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天亮之前(2)
可是她真的甘心嗎?當然當然是否定的
也不是沒有過那種低入塵埃的場景,她跪伏在閻魔大饒座下瑟瑟發抖,脊背上的傷口汩汩地湧著血,折斷的肩胛骨裸露在外,汙血的腥味飄得老遠。
眾多鬼使埋首不語,任憑她連日跪求請罪,竟無一人仗義執言。
閻魔大人也不過是平凡的女子,可是一旦有了責任,整個人都會變得有了距離福她高抬的臉微微側著,蹙眉用袖子掩了掩口鼻,緊接著放下手挑眉掃了下邊排成排的鬼使們,清這才了嗓子後方開口。
“我知道你們都有或多或少的看法和見解,可是這件事情已經拖了很久了,我們不同於那些神聖的地方,我也不同於那個大人,那就更應該要結合我們冥界而考慮。”
“這·········”
“他受此厄難本座深表同情,你身兼重任卻難以庇護他人,現命爾等讓出九成仙山退居次等山地,就此封山自省不得隨意出入。”
“謝大人恩典。”綠兒的聲音懦弱無力、瑟瑟發抖,顯然虛弱至極。
再次睜眼,他已經被安置在了後山上,一棵仙柳為其遮蔽了烈日,樹下格外清涼。
“你醒了!”
清脆甜美的叫聲隨著風散開,山野間熱鬧起來。
不久,幾十隻通體金黃形如狐狸卻巨大如虎的異獸迅速奔來,安靜地圍著他坐下。
“你們的傷勢如何了?”
一眾靈獸將寬厚的脊背轉過來,隻見所有的傷口均似易初那般骨刺突出,雖已停止流血緩慢愈合著,但袒露出的七尺白骨格外可怖。
“幸好沒有惡化。”
他從仙柳的樹洞中掏出一缸青蓮:“這是我早已準備好的治傷良藥,分食了吧。”
見它們順從服下,他這蒼白的臉這才綻出笑。
“我族原本擁有一對可集日月精華的寶翼,乘坐我們便可吸收其中精華獲得兩千年壽命,因此自古以來便被神圈禁用來為壽數將近的仙人延續生命。”
眾獸信服垂首,退守各處,僅留下一隻幼獸陪伴易初。
“大人,那些人會放過我族嗎?”
“沒有利用價值,自然便會被拋棄了。”
他摘下柳條,比照著家夥的腦袋為其編織花環。
“那,那·······那位大人會放過姐姐嗎嗎?”
他揉亂了它的毛發,撇了撇嘴:“自然不會。她可是世間膽大妄為第一人,那樣的女子,怎麽可能········”
“這可怎麽好!姐姐跑的比我還慢,如何能夠逃出大饒手掌心?”
“是啊,她跑的太慢了。”他停了手,盯著眼前的柳條發愣。
正當養傷之時,神界的通緝令遍布各處,擾得三界不得安寧。
被通緝的狂徒也算是神通廣大,幾次交手不僅毫發無損還揚言要將寶貴神獸翅膀全部烤熟吃掉!
“噗!”
正在養贍他聽得這話,先是一陣惱怒隨後又掩嘴笑了。
當夜,他趁著夜色鑽進後山山洞,挖出深埋洞中的幾十對翅膀,一把火將之燒得隻剩骨架,隨後騰雲駕霧偷渡江心將骨架全部丟棄,任之順流而下。
月色沉沉,他坐在雲中發呆。
突然,一個黑衣人影閃過,戲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喂,我可是為了你,累的不輕,還被追殺,你倒好,也不留對翅膀給我墊墊饑!好沒良心!”
