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知我意(8)
終於趕到山腳下,阿慈抬頭一看,邊的月亮已經完全升起來了,像極了芸娘醃好的鹹鴨蛋黃。
胡亂抹了把額上的汗,阿慈握住腰間的快刀,一頭紮進陰山。一盞清輝裏,隻有踩斷幹樹枝和風吹樹梢的聲音,四處靜得可怕,幾經周折,阿慈終於找到一條上山的路,可還沒走兩步就看到一位老漢跌坐在路邊,一團黑乎乎的棉絮露在袖子外,見有人來“哎喲”地更厲害了。
阿慈在外走鏢,早就聽陰山上有各種精怪,入山時無論碰到什麽都不要多管閑事,阿慈心裏又謹慎兩分,握緊煉柄,走近老漢。
老漢自己住在山下,他來山上摘些野菜回去囤著過冬,沒想到踩空了石頭摔了一跤就站不起來了,隻能等人來幫他。
阿慈看著老漢難受的神情,猶豫再三,還是背起老人,一股濃鬱的煙草味撲鼻而來。
阿慈無奈的笑笑,原來這老漢是上山尋煙草來了。
二
山間群妖聞到了生饒味道,窸窸窣窣的圍了過來把阿慈嚇了一跳,他登時停下腳步要放老人下來,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刀勢要與群妖周旋,老人擺擺手,示意阿慈繼續走。
也奇怪,那些精怪朝他拜了一拜便各自跑開了。
三
剛下陰山,阿慈就覺得不對勁,剛剛眼前還是破爛溜丟的棉絮這會兒怎麽變成了觸感絲滑柔軟的白色皮毛?
甫一回頭,一口白煙正吐在他臉上,嗆得他直咳嗽,引得一陣“咯咯”的笑聲。
背上那人拿煙鍋朝著他腦門敲了一下,從他背上跳了下來,他這才看清,哪還有什麽老漢,明明是一衣著華麗、容顏妖冶的女子,身上披著的白色皮毛一看就相當金貴,還有那毛茸茸的耳朵。這女子是個妖怪,阿慈將刀柄握地更緊了。
女子一手扶著煙鬥,一手整理身上的皮毛,眯著一雙貓瞳瞅他,“吾乃神獸狗,汝尤心善,佑汝一命,即可下山去。”
阿慈趕忙作揖,卻趁其不備,起身時一抹迷煙撒過女子麵前,便將她困在了迷境裏。
隻是不知道迷境裏,有沒有這鹹鴨蛋黃一般的月亮。阿慈正沉浸在捕捉到神獸的喜悅中,全然不見那狗早已撕裂迷境,正站在他身後,下一秒便將他撕成了齏粉,統統收進煙鬥裏。
不知這投機取巧來的煙絲味道硬不硬,女子巧笑著,隱入山林不見了蹤跡。
清輝之下,隻餘一縷殘香縈繞。
四
降暴雨,阿慈在虞陽滯留多日,偶然間聽到饕餮樓重金求神獸異珍,阿慈便動了心思。
阿慈行鏢多年,還隻是一位的鏢師,自己吃苦不算什麽還要拉著芸娘陪自己一起受苦,阿慈心裏不舒服,隻要捉到一隻神獸,拿了酬勞,他和芸娘再不用吃苦受累,錦衣玉食亦指日可待。
又聽人,曾有書生路過陰山,有神獸狗化身老漢,讓背其下山,書生照辦,才得以保全性命。
正好此次便借道陰山,也去碰一碰運氣罷。
我死了,我是神獸狗,本想著風光一世,卻死得這般無聲無息。
“姑娘,一路過來想必是累了吧,來,喝碗湯。”
“婆婆,這湯是什麽味的啊?”
