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噬魂珠(19)
斷橋,煙雨霏霏,她站在橋頭,著一身青衫,目光流連。不遠處,有一茶棚,書人洪亮的噪音不時傳出:“要這白素貞啊,還真是一個癡情者,隻因那千百年前被那牧童給救了,修成人形下凡便來報恩啊……”這聲音在她耳中無疑與嘮叨無異,她好像想起了什麽,神情有些不耐煩,往前踱步向橋上走去。
待到在橋中心站定,望著這水一色,她又發起呆來了。“早知道就不離家出走了。”她聲嘀咕道。“唉,姑娘,你什麽啊,是不是餓了?”突兀地,有一男聲在耳旁響起。她嚇了跳,往後退了幾步,納罕地看向聲源,隻見眼前站著一個華服公子哥兒,眉目淺淡,麵色蠟黃正討好地看著她。
她瞅他樣子好笑,不由輕笑出聲。男子見狀,忙作揖問道:“生名喚司馬賈,錢塘本地人氏,敢問姐芳名?”“我啊,我叫葉倩,哪兒的人就不便跟你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別靠我太近!”葉倩罷,也不理他,徑自往橋下走去。
“嘭。”司馬賈的手剛要扯到葉倩的衣袖,一枚石子硬生生地將其阻絕開來,與此同時,他感到後脖頸處一陣涼意。“不要喊,別碰我家娘子。”“是……”司馬賈斜眼去看,依稀隻能看見月白的衣角和玉色肌膚下的入鬢長眉。不知過了多久,司馬賈才覺得周身的壓力消失了,抬眼去尋找剛才的娘子的影蹤,卻發現早已不見。
“茶客們,看這斷橋,就是當初白素貞與許仙初識的地方啊,因此這斷橋也就成了愛情聖地,沒準啊,哪位茶客就在這走了桃花運了,啊哈哈……”葉倩聽到這,不由嗤笑一聲:“還桃花,是爛桃花吧。”那書人耳目清明,聽到了葉倩的言語,扯著嗓子對葉倩喊道:“這位女茶客,勿要褻瀆了白娘娘,你若在斷橋走了桃花運,必是好的不能再好的。”葉倩聽了,怒極,轉身拂袖而去。
“白娘娘這話,倒是真的。”他坐在這茶棚的木凳上,手端著粗製的茶碗,形成強烈的反襯,當襯得那手骨節分明,玉色剔透。他抿了一口茶,茶水頗苦。他皺起了眉,又道:“葉倩,我想念你給我泡的薔薇花茶了。”他直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枚銀錠放於桌上後,運功,轉眼沒了身影。“哎,掌櫃的,剛在這的那位相公呢?”……
“該死的,該死的,諸事不順,諸事不順!”葉倩從茶棚那走出去後,沒走幾步,就又發現她迷了路,好不容易繞出了九曲十八彎的巷子,公不作美,“嘩啦啦啦”又下起了雨。雨水起初還是雨,後越下越大成了瓢潑大雨,葉倩行於路上,看著路上行人紛紛,步履匆匆,本是急急地步伐驀地慢了起來,驕傲挺立的身子彎了起來,身上一點點被淋地透濕,她不管不關抱膝坐了起來,我要回家,這是她此時腦裏唯一想著的。一時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漸漸的,仿佛雨停了,她抬起頭來,看見紙傘、看見他,她猛地站起身來,抱住了他:“白景……我想回家。”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
“最後一個任務——殺了藥聖白奕,事成之後我放你自由。”
空飄著雨,泥土濕漉漉的散發著腐爛的味道,白奕看了一眼腳邊躺在泥裏奄奄一息的女子,皺了皺眉依舊抬起腳打算跨過去,卻被一把抓住褲腿:“救我!”女子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完這句話,語畢便一頭栽回了泥鄭
白奕抬頭望了一眼山壁上石峰裏鑽出來的野薔薇,又看了看那緊抓不鬆的手,終是歎了一口氣扶起她。
女子整整昏睡了三才堪堪醒來,她皺眉望了望白奕為她把脈的手道:“公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白奕聞言鬆開手:“你是誰?”
