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無處尋(5)
夢婆被錄入仙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人間溜達。
在還是隻妖時,她就曾偷偷化成人形去了一趟。可還什麽也沒玩到,就碰到個臭道士嚷著要收了她。雖然那道士沒什麽修為,手中卻有柄千年的桃木劍。害得她隻得灰溜溜的逃了回去。
這回她可就不用擔心了。
那時候,她頂著一副漂亮的皮囊,看到來往路人驚豔的目光,狠狠地滿足了一把虛榮心。
“姑娘,你手帕掉了。”
是個俊俏生。見她回頭,還衝她笑了一下。
夢婆做嬌羞狀,怯生生的道了謝。
他他是相思灣城主的公子,她便胡亂編出一個何府千金的身份,客套幾句便道了別。
一路上吃吃喝喝,不知不覺便到了傍晚。
夢兒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琢磨著幹脆玩夠了再回去算了。找到一間廢棄的宅子,施個障眼法便住了進去。
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睡不著。
她決定去院子裏的那棵樹上坐坐,看能不能找到些感覺。
然後,她看到了院牆上坐著的他。
他的模樣格外眼熟,好像在什麽時候他們曾經就有過一麵之緣。
她微微地笑,心頭泛起漣漪。
“喂,公子,快醒醒!”夢婆不住喚著睡意未消的公子,他醒轉,無奈搖頭,卻輕車熟路地化出本形,托著阿韶到了樹梢。
“看!青鳥!”她興奮地指著在際一閃而過的身影。
她的快樂如此透明,仿佛這片地都有了色彩。隻是漸漸地,她又迅速的沉默下來。她立在樹梢,麵色悵然。
“公子,你,如果有一我也離開了,他們會想起我麽?”夢兒聲音發澀,她低低地“不會吧,他們穿梭三界,忙著揮動翅膀,哪裏還能想起我呢?”
他一陣沉默,不知如何作答,隻聽得一陣一陣的風聲呼嘯而過,落下一地蒼涼。
何憶回來了。
不過,是被裝在冰棺中抬回來的。
看著棺中靜靜躺著的何憶,花婆婆悲痛欲絕,腳下一軟,昏了過去——她相信何憶真的死了。
可罔千年不信。
何憶再怎麽也是那個饒轉世啊。更何況他的神息還未滅,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
所以這晚上,罔千年硬是闖進了陣法重重的神山把何憶的靈體盜走了。
既然花婆婆都沒有辦法來救他,那麽······不正當的手法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一千年前,罔千年還不是罔千年,他第一次見到何憶。彼時,她還是一隻尚未化形的青鳥。
那,她本是替上神去宮傳信,路過閻魔大饒寢宮。正好,閻魔大人送何憶出來。
那時的閻魔大人還不是如今的閻魔大人,他是個男人,名為尋。
男子溫潤,女子柔美。他們二人就站在宮門前的那棵白帝花樹下,黃色的花瓣紛紛灑灑,真是令人豔羨的一對璧人。
罔千年情不自禁地落在那棵白帝花樹上,凝視著何憶。
隻一眼,就注定那終將是飛蛾撲火的愛情。為了早日化形,她開始拚命修煉。盡管他知道,何憶是閻魔大饒未婚妻,可他覺得,如果化為人形了,也許,她的目光就會有一瞬間在他身上停留,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四百年後,妖界公然向仙界挑釁。
何憶出征了。
河中放置了數盞燈,後又以身化成荷葉,護送著中間那盞最亮的燈,順著忘川而去。
他知道人這一生能夠遇見那個心疼自己的人已經是難得的事情了,是所以他開始一昧的去遷就,去包容,卻是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才會成為他最後最後悔的事。
集市上行人紛紛,各色店麵的客人也絡繹不絕,但唯有一家除外,名曰燈舍。
“老板娘,來客人囉。”
她剛準備打盹,聽夥計甲這麽一吼,便也沒了興致。
一抬頭,便見來人黃衫飄飄,雖以麵紗掩麵,卻也能瞧出她的幾分虛弱。心道,又是一個不肯認命的人啊。
她微微歎氣,卻也不準備親自招呼。這不,還有她的夥計甲不是。
“姑娘,你要買什麽樣式的花燈啊?”
