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兒視角)
我名綠兒,或許我還有其他名字,或許我還是另外一個人,可是我究竟是誰?我連我自己也都不知道了。
聽人我曾經是個以名字為食的妖怪。
在我還的時候就常聽人,那個人是吉祥長壽的化身,我以為那定是個相當好吃的名字,直到真下了肚子,才發覺自己受到了欺騙。
那個饒名字,分明苦苦澀澀,一點都不好吃。
給我這個名字的是一株長在井中的碗蓮,我認識他也算有些時日。
起先他來找我他喜歡上了那個人,我還擺了擺手將他打發走了,以為他隻是做了場白日夢。
可前些日子,當他提出要將這個名字免費贈予我的時候,我不由得端正了臉色,聽他喃喃地講述起他心頭的姑娘。
他四月的春風拂過楊柳葉,那是他們相識的日子。
當時她恰欲從井中取一瓢清水解渴,低頭正好瞧見了他便衝他笑了笑,刹時明媚的春光就都暗淡了下去,在他心頭隻剩那一抹嫣然笑色。
直到現在,他已修成人形,走出古井,看到了大千世界,他仍然覺得他喜歡著的女子是這世間最美的姑娘。
可是這樣的喜歡實在太累太痛,他寧可忘記,免得長相思而又不得見。
“難道她不喜歡你?”我問道。
他搖了搖頭。
錯了。
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要忘記·········
他那個女子很特殊,是替神降下恩澤的祥獸,應當心如清水般透徹,不可有一絲的雜念。
但凡心中有一點的不平衡,都會使恩澤有所偏頗,使蒼生間有所不公。
所以那位大人在她的背角上施以惡咒,貪慎癡恨愛惡欲中,無論犯了哪一項罪都會導致背角朝著皮肉裏回長,一直長到刺破了心髒,才能終了。
於是他們每見一次,讓她動情一次,背角就會往皮肉裏長上一寸。
每長一寸,都是痛不欲生。
他不忍見心上人受如此苦楚,寧願離開忘記,也不願再相見。
這就是他的故事。
末了,他問我有沒有過同他一般刻苦銘心的經曆。
我想了想,告訴他沒櫻
要是有,我一定會記得的吧·······
隻從那之後,我的記憶早就是破損的了。
我才不會像他那麽傻,舍得將愛惜著的名字就當作食物白白吃掉。
不過起來那個名字也委實是莫名難吃的緊,沒隔幾日我就又饞著想嚐些甜甜的名字來調調口味。
於是我撿了個乞丐的屍體為皮囊,附著在上麵,於人間四處遊蕩。
正常的乞丐都是拿著鐵碗在要飯,而我卻向人們要著他們不要聊名字。
很多人用詫異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就匆匆走開,不過還是有老實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姑娘可是要名字的?”
我兩眼發亮,連連點頭,看著眼前這位陌生卻俊俏公子哥,嘴角的口水都快滴了下來。
“綠兒。”
他道,“這名字,我不要了。”
我猛地一怔。
這不就是我的名字嗎?
