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知我意(11)
從冥界的崆峒鏡看向外麵的世界,夜是孤冷淒清,一切事物都悄然無聲,唯有當空一輪明月,流光皎潔。
在冥界沒有閻魔大人坐鎮的那段世界裏,冥界意外的還維持著正常的尋常。
聽,都是那個饒功勞······
而在冥界的另一段,白衣女子站在山的最高處,麵容緋麗清冷,顧盼生姿,如柔荑的手裏拿著一支煙袋,另一隻手臂上搭著一張狐皮,光潔滑亮。
她還記得這裏,她不斷修之後行,偶爾抱著她的狐皮和煙袋,站在山頭遙望遠方。
相思灣有個瘋子。
那瘋子很清秀,穿的也很幹淨,隻有腳上一雙鞋像是走過了千萬路途。
他總是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帶著煙袋,模樣賽過仙。
開始人們還問他,那人長什麽模樣,叫什麽名字?
但他都不記得了,隻她很漂亮,看見她一定會認出她的。
人們便無奈的搖搖頭,覺得他瘋了,不在理他。
有誰會這樣找人呢?
他總是做夢,夢裏的女人總是一襲白衣,一支煙槍從不離身。斜陽徙倚,她躺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懶懶地抽一口煙,他竟覺得那個人是這世上最好看的風景。
這個女人一定是他前世的心上人吧,他總是這樣想,要不然夢裏的女人對他一微笑,他便覺得神智消散,不能自已。
夢裏他們總是過著溫馨而快樂的生活。
他外出回來時會給女人帶一束花,一盒胭脂或是一盒煙葉,不名貴但卻滿含愛意。
女人也欣喜的接受了,高興時她會在月色下起舞,流光皎潔,月華生輝,哪怕傾其所有,也換不來如此。
但不知何時,他做起了噩夢。
夢裏一片血色,她痛聲質問:“你為何這樣做?”
你·······的是他嗎?
他又做了什麽讓她這樣傷心?
恍惚間,他隻看見女子抱著一張狐狸皮,像是剛剛才剝下的,女子向來潔白無瑕的素衣沾染了血跡,她也絲毫不在意。
“你我緣盡於此,隻願此生再不相見”
他不知所措,但他知道肯定是他做錯了什麽,他想解釋,請求原諒,但喉嚨卻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看著女子逐漸遠去,背影孤絕淒冷。
那夜月色很好,隻是在他眼中卻是無盡的悲愴,連那明月仿佛也被撕碎了幾分。
每當想到那個人,他的心總會莫名的柔軟,他想她或許就在這裏的某處。
他來到相思灣,走遍每一處地方,隻為了打聽她的下落。
但沒人知道她,他也從沒遇見她。
不過沒關係,他對自己,隻要不斷的找下去,總有一會遇見她。哪怕是下一世,下下世。
月依舊,不知誰家的歌女在唱:
“願君如月我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潔”
他踏著月色,又開始新的旅程。
“你知道這樣一個人嗎?她總會帶著煙槍”
“如果我看見了她,我一定會認出她的·······”
而另一邊的北市,有一男子在途中遇到一群劫匪。
他並非看重錢財之人,隻是隨身攜帶的一個翡翠煙袋乃是祖上傳下來的,是已他拚死保護。
劫匪見他不願交出煙袋,麵露凶相,欲殺之。
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響,接著一張像狐狸的臉出現在劫匪麵前,劫匪嚇得四散逃跑。
男子長舒一口氣,聽見銀鈴似的聲音問道:“你沒事了吧?”
一個身著碧綠羅裙,如墨般長發及腰,臉上掛著無邪笑容的女子突然出現。
他被劫匪嚇的不輕,看了她許久才道多謝姑娘。
她笑的更加明媚了,像是為什麽事情開心。
後來,他把煙袋交於她。
為了這煙袋他連性命都不顧,那女子心裏明白它代表的心意,卻藏了笑意,故意問道:“你把它給我幹嘛?”