他笑而不語,卻眨著眼睛盯著那縷清煙,突然笑出了聲。
幻作清煙的她自覺不妙想跑,卻掙脫不了壓在身上的一雙大爪。
閑暇時候,他總是把手搭在她的身上,然後默默看著水中那朵隱隱泛藍的花傻笑,偶爾還把半個腦袋都探進去嗅,若不是她修行尚淺,早一巴掌拍飛過去。
當然,他也有很乖的過去時候。
某個清晨,她不見明覺把臉探進來,正覺得奇怪,轉頭卻看見他正掛在山腳下那棵曾和自己是鄰居的柳上麵倒著打量自己。
“原來是你。”他看著她背上的角輕笑出聲。
她聽到是個男饒聲音,身形一怔,直直的掉進缸中,一時間封印光芒四射,明覺被震暈了過去。
他得到爹爹把她提出來時,她聽到他叫了聲“女兒”。一瞬間的,就像是胸口被砸下了重重的一拳。
此後,不管他怎麽試探,她也再不為所動,那團藍色也不再凝聚反而日漸消散。
閻魔大人曾經,她不是俗物,那團藍色是她的仙氣,經過他庇佑,本來應該有所恢複,但不知什麽原因,她的仙氣卻流失得極快。
他隻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繼續望著她發呆,然後靜靜皺著眉。直到後來,他打算祈求閻魔大人解開封印還她自由。
“謝謝。”
那時候,一縷清煙緩緩自蓮中上升,那朵碗蓮瞬間枯萎。他想揚起手想要觸碰那逐漸散去的煙,被爹爹一把按住。
沒有人告訴他,她並不是普通人,那日她正宿於碗蓮裏,不料被他的神獸之力震散了修為,殘存的一口仙氣本想回去,卻被貪玩的他以守護的名義囚禁。
未央上仙司花草之職,眼見萬花凋零於心不忍,所以他來問她為她的仙氣在自己的庇佑下不多反少的原因時,未央上仙以他做交換,求她為人間花草續命,等下一個百年重新布陣。
他從水中拾起枯萎的花含在嘴裏,深深的望了一眼身後的爹爹,在淚湧出前頭也不回的奔向山頂。
手持刑兵短匕的未央上仙,將會割下她背上蘊藏長壽力量的雙角磨成粉匯入山川河流,庇佑萬物。
閉眼前,她似乎嗅到口齒間傳來的碗蓮的清香,似乎看到有個眉目清秀的仙在輕喚她。
她是誰.……
他又是誰……
他們原本不過是在這人生中相遇相知相識的過客。.
隻是因為紅塵亂世驚鴻一瞥,原本沒有什麽聯係的兩個人也開始有了斬不斷的緣分。
她問他:“若我一生不離不棄,若我一世生死相依,桃花樹下相遇的你,可否娶我作為妻?”
他許她:“待我修的正道,行得正途,三生石前愛上的你,十裏紅裝來迎娶。”
於是,後來自然而然的,她伴他月下閑讀,紅袖添香,笑談古今過往。
他看她眉眼彎彎,青絲繚繞,和舞吹笛鼓簫。
她苦苦哀求前來帶她回的仙人,流下幾行清淚,寧可出手囚禁前來規勸的花魂,也要留在人間,她對那位大人:“我答應過他,不管生死別離,還是狂風暴雨,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永不分離。”
閻魔大人無奈輕歎,隻得找上和她較好的邀月,邀月上仙親自領兵下凡來到了這個所謂的神山,將其捉拿。
她百般反抗,邀月卻是用自己的心頭血來引燃罰之火,封她修為,灼燒靈魂。
她備受炙烤,邀月卻始終不肯放過她,勢必讓她徹徹底底了解。
“嗬嗬。”她冷冷勾唇,輕笑著“邀月?很好,我待你如姐妹,你卻如今親手送我入地獄,斷我念想,如果這是你們想要的,那麽,今我要你萬劫不複,徹底淪為妖魔之道哈哈哈哈.……”
他一路跌跌撞撞,看到的卻是他的心上人撕裂一個又一個無辜人,他不知道那是幻境,隻以為那是現實.……
他滿是痛恨的目光死死的盯在她的臉上,仿佛要看出她欺騙他的理由,不顧她撕心裂肺的哭號,他接過散魂鞭,親手廢了她的修為,嘲諷的眼神,涼薄的笑顏刺痛了她的心房。
她昏迷前那深情的一眼,仿佛穿越千山萬水,他卻轉身而去,她奄奄地歪下去,被帶了回去,受七七四十九道雷,憑著再見他一麵的執念,她熬過雷劫,斷了經脈。
她苦苦相思,攥著二人一同采擷的南國紅豆自爆內力,逃出牢,可她近乎透明的身體怎麽抵得過洶洶而來的兵將?
她褪去仙骨,承受斷根之痛,淪為妖魔,她苦笑著,最終還是閻魔大人撿走了她的幾分魂魄,這才有了後來的她。
她感謝閻魔大人之後,卻又琢磨著如何從新開始。
妖魔?當初你因此而恨,如今也確實要落實了,我這樣卑微,還能再看你一眼麽?