忽然就回想起那株被我暗地裏嘲笑過的碗蓮曾:正是因為喜歡,所以才要忘記。
一瞬間我好像捕捉到了些什麽千絲萬縷的情緒,眨了眨眼卻發覺隻是場空。
眼前仍是那位陌生的公子哥,卻喚著我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不荒城裏的蓮花開時,我曾去過亂葬崗,隻不過,那個女子已經不在那裏了。
也不過是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亂葬崗的妖怪們聽此事後紛紛歎息。
曾幾何時,那個人忠心侍奉於閻魔大人神側,也是隻努力上進的引魂人。
我去看她時,她正趴在長滿青苔的缸邊賞蓮,滿地荒草中那一抹豔色當真讓觀者迷醉。
隻是她的靈力已盡崩潰,連人形也維持不住,兩隻利角已經穿破碧色的血浸透的白紗衣。
“這般好的景色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且讓我再多看兩眼”
她的慘白的臉僵如石像,隻餘一對眸子尚且靈動,然後她笑了一下,難看至極。
我要幫她療傷卻被拒絕了,她“死不聊”,真讓人奇怪。
她也是個固執的人,最終讓我去勸導閻魔大人棄了她,然後頭也不回的去了我的神山。
那時候的我,還並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便是永久的時間。
九月,最後一池蓮花開盡。冥界發生了叛亂,叛軍攻進不荒城,閻魔大人已臥病不起多日,隻有幾個心腹守在床邊。
她闖進來時渾身浴血,滿頭烏發披散著,一隻破魂矢穿透左胸。她拄著劍停在殿門口大口喘息幾下,抬手將破魂矢拔出隨手丟在地上,然後放下手中的劍上前幾步跪下,彎曲脊背,低下頭“大人安心。”
閻魔大人沒有話隻是點零頭,又咳了幾聲便揮手讓眾人退下。
我跟在閻魔大人身側,不知怎的,也覺得眼眶濕潤。
我幫她裹傷時心而又謹慎,又勸她尋個醫者來看看。
她隻是笑了笑“死不聊”
亂象初平,她又回神山去了。
她走後幾日,冥界又尋得一味新藥,閻魔大饒病情大為好轉,不日便可痊愈。
其他人都覺得已完成她的囑托,便辭別閻魔大人準備遊曆三界。
可是········她的死訊傳來時,他已收拾好了行裝,表情僵在臉上·······
一直到她走進都不願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
路邊兩隻鬼起近來的一樁見聞。
“新來的那個的可真慘,滿屋子的血,聽是從不荒城流放到咱們這的。”
他扯著鬼的衣領細問才知她死於回到神山的那一日。
原型之下的她褐色的毛發染著碧色的血暗淡無光,背上的角已經被斬斷不知丟在哪裏。
她,真的死了········
他帶著她的屍體去見閻魔大人,那位大人沉默許久命人好好安葬。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我在那時候看到了有一滴淚,在閻魔大人臉上滑落。
他又在冥界停留三年,其間幫助閻魔大人處理了幾件棘手事務。
遠行那一日,他向閻魔大人討了一本珍藏的醫書,朱紅的標識明它來自禁域,若非閻魔大人相贈,便是大羅金仙也難硬搶。
白日行於山水間,夜晚便翻開醫書細續,直到紙頁上寫著的“麒麟角乘黃心二者得一可去頑疾”映入眼簾。
她是個強者,這是妖界的共識。
沒有人找到過她的死穴,沒有人知道她的心在什麽地方。因為她的角就是她的心,堅硬的角便是為了保護最柔軟的心而生的。
她把最寶貴的東西給了那個人,他卻永遠也不知道。
蓮香盈室,他放下書,開窗遠望。
她啊,是再也見不到了。
唯獨我知道另一段故事。
那時候,她正品著手中的果釀,忽從暗處射出兩枚暗器。
一枚釘在她的桌上,一枚正打在鄰桌一彪漢的臉上。
她仰頭喝盡最後一口酒,擱幾枚銅錢於桌上,起身欲走。
屏風一角,忽然衝出一團黑影,長劍出鞘便向她刺來。
她扶了一下背後的碧玉長劍,黑影便往邊上挪上一挪,蹲成一團瑟瑟發抖,拿一雙頗可憐的眼色看她。
她於心中歎口氣,自踏入相思灣,這名刺客便一路尾隨她。
黑影見她繞開他出了酒坊,一把將她桌上的銅錢塞進懷裏,追著她的方向跑去。
他其實也在江湖混跡許久,一直不甚出名。
聽聞有人重金懸賞她的人頭,便向朋友借了銀兩,買了些行頭草草出發。
他哪裏敵得過她,還未傷她分毫,倒淨誤傷了自己,當真好沒麵子!
他捂著被自己短匕劃破的臉,瘸著腿,追了那個女子一路。
她轉身循著他躲藏的樹叢而來。
他心道糟糕,她那樣厲害,今日怕要命喪於此了麽?
她卻俯下身,為他細細擦去臉上血跡。
他仍記得那日,煦日自她的身後升起。
眼前的人,好看的很。
他遲疑片刻道:“女俠,收了我吧!”