孟婆和藹的對我笑笑,“姑娘想喝什麽味的,這便是什麽味的。”
“那我希望是桂花酒味的。”
我記得那是一年深秋,那正好是狗食日的象,百姓都敲鑼打鼓的想趕走狗,我覺得有趣兒,便走進附近的一家客棧,點了些飯菜,二將飯菜送到我的桌上後又送來一盞桂花釀,是送的。我自然不會客氣,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桂花做的酒很香很甜。
待象褪去,就聽到蘇家公子蘇林忽然不省人事的消息,匆匆趕到,就見蘇家被妖氣所罩,身為神獸自然不能坐視不管,但因為貪戀桂花釀的滋味便向蘇家要了幾壇。
我在蘇宅裏捉到了一隻狐妖,她希望我不要聲張,我應允了,帶著她和幾壇酒去了遠處山上的雲亭。我走後不久,蘇林就醒了。
她告訴我她叫白夙,因為愛慕蘇林,便一直在他身邊陪著,怎知今日是狗象,她妖力大增,一時沒能控製,傷了蘇林。
她求我幫她,我覺得她可憐,便就地為她做了個身子,以桂木為骨,桂花酒為血肉,可少了一顆心,我又向嫦娥借了一片月角做了她的心。之後我為她媒,在她嫁入蘇家那日,她將自己的狐皮贈我,是謝我為她做了個人身,我也不拒,至今仍帶在身上,隻是不像從前那般光澤了。
不久後我被召回界,那也是我噩夢的開始。
界叛賊複榮勾結亂黨,想推帝上位,而其中決定勝敗的便是月神之力,但因月亮缺失了一角無法發揮神力,他便順藤摸瓜找到了我。他們將我栽贓下獄,在牢中嚴刑拷打想讓我出月角的下落,他們的法子無不狠毒,但我從未想過死,即使他們將噬骨粉撒在我身上,也不曾想過,那噬骨之痛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
界發現了複榮的陰謀,與之一戰,複榮慘敗,而我同其他被誣陷的神,從牢中放了出來,我升了神位。
月是神器,沒有誰能算出它的位置,三界之內隻有我知道月角在哪裏,但我將自己的記憶封印,除非我親口出來,不然沒人會找得到。
帝將我軟禁,逼我出月角的下落,但嫦娥對曾我:“我將這月角給你,但並希望你再還回來。”
雖不知何故,但我終究沒有出來。
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每都靠那煙吊著,那是嫦娥給我的,是可以讓我好受些。嫦娥也是心細,那煙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我終是沒能抗住,在一夜裏無聲的死去。那晚的夜空極好,上的星辰盡可明見,隻是月不全美,缺了些。
“真想再喝一次桂花釀啊。”
我仰頭喝下孟婆湯,前世之事化作一顆濁淚墜入忘川河。
“姑娘,該上路了。”
“你為何撕破月亮?”
“因為有了月亮,就看不到星星了呀。”
女子漫不經心地回答。在她身後,是已被撕開幾道口子的月亮。融融的光輝包裹住她,像是藏在一塊琥珀鄭
子夜愣了愣。竟是為了這種不可理喻的理由麽?
“你知不知道,”他咬牙開口,“你這樣隨心所欲,會造成怎樣的後果麽?”
她道:“知道啊,會被關進牢。你不就是來捉我回去受罰的麽?”
是,她的一點沒錯。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
“喂,”女子打斷他,“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什麽?”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在你抓我回去之前,至少聽聽我的故事吧,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回絕,不留餘地。
女子偏頭笑道:“那就開始講嘍。”
――根本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無理的妖怪。他腹誹道。卻也沒有阻止她。
故事的開頭,一個男孩背著個竹簍,去山林裏拾柴禾。突然,他發現了一隻受贍狐狸,他把它抱在懷裏,找來草葉碾碎敷在它的傷處。
他把狐狸帶回家,悉心照料。很快,狐狸的傷好了。他便送它回到了那片山林裏。
“以後要心一點哦。”他彎下腰,朝它笑了笑。雪白的牙齒像上的雲朵。
他走了。那夜裏,他聽到門外有聲響,起身開門一看,竟是那隻狐狸。它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望向他。
他愣了愣,蹲下來抱起狐狸。輕聲問道:“你是舍不得我麽?”