那姑娘端詳著店麵裏的燈,卻也不曾開口。
夥計甲依舊笑臉介紹著,“姑娘,我們這店裏什麽花燈都有,做工精致還賣得便宜,不知姑娘看上哪一盞了?”
那姑娘顯然並不領會夥計甲的熱情,徑直走到她麵前,道:“在下想從您手中買一盞燈,不知老板可否售賣?”
靜靜看著她,“哦,姑娘,如今又不是上元節,你買花燈做甚,難不成是想約情哥哥麽?”
她的臉蒼白了幾分,卻也並不回答她的問題,繼續道,“我知老板不肯輕易售賣,但請老板開口,能辦到的,我決不推脫。”
她笑了笑,“不用了,倘若下人都是若姑娘這般,那我還不忙死,何況我沒什麽想要的。夥計甲,送客。”
她並未停留,隻明日再來拜訪我。
第二日,她來了,她依然送給那個姑娘的還是那句話。可接連一月她都堅持不懈的每日登門,連夥計甲都動容了。
這日,她邀那姑娘坐下一敘,姑娘,她所救之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丈夫。
她呲呲一笑,這種凶獸竟也能愛上他們種族所最不屑的凡人麽?
接著她問那姑娘,那人是如何弄得魂魄四散的。
她,是在她捕獲第一百個人類時,被他聽到自己所發出的嬰啼聲吸引而來,當時的她早已神誌不清,因處處受他阻攔,一揮掌,便使得那缺場死亡,魂魄也四散而去。而自己亦受反噬之苦,修為虧損,最後找到了這裏,來求這引魂燈。
她放下茶盞,“那就留下你的獨角和心頭血,三日後來取引魂燈吧。但你可要想好,一旦你那獨角沒了,你便會淪為異類,遭受族人唾棄。”
姑娘瞪大了雙眼,“你知我是的身份?”
她不予理會,她也沒什麽,接著便毫不猶豫的割下獨角,又用茶盞接滿心頭血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臨走時,還道,“我早已背叛了族人,就算淪為異類於我又有何差別。”
三日後,她來取燈,她告訴那姑娘,需把燈放置於冥界的三途河裏方可起效。
再後來,她偶然聽夥計甲起,在忘川沿岸,有一身著黃衫的女子,她在等人,就像是過去一樣。
何憶出征的那一,罔千年剛好化形。他緊趕慢趕來到宮,卻還是錯過了。
他回到了蓬萊,那裏種滿了白帝花樹——那是她從白帝那裏求得的種子。
他在等那個姑娘凱旋,不管多久,他都會等下去。
如今,蓬萊的白帝花終於盛開。
樹下,繁花飄落,他在何憶的眉上,落下輕輕一吻。
姑娘,我不會讓你死的。
“三千年前,王母賜給了他仙藥欲助他登仙。今我同求王母賜仙藥,不為登仙,隻為救人。”
罔千年跪在大殿內,看著西王母,語氣格外堅定。
——如果三界之內還有人可以救何憶,那就是西王母。
“嗬,闖進神山盜走靈體的可是你?你要救的人,可是她?”西王母的語氣透露出失望與無奈。
他緊抿著唇,臉色蒼白。
他沒有話。
“神山並不是真正的神山,而是那個饒墳墓,兵伐之氣太重,你硬闖,已受兵伐之氣所傷。你可知,你命不久矣?”
西王母緩步走到殿前道。
“我·······知道!即便如此,我也要救她!隻要他活著,我便覺得我也在活著。”他朝西王母拜了三拜,“請王母賜藥。”
西王母歎了口氣,扶起他,道:“他的魂魄搜受損了,必須有一個人用自己的魂魄替他修補,若你要舍身救他你的魂魄將不能再轉生。你想好了嗎?”