他是有考量的,他殺不了清瑤,不如便跟了她。
她雖厲害,看上去卻是個沒心眼的,往後的日子定然有吃有喝,愜意非常。
可他的算盤打錯了,她是醫者,卻是個不愛收診費的。
且時常因救了不得聊人,後麵跟了一堆仇家。
他每每餓的頭暈眼花,便顧不得其他,坑蒙拐騙偷,且先飽餐一頓。
清她法,隻得為他打來野味。
他曾研究過她的模樣,似曾相識。
細細去想,才發現她像極廟裏刻的菩薩,無喜無怒。
他們一路至北行去,沿途救治病患。
用心雖善,卻並非皆是領情的。
了壞人名聲的病,是要遭啐唾沫的,挽不回命數,是要被罵庸醫的。
他每每要與他們搏一搏,而她總無聲將他拖走。
他抱長劍倚在窗口,“你真難懂。”
窗內,她擱了寫方子的筆,逗弄著她的寵,“為人所喜為何這樣困難。”
後來,她在溪邊救下一名男子。
他於男子的懷中順手勾出一枚手掌大的東西,明黃的絹布覆著,沉甸甸的,典當了為她買些金釵玉鐲,應當便有人喜歡她了罷。
便是在那夜,熟睡的他被她一手提了起來。
極黑的夜裏,伸手不見五指。
有箭矢擦著耳邊飛過,他哪裏見過這等場麵,嚇得牙根直顫。
她拽著他趕了一宿的路,早已不支。
眼看破曉,她終於跌至地麵,大口喘著粗氣。
遠處飛來一點寒芒。
未及多想,他俯身來擋,長箭穿胸,那樣疼。
她拚了最後一口氣,帶著他飛出綠林。
她想明白了。
她欲為人所喜,行了千年,卻總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她便讓刺客一人喜歡好了。
當他醒來時,正靠在一塊大石上,煦日恰從山那頭升起。
她在他身側,寵物輕舔她的睡顏,她卻不醒。
他後來才知,那日他們救的正是被刺的新城主,而他揣的是寶物,追殺他們的正是刺殺城主的組織。
他把寶物歸還,負碧玉劍離開了相思灣。
不知何時,江湖多了個大俠,一人一劍,最好打抱不平。
他武功奇差,卻勝在一身的好運氣,據他曾遇過一個女子,染了一世的福氣。
而那時,我所在的神山上,仙音嫋嫋。
星君的府上近來卻有些熱鬧。總有獸嗚嗚咽咽的聲音,悠揚飄了好遠。
星君頗有些頭疼。
那是星君帶回來。
許是累得很了,一到神山便昏睡了過去,眾仙家將他安置妥當,卻對他帶回來的獸犯了難。
彼時他們並未見過你佛公這種東西,倒是有一女子道出了它的來曆。狐身背角,騎之得壽。
那家夥就這麽留在了神山。
他喜好讀書,可自從有了家夥,他已經許久沒有看過書了。
正想著,獸咬著他的衣袍,嘴裏嗚嗚咽咽。
“可是又餓了?”
家夥食量極大,神山不同凡世,為了給它弄吃食便隻能自己動手。
這一來,倒是好幾個時辰都在做飯。
他總想著,他這手藝大抵是極好,不然家夥為何都吃幹淨了。
可惜到了她初開靈智,第一句話便是“難吃”。
此後她也會耐著性子,陪著他看會兒書。除卻話有點多,一切還是極好的。
她好奇書中美景,總問他,那水中開的花是何物?那春飛了滿城的是何物?他被擾得煩了,便帶著它悄悄去凡世看。
凡世人來人往,她流連忘返。回去之後,斐他送了它一幅畫,畫上女子對著一缸青蓮,言笑晏晏。旁的柳樹嫋嫋娜娜,她一眼便喜歡上了。
“我想你化作人身也是這般美。”他著,耳根便悄悄紅了。
她是異獸,向來得獨厚。隻是斐元沒想到,它化作人身也那麽快。
所以在他見著一女子未著寸縷睡在院中之時,委實嚇了一跳。
偏生這時她睡醒了,迷迷糊糊看著他,隻要吃飯。
他不由失笑。
化作人身之後,她更愛在他麵前晃悠。他卻是時常往府外跑了。
那日他回來,皺著眉頭看著乘黃。她不解,隻聽得他歎氣道:“他醒了。”
“你可願跟著他去?”
她到底心智不全,並未察覺他的異樣,聽是帶自己回來的那人,便點頭要去。
惹得他一陣傷心。
她走了,他覺得院中總是少了些什麽。
可是,她不會回來了,也就此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