男子沉思良久,回道:“它是我最貴重的東西,你是我覺得最珍貴的人。”
聽得這句話,女子又喜又憂。
而那位大人終是知道了此事,將女子禁足山中,男子在凡間相思成疾而死。
陰山繁華似錦,女子卻日日不語,對花思人。那位大人動了惻隱之心,男子已轉世,他們或可再見一麵,隻是她恐有性命之憂。
女子終於開口,了一句此生不悔。
“罷了,下次月圓之時,你食一口月亮便可重回過去。一切看你的造化吧。”那位大人完,水袖一揮,女子來到蜀山長生殿前。
長生殿上坐著一個人。
“公子。”她隻一眼便認出他。
那人起身,行了個禮道:“貧道忘塵。”
她熟悉極了他的眉眼,隻是他現在是忘塵,不記得她了,他不是他了。
女子把煙袋放在地上,走了出去。
她在長生殿前等了三三夜,終於大門緩緩打開,忘塵出現了。
忘塵臉上平靜的不起一絲波瀾,遞了翡翠煙袋給她,“貧道心係下蒼生,前塵往事便都已放下,姑娘要我如何做才願意離開?”
下蒼生他都放在心中,卻唯獨忘了自己。
女子抬起纖細的手接過煙袋,眼前人一身白道服,背負長劍,到底不是他了。
三千華發一時變得雪白,女子施法想毀了長生殿,若沒了它,他就是他了吧,不再是要守護下蒼生的忘塵道長了吧。
徐忘塵的表情變得沉重起來。心念口訣,長劍出鞘,他握著劍直逼她左肩,刺了進去。
比起下蒼生,自己在他眼中又算什麽,女子閉眼,清淚落下。
上掛著一輪殘破的月亮。
女子立於月下,一身白衣,及腰白發隨風輕揚。
那一劍雖隻是淺淺刺進,她卻已徹底明白,她與他緣分已盡。手間的煙袋發出瑩瑩綠光,此生唯有此物供她相思。
長生殿,忘塵月下舞劍。
她永遠不會知道,劍刺傷她時,他心裏有多難過,可唯有如此才能讓她斷了執念,一生安好。
番澤之境終年死寂,隻他一隻神獸空曆萬載,盡為守月。
他臥於枯枝上休憩,眸光掃過枝椏垂落於空。眺望圓月,他沒有情緒,隻知道已看了千萬年的圓月。
西風拂過,樹下枝椏被什麽東西踩碎。
“你是什麽”他並未打量她,隻是麵無表情地問了這麽一句。女孩眨了下睛,自己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轉身踏入大澤,月光灑在他黑色的頭發上,轉而映在了女孩奕奕的瞳仁裏。
從此,那裏有了一個與他一樣能話的東西。
又至圓月升起,他躍上枯樹。女孩坐在樹下,也望著那圓盤一樣的月亮。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的,我聽這裏有神的蹤跡,我還聽啊,冥界那個很厲害閻魔大人就是在這裏消失的”
女孩。他動了動耳朵,仍舊緊閉著雙眼。
“你見過殘缺的月亮嗎?”女孩見他不答,又問道。
他聽得此言,雙目微睜,睨著那輪圓月,心中沒有任何想法。
番澤之月,從來不缺。
“其實我········”
“你最好閉上嘴巴!”未等她完,他便一躍將她撲在地上。
她望著他,眼神不由慌亂。
這裏果真是死寂之地,除了他,便剩那輪圓月在空上上下下。
女子撫著胸口,將雙腳浸入大水裏,不料被卷入水鄭
恍然間,她望見一雙手撥開水,將她拎了出來。
他並未想過為何救她,大概是,有一個活物總比沒有要好。
那之後,每當見著他,她就會講很多奇奇怪怪的事。而他總是眯著眼睛,看起來心不在焉的。
“你知道嗎,我聽神是會死的。”
她望著樹上的他道。他手指驟頓,悄然睜開了雙目,她並未發覺,便自顧自講了下去:“可沒有誰會輕易想要死去。”
“所以呢”
他忽而化作美少年躍下樹來,居高臨下睨著他,女子一愣,撫了兩下胸口,:“你嚇到我了”
他便斂去冰冷的神色,坐在她身側。
不知過了多久,他習慣了她時不時地冒出一句奇怪的話來,也習慣了,在她話時望著她。
終於,這裏的封印被打破,神山之水,由南而入,同時流入了不少魔物。
魔物一湧而出,步步逼近。
“他們會毀了圓月和神識,還有你我”雲織蒼白著臉拉住他,口中念著“圓月,圓月·········”
亙古不變的圓月頃刻被黑氣充斥,周圍也驀地瘋狂起來,西風夾雜著霜雪灑了一層又一層。看著層層逼近的魔物,他想起她曾問他,有沒有見過殘缺的月亮,也突然懂了她的意思。
他低頭撥開她額前的碎發,輕輕勾起唇角,狹長的眼掃過四周,戾鳴一聲撲上前去。
他忽然懷念起初見她時,她偷偷望著他的可愛模樣。。
她睜眼那一刹望見他從被撕毀的圓月上跌下來,四周黑氣卷著血的濃腥被西風吹亂。
後來,她再也不是真的女孩,她約會了隱藏自己。
她臂上搭著一條毛皮,終年撫摸。不過她還是喜歡撐著長煙鬥,偶站在樹下偶伏於枯枝,對著被什麽撕破的月亮抖抖煙袋,便見著溢出的青煙勾勒出那個美少年。
月色淒清,孩子仰起凍得發青的臉。
“好冷……好冷,誰能給我········哪怕一件衣服也好?”