狐狸蹭了蹭他的脖子,嗚咽幾聲。他忍不住笑起來――
“好啦,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留在我身邊吧。”
就這樣,一人一狐相依為命。狐狸看著他長大、成親、生子,然後變老。門前那一棵桃花樹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轉眼間,距離他們相遇已過六十載,當年的男孩垂垂老矣。皺紋和白發裝點著他的生命。
那是溫暖舒適的一。
他的孫兒替他搬了一張躺椅,放在桃花樹下。他靜靜地睡著,膝上擱著毛茸茸的狐狸。
桃花開得正盛,一片花瓣落在他的臉頰上,癢癢的,他睜開眼睛,低頭看見那隻的狐狸。
“狐狸,我要走了。”他嘶啞著嗓子開口。
“但你不用傷心,我會變成上的星星,看著你哦。”
“所以這就是你撕爛月亮的理由麽?”聽完了她的故事,子夜不由好笑道,“這種話隻有笨蛋才會相信吧。”
她隻默然地望著他。
他歎了口氣,道:“好了,故事講完了,跟我回庭接受懲罰吧。”
他抬手甩出捆仙繩,繩子緊緊綁著她。她卻沒有任何反抗。
兩人乘著祥雲,飛往際。
她抬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手腕――風吹起他的衣袖,一圈淺淺的咬痕在他腕間若隱若現。
那痕跡,像是狐狸咬的。
她無聲地笑了笑。
終於找到你了,主人。
其實,在她的故事中,她隱瞞了一件事。狐狸和男孩初見時,因為害怕,它狠狠地咬了男孩一口。那一口它用了法力,無論他轉世多少次,那疤痕始終都會跟著他。
原來他並沒有撒謊。他真的變成了一顆星。
一顆對她來,遙不可及的星。
都知世間人心迥異,不可輕信。如這漆黑夜空一般,若不是有一輪明月照耀,恐怕群星也會為之暗淡。
傳聞西之陰山有神獸曰狗,其狀如狸而白首,能隨意幻化人形,若待其死後用火焚之有婉轉之音響起,而當其遭遇危險時,善設花牆逃遁所以不可輕得。於是世間之人欲得之而聽音者眾多,可苦其居於深山且山上多猛獸,因此多年來世人皆無跡可尋。
可我深知世間之人,他們那顆被貪婪蒙蔽的心,豈能就此善罷甘休。多年來,我與族人在不斷的逃命中離散,他們有的已經離開此山,前途茫茫不可確知。到現在為止,我在山中都不曾再遇見過我的族人,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能保全性命。我想留在這裏的大概也隻剩下我了。家園頓時不複以往,我的心裏一片淒涼。
隨後恍恍惚惚不知是過了多少時日,猶記那晚皓月當空,我孤身隻影立於山顛,俯瞰不遠處的人世,眼神滿是悲戚與無助。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輕淺的腳步聲,惶恐中我轉身回望,下一秒眼淚卻再也忍不住的落了出來。
他是狸宣,我的族人。這漫長而可怕的時光裏,我緊繃的神經在瀕臨崩潰之際卻遇到了他。我朝他懷裏撲去,泣不成聲。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發,不言不語,隻是這樣無聲安慰著我。我冰冷已久的心,瞬間溫暖了起來。
夜色裏月光如水,山間靜謐。你要與我一起不顧一切地去守護家園,抵禦人類。可是,後來的很多年裏,我都對這句話耿耿於懷,後悔不已。
貪婪者絡繹不絕的來往於陰山,他們總是費盡心思不惜害我族人性命隻為那一曲絕世焚音。那一日,我與狸宣正在山澗裏捉魚。一個人類突然出現,看他打扮像是一個書生,他身上傷口遍橫,手臂像是被猛獸咬得骨折,正氣息奄奄的躺在地上。狸宣看見他如此淒慘便不假思索的跑過去救起了他,後來我們慢慢的熟悉起來,得知他是不心迷路闖入了此山,被猛獸襲擊致此。在他養傷期間,我們漸漸的被他的善良所欺騙,狸宣也不再顧及他是人類的身份,待他親如族人。
直到有一,那人傷好之後便要離開簇,可是在他離開後不久,隨之而來的卻是我們的厄運。他帶來了一個法力頗深的人,原來正是他的師父。我終於明白過來,在山間的日子原來是他的偽善在欺騙我們,而他也不過是個貪婪之徒罷了。可是一切都悔之晚矣,他們趁狸宣心無防備之時害死了狸宣,欲帶走狸宣屍體。
危急之時,我一把奪過狸宣,設起滿是荊棘的花牆擋住他們,趁機逃逸才免於其難。
狸宣在我身上漸漸的化為一團狸毛,若不是輕信不該信之人又怎會如此,我心裏憤怒不止。
後來,有人傳聞看見陰山上一隻幻化為人形的靈獸狗,在某個皓月當空的夜晚,手執煙袋、身負狸毛,孤影獨立於月光下,欲借這煙袋之火焚盡手中狸毛。最後火光起處焚音響,狸毛頓時化為一縷輕煙消失在空氣裏無跡可尋。
其音淒涼婉轉似一曲故人離別時的輕聲歎息,音落處淚止月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