“女子向陽,商家之女。”白奕看向她那雙手心裏滿是老繭傷痕的手,麵色如水,別開臉。向陽不自在的把手縮進袖子。
白奕沒有趕她離開,她也心安理得的住下。
白日裏他忙著他的藥草,而她總不知所蹤,可傍晚總是會回來與他一同進餐,盡管每每都是麵色蒼白指甲掐著手心忍住劇痛,可她不,他也不問隻是悄悄在飯菜裏放下一些調理的草藥。
那,是他生辰,他把那碗魚捂在手心裏試圖留下許溫度,窗外下著雨,他等了又等終是起身放下碗向山穀裏走去。
他找到向陽時,漫山遍野的野薔薇花開正豔,她一身素衣,青絲如瀑,手裏打著素白色的紙傘,心翼翼地護著手上的蝴蝶不被雨打濕翅膀。
“向陽你若一直能像個尋常女子一樣,偶爾也展露笑顏該多好。”白奕踏著青灰色的石路一步步走向她,語畢胸前已是溫暖,她抱住他,手勾著他的頸,她嘴角動了又動,那句“我喜歡你”怎麽也講不出口。
手上那把素白色的紙傘給棄在地上,他不會知道,向陽在看見他來尋自己時,藏在袖口中的那一把匕首便掉進了野薔薇裏不知所蹤。
她離開那日麵色蒼白,白奕皺眉:“你明知道我是藥聖,你體內毒盡管我無法醫治,可抑製一陣總是好的。別走。”
她扯開嘴角苦笑,一意離開:“從今以後,後會無期吧。”
白奕藏在袖裏的拳頭握了握又無奈的舒張開。
他隻能目送她踏著青灰色的石路離開,他不會知道,向陽背對著他,生平第一次毫無顧忌的號啕大哭。
空飄著雨,滿山遍野的野薔薇不知為何一夜間敗了又敗。
他滿身濕漉全是雨水,望著枯爛的薔薇花在風中搖曳,望著那素白色的紙傘給棄在原地,蹲下身子,忍不住用袖口快速抹去淚花。
向陽不知道自己會接受怎樣的處罰,她也清楚她的命可以用白奕的來換,可她終歸不想傷他。
“向陽,你可想清楚了……殺了他我放你自由!”
“想清楚了。”
向陽清楚的看著紅色從頸邊溢出,把一身素衣染成了血色,她閉上眼仿佛看見白奕走向她,她勾上他的頸,在他耳邊喃喃:“我喜歡你。”
灰白色調的雲籠著空,看情形山雨欲來風滿樓。
進山采藥的沉書,望望空,無奈搖頭,抬眼看見遠處隱約可見的山中院。涼涼的觸感讓他無從選擇。
他奮力跑著,院愈發清晰,院中緋紅也更為明顯,風中夾雜的濃烈的香味。
終於院到了,半掩著的門,可那麽一刹他卻失了心神。
竹籬院,滿院緋薔,青衣女子,一盞油紙,指尖青蝶,如畫美景,恍如隔世。
沉書站在門口似已入定,任憑風雨沾濕白衣,滿眼滿心隻承一人。
明明隻是刹那光景,沉書卻以為白駒過隙,時光荏苒。他以如此守了她千年萬年。
太過灼熱的目光讓青衣女子驀然回首,那個被雨水浸透的白衣男子,就那樣認真地盯著自己,嘴角微揚。明明那樣狼狽,她卻還是莫名動了心。她舉著油紙傘緩緩向他走去,好似用盡全力揚起最美的微笑,朱唇輕啟:“公子,下雨留客。”
沉書意識到自己失了心,還以微笑。此時女子已走到他身旁,她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她試圖將油紙傘舉過他頭頂,卻顯得尤為費力。
“姑娘我來吧。”沉書一邊一邊將手伸向傘柄,不想卻觸到她涼涼的手。女子忙抽回手,臉頰緋紅。沉書接過傘輕聲問道:“在下沉書,敢問姑娘芳名。”
“霏薔。”簡短的兩個字卻讓他心花怒放。“霏薔,好名,人如其名。”
進到屋裏,霏薔找來衣物,隻是:“公子換下吧,以前家父在世時穿過的,也不知合不合身。”那樣冷淡的語氣,沉書卻還是看出她想哭的心情。憐惜?萍水相逢他卻動了情。
霏薔退出屋子,讓他換衣服,出乎意料的剛剛好。過了好一會兒霏薔才進來,看到正好合身的衣服,她怔住,然後眼淚仿佛順其自然的泄下。沉書覺得哭得他心痛,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淚,卻又懸在半空,他好像沒這個資格。隨後拿出手絹遞給她,柔聲細語像安撫孩子般道:“其實姑娘父親從未離開過,他在這裏守著你。”他指指她的心髒。
沉書不停安慰著,終於她不哭了,心卻撲通撲通地跳著亂了分寸。
初相見,所有都是美好的模樣。
或許連沉書自己都沒發現進山的時間愈發多了起來,自己也好像異常享受和霏薔呆在一起,他似乎把她刻在了心上。
終於他們私定終生,他喚她薔兒,她喚他阿書。
沉書下山幾了,是要給霏薔一個驚喜,卻遲遲未歸。
終究她沒有等到他的阿書,卻等來了他母親和一個道士。口口聲稱她造孽,要收了她。
當法術與符咒施在她身上時,除了滿身狼狽,沒有任何作用。不是她妖法高強,奈何她根本不是妖。
驟雨傾盆,敲打她的狼狽。“薔兒,別怕。”暖暖的聲音,突地傳出。“娘讓他停手,不管薔兒是什麽我都要她。”多深情的告白啊,“兒啊,不是讓你躲好嗎?”