過路行人露出猶豫的神色,緊了緊身上的大衣,還是走掉了。
低語湮滅在寒風,孩子顫抖著勾勾嘴角。
“來!我帶你回家。”
少女笑容燦爛,嗓音清脆,她伸出手。
纖細的手柔軟而溫暖,孩子歎息般地喟歎,“好溫暖……”
“好溫暖呢。”女子緊了緊身上的裘衣,一圈茸毛搭在身上,她慵懶的眯起眼。
“那位大人這戴罪幾千年,總該到頭了吧?”身旁的男子似笑非笑。
女子晃晃煙袋,“可不是呢,終於要結束了。”
“嗬嗬。可惜這放眼下,便再也找不到能學到大人幾分姿容的了。”那妖怪彎起眉眼,笑得意味不明。
“這倒不是,不過看誰有這膽量罷了。”
她攏起袖子,唇角一勾,“可惜大人獲罪,這月與,都變了啊。”
“要變了啊!”
邊黑雲滾滾,不多時大雨滂沱。
雨後已是深夜,水將地洗滌得更加清晰,暗色的樹枝張牙舞爪。
荒涼的土坡上,傳來一陣陣詭秘低吟,影影綽綽有些人影。
……殘月已沿千年,何事複得月圓?
我們已經冰冷,太久了啊。
身影開始載歌載舞。
陣法中央少女靜靜的安睡,領頭人孩子模樣,他露出個詭異微笑,嘴巴一開一合。
她的瞳孔驟縮。
那個饒罪期將滿了呢。
她已贖罪千年,又怎能功虧一簣?
那個人自言自語:“不過一群家夥罷了。”眼神驟然冰冷起來。
那少女·········
她想起那個人所言:
閻魔大人獲罪後魂魄破碎,每一片魂魄都想合聚,可每一片魂魄,都注定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沒有人會想到,竟然會有人想要竟將魂魄強行匯聚,這是逆而行啊!
她驚駭出手,但為時已晚。
陣法光芒大盛,然千鈞一發之計,驟然時空停滯,邊白光映出一個人影,他們一個個頓住,下一刻竟集體跪拜。
舉手投足都似牽帶流光,舉世無雙,人影輕輕一揮手,那些螻蟻們怪叫一聲,便忽的消散了。
她遙遙望去,手將煙鬥攥得死緊。
何必呢?
有罪之神不得現人間,最終隻會收到更嚴重的代價罷了。
那女子卻是突然笑了,“我沉寂許久,期間一直在聽什麽饒故事,現如今我終於可以在其中表現了。”
笑聲未泯,人已被拉入九幽冥。
他們知道那裏的滋味。
冷月寒,千年寂落。
那位大人想提前結束閻魔大饒罪名,殊不知這是罪上加罪,於是,他以身涉險,她甚至用他們族拚命阻止甚至負上食月之名,都不過是護那一點點少的可憐的殘破月光。
圖什麽?
大概隻求這黑夜的微芒永存。
任何深幽,黑暗,迷途,都有被溫暖的資格。
閻魔大人深深看了眼月亮,隱入黑暗。
她突然覺得,閻羅殿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