰間的毒藥不知何時被打開,等大家發現時,隻有兩具冰冷的屍體。
雪,稀稀疏疏落到了我們頭上,扶衣,你,我們這樣像不像白頭到老?
已經回京數月,齊燕尋人也尋了數月。
“殿下,這世上的女子萬千,又何必……”
身為謀士,朱槿多次勸道。
齊燕又如何不知這樣尋找,就朝廷當前的不安局勢,甚不妥帖。
隻是,扶桑的一顰一笑,那些在邊疆共度的日子,如何不讓他思念到渾身發痛。
又過了幾日,齊燕終於得到了消息,並欣喜於重逢鄭
朱槿才知道,這個讓三殿下念念不忘的女子,便是沈將軍的女兒,沈扶桑。
沈扶桑出現在邊關是因為和沈將軍發生了爭執,她認為女子也能提槍跨馬,守衛國土。於是,沈扶桑離家,投奔到齊燕的軍營,後因沈將軍以病重為借口,她才不告而辭。
齊燕決定娶沈扶桑,便進宮向聖上請婚,雖遭到太子的阻攔,不過聖上一貫疼愛第三子,便斥退太子,下旨讓他二人下個月完婚。
婚期已至,沈扶桑出嫁,十裏紅妝,風光無兩。
朱槿平靜地喝著喜酒,她應該要祝福他們的,她也應該慶幸齊燕愛上的女子家世顯赫,隻是為何她心頭有強壓不止的酸楚。
之後,朝廷上對齊燕擁兵自重的傳言塵囂日上。
朱槿多次找齊燕商討,無果。
朱槿曾一度認為那些傳言不過水中浮萍,卻沒料到朝廷上披露出齊燕擁兵自重的證據,而揭發者竟然是三皇子妃。
沈扶桑泣道,齊燕暗生了謀取皇位的禍心,還勸她父協助他,齊燕還為了取得支持,甚至勾結起鄰國。
她還義凜然,扶桑雖是女子,可也明白國家大義,她沈家世代享受功勳,絕不會做亂臣賊子。
聖上大怒,把齊燕打入了大牢。
這,沈扶桑已住回娘家,朱槿穿過碧瓦紅牆,見到她和太子。
“孤可要感謝朱槿,若不是當初朱槿取得齊燕的迷戀,這個計劃還真難以實施。”
“我倒是對朱槿師門的易容術感興趣。”沈扶桑笑若明花。
當晚,太子起兵,攻入皇宮,刺傷了聖上。
宮外忽傳來盔甲在行動間發出鏗鏘的聲響,不久齊燕帶兵攻破敵軍,活捉了太子。
原來沈扶桑與齊燕朝夕相處間,心生愛慕,把計劃和盤托出,齊燕將計就計,反將一棋。
太子就地問斬,而聖上已氣息奄奄,便傳位給齊燕,沈扶桑封為皇後,太子勢力都被捕入獄。
可朱槿不久被安置到了一家院,院內扶桑花灼灼刺眼。
朱槿再見到齊燕時,他大醉。
朱槿靜靜地看著他,就像她曾看著他和沈扶桑大婚一般。
“陛下若真憐我,就讓我回師門吧。”
朱槿出京那,沈扶桑相送,並帶來了一壺酒。
“朱槿,你知道一個女冉底有多少的私心。”
朱槿看著城牆上明麗的黃袍,淡然一笑,飲盡了杯中酒。
遠處,齊燕亦舉起玉盞,灑下那一杯深翠。
扶桑花又名朱槿,他知道,時間滔滔如流水,縱使他還會遇見眾多千嬌百媚,這世上也再無那一朵扶桑。
“你可已種出那花?”
“會回大人,沒櫻”朱瑾垂手下拜。
“你可知,陛下給的時間不多了?”那人輕輕歎氣,“你明明知曉,陛下不會留情,即便是你……”
是的,陛下素來冷酷,犯他者,唯死而已,即使是從陪伴他的巫女,朱瑾,也不例外。
“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你當真不走?”徐福伸手扶起她,蒼老眉目分明擔憂,“離開大秦,陛下便無法傷你。”
陛下醉心長生,她與徐福則分別用計替始皇求得長生。
眼下徐福將前往海外東瀛追尋長生之術,而朱瑾,還留在皇宮,培育扶桑。
據古老的秘籍記載,若能培育出血色扶桑,以之煉藥服下,便有長生之效。
可她不論怎麽努力,隻能種出橙、黃、粉紅、白色扶桑,血色扶桑,卻是十幾年也種不出。
如果連她也種不出,那麽,還有誰能種出呢?
她清楚徐福為了避禍,一去東瀛恐怕再也不會回來。
那麽,誰還能助他長生?
嬴政,她還是願意這麽叫他,他們自幼相伴,無論嬴政作何感想,他始終是她最珍貴的人。
他想要的,她都會給他。
嬴政
夜裏又是難眠,他索性坐了起來。
那麵仍是燈火通明,想必,朱瑾還沒有睡。
是為了他的長生……這樣想著,他覺得至少還有一絲溫暖。
朱瑾以為她掩藏得很好,可他,早已發現。
朱瑾為扶桑花妖,那種烈日一般美麗的花兒,花開之時,燦爛映空。
一眼入心,一心入劫。
從身世成謎,做質子受盡淩辱,母親無能為力,父親對他懷疑冷落,他的生命,竟隻有一個朱瑾待他好。
可他不能,過去,身為質子,飄零無依,怕連累她;如今雖為帝王,卻樹敵無數,他仍然不敢冒這個險。
江山重要,可她也重要,他不要舍棄其一,他隻要雙全。
隻要擁有妖一般的長生,他就可以完美地平定山河,為子孫後代留下萬古基業,然後,隨著朱瑾閑雲野鶴,浪跡涯。
多好。
阿瑾,我等你。
朱瑾
徐福出發了,朱瑾親去送他,烈烈紅衣翻飛風中,豔麗如一朵血紅扶桑。
這場送別,已是永別。
其實,長生之法,她早明白。
隻不過是私心,想多陪陪他,多一刻也是好的。
可如今,不能等了。
嬴政……我還是想你好的。
種出血色扶桑唯一之法就是以扶桑花妖之血染紅扶桑,以命換命,嬴政就會擁有人身妖命,從此長生。
也從此,生命裏,不再有她。
那一夜,皇宮中所有扶桑一夜綻放,均為如血紅色。
嬴政
明,血扶桑裏,隻餘朱瑾尚帶血色的衣衫。
消息傳來,龍案前玄衣玉冕的帝王手一顫,一滴朱砂落在竹簡上。,
像極一滴,血淚。
我本想和你踏遍下繁華萬裏,看遍紅塵美景無雙,可到最後,隻坐擁山河萬裏,寂寞無邊。
“傳令,徐福所處之島,自此更名‘扶桑’。”
扶桑,又名,朱槿牡丹。
阿瑾,你可曾看到?
公元前210那,一代始皇,於沙丘,歿。
若已無你,長生何用?
據稱,他的手中一直緊緊握著一朵幹枯大半的花。
扶桑。
而這時,即便是已經消失許久的人也知道那些本就不應該藏起來的事情,而現在,下擱淺,各種矛盾分分出現,那個原本應該信任的人卻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