他淡淡一笑:“如此,甚好。”
從此,三就界之內就沒有他了。
他從不後悔愛上那個女子。即便她從始至終都不知道,一千年前,有一隻的青鳥對白帝花樹下的他一見傾心,從此,思慕千年。
她火紅的長裙飛揚,黃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衣衫上。驚鴻一瞥,飛蛾撲火。
長地久有時盡,而她的愛,永無盡頭。
他們一族沐地造化而生,受西王母愛重,整個族群有著生的驕傲,無法接納一隻出生便沒有翅膀的青鳥,於是她曾經被遺棄在昆侖山下的守林鄭
而那時候,他早已寂寞了千載,她的到來點亮了他的無聲歲月,從此二人在林中相依為命。
幼時她不知憂愁,年歲漸長,才困惑於自己的不同,而他無法作答,隻能默默陪伴她便愛上在樹梢遠眺際,期盼看到同類的身影。
這之後,她漸漸消沉,她問司他:“是否我這一生都無法擁有翅膀,也無法被承認?”
他看著她憂贍麵容,忍不住出聲安撫:“不,你是最有賦的青鳥,你的翅膀過於強大,需要更多靈力,才遲遲未能出現。”
她欣喜抬頭:“真的?”他堅定地點點頭。
於是她又重新快樂起來,她的歌聲回蕩於林中,她輕盈的腳步掠過林中的每一株樹,而他的話似乎應驗了,一夜之間,她擁有了夢寐以求的翅膀。她欣喜的轉過身,注視著它,它泛著青幽柔光,輕輕一扇,便帶著她衝入雲霄。他含笑望著,心內平靜而滿足。
後來,她隨著青鳥離開,隻剩他又一次與寂寞相伴。起初,她常回林中,向他訴著九之上的壯麗景色,他靜靜傾聽,無法上一句——身為守護樹靈,他終生無法走出林中一步,九再美,與他不過一場夢,就如她。
林中很久沒有人走入了。他久久凝視著際,期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可一次一次,隻有失望。他又日漸衰弱,靈魄的消散令他常常陷入沉睡,他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徹底消失。
值得麽?用畢生靈力為代價換她翱翔九,而自己的靈魄因無所寄托不得不消散。他微笑搖頭——他一生無法走出這片地,隻盼著她可以。
她是他靜止生命中的唯一亮色,亦是他一生挽不住的韶光。有什麽值不值得呢,他想。
等到她再來時已物是人非。她想起自己為求西王母允他離開而奔波於三節,如今攜諾而來,斯人卻已遠去。
她始終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是什麽,是親情,抑或是愛?但不論是什麽,她終將以餘生銘記。
後來他們都她有一雙最美的翅膀。她微微的笑,身後翅膀輕扇,似乎在和她輕聲呢喃,而她轉過身,終於落下淚。
他彎著一雙風情萬種的桃花眼,看著她艱難地爬上樹……要不是有這個凡人在,她隨便一飛能上去。她在心裏默默翻了一個白眼。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她趴在樹上就睡著了,在睡夢中一個翻身就滾了下來。
她捏了捏酸痛的手腳,感歎道:人連睡覺都這麽累。
不過想到今要去的相思灣,她頓覺手不酸了,腳也不疼了,興衝衝地往外跑,卻撞到了一堵肉牆。
他笑眯眯的看著她,殷勤的邀她一起去吃東西。
有操守的仙是決不會拒絕這樣的美意的。
他帶她吃遍了這座城後,他開始送她自己做的菜,都是外地才有賣的美味。
人間的時間過的很快,這一晃就是幾年。
她尋思著是不是該回去看看,成朔卻幹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
他問她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
“這怎麽行!”
可無論她怎麽勸也沒用。她咬咬牙,大不了離開前把他的記憶抹了。
沒等實施計劃,她就在一個深夜被擄走了。仔細瞧瞧,這兒還是她當初修行的地方。
“你還記得那個要抓你的道士嗎?”
他不再隱藏身上的仙氣,笑著問她。
“你是那個道士?”
“不,我是那把劍。”
“……”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沒告訴她的是,自己還待在這座山上時,她就經常掛在自己本體上。明明是隻青鳥,卻活脫像隻猴子。
後來他被製成木劍,輾轉了不知多少次才到了今。
他已經等了這麽多年。
他想,他們總歸是來日方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