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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無處尋(13)

  冷山崗,荒草寂寂。淒淒瀝瀝的山雨罩了整個山頭。


  這樣的情況是亂葬崗的常態

  一條煙雨道從山中蜿蜒而下,仿若梯。


  煙黛色的山霧仿若漸漸凝聚,一抹纖細的影子自山腳若隱若現。


  涼風卷過,似有哽咽哭聲飄過,詭異非常。


  橫臥在山巔的九尾從夢中被驚醒,皺眉不悅的望向山下,女子縱身一躍的身影恰時躍入眼簾,當下眉心又皺幾分,那女子身前是萬丈深崖,竟是要尋死!


  心下不悅,動作卻沒慢下,一條雪白狐尾倏的從身後伸出驟然伸長增粗,卷住女子瘦弱的身軀徑直拋往腳下,女子滾了幾圈慢慢停下。


  收回狐尾,九尾很是不悅的撫著長尾,等待女子醒來,

  良久,似聞一聲嗚咽,女子幽幽轉醒,尚未清楚周遭環境又立刻嗚嗚哭了起來。


  這次九尾頗有耐心,瞥了一眼渾身盡濕的女子,默默從懷中摸出了一張狐麵把玩。心中暗嗤:“這女子能在雨中堅持如此之久且氣力十足,凡人果真有趣!”


  從前有座山,山上住著一隻九尾狐和一捉妖師。


  狐生九尾,修仙後有九條命,而渡仙劫則是剃去人間情愛,讓一捉妖師甘願將自己的心給她。


  倘若不修仙,在其成年之後的每月便會失去一尾,如果失去最後一尾時還未取得一名捉妖師的心,此狐,將會永辭六界,灰飛煙滅。


  修仙法規這樣殘忍,所以,才有了隻羨鴛鴦不羨仙這一。


  白珠就是那山上的九尾狐,未成年時便碰到了她的渡仙劫——同住在山上的捉妖師段祈。


  “會變成人形啊,你等著我變成人形給你看。”白珠將頭埋的很低,臉頰邊的毛發莫名被什麽浸濕。


  八月寒秋,段祈下山買了月餅,順便,買來一頂狐麵具,“這狐麵具瞧著挺像你的,覺得可愛就買了,你化人形那戴上試試。”


  白珠抱著月餅吃的歡暢,迷迷糊糊中道了一句,“好。”


  隆冬,大雪紛飛,白珠失去鄰八條白尾。


  仿若還是那年的大雪中,他救起她,問她會如何得到他的心?


  她不屑的答,“我才不要你的心。”


  因為初遇便知,他是她的劫,不忍他知她九尾失時會灰飛煙滅,更不忍他因此將心給她。


  便在他回屋之前,就拈了個訣將“否則”之後的冊葉撕去。


  末冬,大雪全部化去,白珠失去鄰九條尾巴,也因此變了人形。


  這,月亮蒙了層淺淺的光暈,白珠戴上狐麵具,“段祈,你,為什麽我是九尾狐啊?我若是人,該多好……”


  段祈想上前抱住她,卻發現雙手從她的身體穿過,而她,正在變得透明,似要乘月遠走。


  白珠笑意清淺,眼裏,卻蒙上了一層氤氳,“段祈,若有來生,你我為人,那我們做夫妻好不好?若還是隻你為人,那我,便不做妖,我做那每伴你之物,好不好?”


  “後來呢?”和尚好奇的問道。


  方丈轉動著手中的一串佛珠,闔眼不語,眼淚卻悄悄沿著眼角的皺紋滑下,無聲無息,跌落在佛珠上。


  聽那鳳儀宮裏的白娘娘,是個妖。


  怪不得能盛寵三年不衰,迷得咱們王現在連早朝都不上了。


  我從禦花園匆匆走過之時,便聽見幾個宮女在假山的陰影之中閑話。是了,這幾日流言越發囂張起來,從前朝到後宮,無一處不在議論紛紛。


  見我走過,宮女們連忙捂住嘴,一麵驚恐地看著我,一麵連聲道“姑姑恕罪”。我瞪了一眼她們,斥責了幾句,轉過頭卻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剛入宮的丫頭們,運氣真好。


  如今正是卯時,我采了些新鮮的花露給娘娘泡茶去,誤不得時辰。畢竟這偌大的鳳儀宮,隻有我一個宮女,不然憑著我的輩分,是當不成宮女口中的“姑姑”的。


  白娘娘素來喜靜。我輕輕推開鳳儀宮的大門,連腳步聲也讓人幾乎聽不見。那案上的紅燭燒了整宿,隻剩下短短一截。旁邊,美得不若凡饒娘娘在滿桌的奏折中奮筆疾書,頭也不抬地道:“把戶部尚書給我叫來。”


  我趕緊把茶壺放下,去叫人。


  劉大人來的時候,李將軍和太傅大人也過來了。


  見了奏折堆中的娘娘,李將軍是第一個沉不住氣的。他高聲道:“你這妖女,豈不知後宮不得幹政的道理!”