突然霏薔笑了,笑得淒楚絕美“阿書,我是妖,人妖有別你走吧。”完她撐起油紙傘走了,忽視所有狼狽,她還是她。
道士喃喃道她是人。沉書笑了,又哭了,他本要娶她的。卻禁不住他娘的鬧,然後成了這樣。
阿書再未見過薔兒,院中薔薇薔兒走那開得格外妖豔,之後卻一夜枯萎。山中院沉書再種不出緋薔。
正值正午,日上中,街上人影寥寥,浮生酒樓內卻走進了位白衣執劍的劍客。
“老板,來二斤花雕。”劍客放下了手中劍,拍了錠銀子在桌上。
浮生抬起頭,看到這人不禁愣了片刻,隨即走出櫃台,展演笑道,“花雕尚在酒窖裏,二方才去取,還請公子等等。”完又是盈盈一拜,看著與記憶中重疊的麵孔道,“酒窖尚遠,不如公子先聽妾身講個故事。”
霜不是人,乃是蒼雲山一株百年花精。一百六十歲那年堪堪化成人形,正是位十六歲的妙齡女子。
多年住在山上的霜自是貪玩了些,甫一化形便幻了把傘和頭紗,自蒼雲山上跑了下去。
霜剛到山腰,便看到草叢中躺了個渾身是血的人。
初出茅廬的妖精,沒有半點害饒心,於是霜便把這人帶到蒼雲山的一個山洞鄭
等到她采了草藥回來,便看到那少年靠在石壁上,蒼白著臉看她。
“我,我救了你,我叫霜,你呢?”未曾見過生饒霜紅著臉結巴道。
“寧琅,”少年回答道,“姑娘可知道這山上哪裏有百年薔薇?”
“不,不知道。”霜自己便是個花精,可剛剛化形,連這山還未溜遍,哪能知道什麽薔薇花精呢。
“哦。”寧琅應道,多瞟了她幾眼,隨即道,“待寧琅傷好之後,還請姑娘和在下下山,在下必有重謝。”
不過月餘,寧琅的傷便好的差不多了,霜便被寧琅帶下了山。
山下的城鎮裏,霜打著把油紙傘,批了頭巾,一身青衣如同一隻花蝴蝶在人群中晃來晃去。
她靈識初開之時,曾有山下的回來的姐妹告誡過她,日後化了形一定要心山下的男人,山下的男人有毒。
可霜卻不覺得,身後給她賣糖葫蘆的寧琅怎麽看也不像壞人。
直到某夜半時分,她自睡夢中驚醒,看到寧琅把她綁在床上,拿了把匕首對準她的心口,她才知道那姐妹所言非虛。
她還未來得及掙紮,那匕首便刺入了她的心口。
浮生還未講完,二便抱著碩大的酒壇走了進來,招呼道,“老板,花雕取回來了。”
“可惜了,這故事還未講完。”浮生皺了皺眉,取了二斤花雕遞給劍客,“還請客官下次再來。”
劍客對她道了謝便離開,未曾有人看到,他離開後,浮生的身子竟漸漸虛化。
是了,浮生便是當年的霜,“浮生”便是那年寧琅給她取得名字。挖去心後,她並未灰飛煙滅,而是化為花幽,憑著執念存活於世。
後來她入了塵世,才終於明白,薔薇花精動情的心是下間最好的藥引,寧琅的妻子得了她的心便變好了起來。
看著他與妻子舉案齊眉,攜手百年,她竟也有些釋然。
而如今她已見了今世的寧琅,執念已去,便化作清風,散於地了。
此去經年,美景良辰,一世期許,一世貪念,終究是,浮生再難尋覓,再難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