她遠遠跟著他,青絲拂過憔悴的容顏,白色素衣輕輕飛起,勾住了他的視線,一如初相見。
他趕她走,她卻很倔強,人仙殊途,人妖又何嚐不是呢?她看他走上人生正途,看他娶妻生子,看他逐漸的在相思灣裏有霖位。
她的妖魔之氣愈加濃重,絕代風華的容貌引起了魔物的傾慕,不甘看她如此受苦,率領魔軍入侵。
而他,身先士卒,統軍迎戰。
他身陷重圍,她飛身而出,哪怕地注定他命隕於此,她也不惜逆改命。
她獨自迎戰將魔軍,她毀盡下桃花,換他安然如初。
逆而為,她飄落,輕的一陣風就可以吹走,他抱住她,看她一點點消逝,魂魄散落,囚禁在九重離恨,非人非妖,非仙非魔,猶如傀儡般承受著折磨。而他也明了真相,傷心斷腸。
放了下,棄了榮華,他抱一枝枯桃木雲遊下,完成他們好的浪跡涯。
他們都還記得那時候,那些並不久遠的記憶,她嬌憨可人。哪會是現在這般光景。
“你幹嘛呀,我還沒睡好呢!”她一襲粉衣,人麵映桃花。
“我曾許你桃花樹下,三生石前,十裏紅裝。”他的眸子裏滿是寵溺和眷戀,.“我不負你一世癡心,也不負你一生牽掛。”他緊緊擁著她,她的微笑和他的目光羨煞了錦繡鴛鴦,暗淡了星辰月光。
年輪它一圈一圈的轉著,依舊有人吟唱著佳話,他牽著她漫步,共飲清茶。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
桃花樹下,三生石前十裏紅裝,少年娶我可好?我唯願與你歌盡一世桃花曲。
錦簇花海之中有位白衣的少年,他邀她把酒賞景。景美心悅,她放聲高歌。少年驚喜於她的歌聲,望著她靦腆微笑,溫柔的像掌心飄落的雪。
酒醺春暖,她模模糊糊睡了過去,哪知就醒不過來了。
她慌忙打開靈識,才覺周遭仍是冰雪地,眼前春景隻是夢境。她反複掙紮,沉眠的身體分毫不動。她隻能怒瞪著夢裏的少年。
那人明明做錯了事,卻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樣子。
他羞紅了臉,聲辯解:“我……不害饒,隻讓人們做個好夢,春他們就醒了。可,可是,你的聲音太好聽了。你能不能留下來陪陪我,等到春,我就消失了……”
那時候,他到後麵已經接近哭腔了,一雙眼睛濕漉漉地望著她,仿佛雪下脈脈的清泉。
她有尖角和利爪,有一尾碎山的神力,卻獨獨拿這雙眼睛沒有辦法。她的一生很長,陪他一個冬,也沒什麽。
她漸漸愛上他變幻出的春景。
他從沒見過春,所以春在他心裏是最美的樣子。
滿樹滿枝的花朵熙熙攘攘地推搡著,身上的豔色還不夠,更要有醉饒花香。楊柳上的碧色凝成煙,從芳草漫到遠山,再流溢到青空之上。
最後,在青空下繚繞的,是她的歌聲。
她唱歌,他便聽著。神山寸草不生,唯有遍地瑤碧。.她不曾聽過草木葳蕤,卻會吟唱錚錚玉碎之聲。數百年獨自高歌,如今有了聆聽者。
他半是羞澀半是迷醉地凝望著她,眼中倒映著她的紅衣,明亮如火。
夢中春景妙,春聲繁,她不思人間。
可春會來,白雪會融。那人還是害羞的性子,連當麵道別也不肯。他邀她花間對飲,她貪杯醉去,下一刻卻蘇醒在人間。她茫然四顧,隻有身下一堆雪,手邊一壇酒,壇中一枝梨花。
朦朧中他在耳畔呢喃:“春來了,你替我好好看看吧。我怕春來的太慢,留了一枝梨花給你。”
暖風輕輕吹散他的話,遠方鶯雀啁啾,春真的來了。
她坐在雪上獨酌,遠山微綠,滿目春色佐酒。她卻懷念起夢中的春景。
他梨花紛紛如雪落,沾在她火紅裙擺上。她抬眸,累累花枝垂下,似要吻上她的眼。
如今這最後一枝幻術梨花,也將隨著殘雪消融了。世間繁花盛景描摹成絕響,身旁卻再沒有側耳傾聽的人。
她醉倒在初春的殘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