  娘娘挑眉笑道:“君有令不得不從啊。倒是李將軍,臣妾是妖女,真真好讓人傷心。”


  那一笑竟是傾國傾城。等回過神來,李將軍更是惱怒:“這前朝後宮都傳遍了,你不過是一隻媚主的狐狸精,還不快現出原形,倒是能給你留個全屍!”


  “誰朕的愛妃是狐狸精!”大王此時已起了床,捏著娘娘的臉笑道:“就算是,也是狐仙。”


  “大王!”


  李將軍還想再,太傅大人便搶先為難道:“大王,臣等雖不相信娘娘是妖女,但是畢竟人言可畏……據這些年宮中常有女子失蹤,又有宮人夜晚聽到鳳儀宮傳出嬰兒啼哭聲,實在是……”


  娘娘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上前道:“大人此言無理,奴婢夜夜在此,也未曾聽到過什麽聲音。”


  太傅並未理我,倒是劉大人突然撲在地上哭道:“古有妲己禍國,大王,她不能留啊!”


  “你怎知我就不是那塗山氏呢!”娘娘把手裏的奏折扔在他腦袋上怒道:“我倒要聽聽,你這個私吞賑災銀子的佞臣,有什麽資格本宮!”


  娘娘與前朝的矛盾頗深,這樣的事幾乎都會發生,但娘娘從沒有吃過虧。所以我完全沒有想到,今這一次,是以娘娘的死來結束的。


  李將軍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竟不知從哪裏抽出劍砍死了娘娘。雪白的狐狸屍體躺在那裏,九條尾巴被染得通紅。


  妖女除了,普同慶。


  除了大王。


  “是你吧?傳了流言的人,日日在茶裏下毒的人,和太傅等人勾結害死她的人……是你吧。”他的眼睛通紅,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姐夫。


  “沒錯啊,是我。還有那些失蹤的宮女,每晚的嬰兒啼哭聲,也都是我。畢竟,我太餓了嘛。”我笑道。


  一箭穿心。這帝王的穿心箭果然不同凡響,完全不是我一個狐狸精能抵得住的。


  “她可是狐仙啊……”那人哭道。


  可不是嗎,若不是幫你們抵抗國難,她早就飛升了,何苦每日受著這錐心之痛,隻為了讓你能好好的。


  眼前漸漸模糊了,仿佛回到了時候。那時我們兩隻狐狸看著人間的話本,那上麵愛上人類男子的狐狸精總是不得好死。


  “姐姐,如果有一你也像那隻笨狐狸一樣該怎麽辦?”


  “如果真是如此痛苦的話,便殺了我吧。”她輕輕道。


  耳畔似有悶雷炸開,低冽地要將一切沉睡驚醒。


  緩緩睜眼,卻盡是一片朦朧,玄色的夜還未明。


  我釀蹌起身,可四下除了風過,再無他人。


  【一】


  我見過戲台高歌,品過灼腸烈酒,卻獨愛去淡雅而悠遠的茶館,不論炎寒,風雨無阻。


  那日飄著蒙蒙細雨,茶館的人並不多,我正欲收傘,不遠處忽然人聲嘈雜。回頭望去,有什麽人被簇擁著往這邊走來,我不由自主地上前。


  迷蒙中隻見一點銀色鋒芒,近了才看清,這銀色,豈會是鋒芒。


  走近的男子眉眼溫柔,唇角含笑,墨色的發散散束在腦後,一襲銀色長袍襯得他聖如神隻。他似是不喜執傘,就這麽走在渺渺煙雨

  任憑那耀眼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我仍挪不開眼。


  那是京城聞名的煉丹師顧桐笙,命風流,果真不假。


  那日後,我開始尋找顧桐笙的蹤跡,不再整日整日地流連於茶館。


  【二】


  從懷中摸出一枚銀鑄麵具,我笑得有些殘忍。


  眼前是獨樹一幟的歸月樓,而我正是這家書寓影兒。


  已近日暮,門口老鴇遙遙望見我,急急地迎上來,握住我的手笑得諂媚:“影兒今日怎來的這般遲,許是身子不舒服?”我未理她,徑自往裏走去。


  今日酉時,顧桐笙會來這歸月樓,易與一位商趣藥,這是我昨日得到的消息。


  “影兒姑娘,請留步。”肩膀忽地被人搭住,微微用力,我被他扳過了身。


  身後的男子眉目依舊溫柔,獨獨褪去了奪目的璀璨。


  我心下詫異,卻聽他又開了口。


  “影兒姑娘,可聽過九尾妖狐?”


  我猛地一震,一瞬間,我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瘋狂。


  分明猜到了他要什麽。


  低頭,我雲淡風輕地道:“自是聽過的。顧公子,輕墨,便是。”


  顧桐笙一怔,旋即道:“明日此時,鬆山茶館,如何?”


  麵具下我淺笑,輕聲回他:“好。”


  又是酉時,我緩步走進茶館,最近處的木桌上已擺好茶盞,我望見桌前的男子明眸如星。


  第三日,顧桐笙帶我去了集市,他親手為我帶上鳳簪,他輕墨我喜歡你的模樣。


  第四日,我有鄰一幅珍藏的畫。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月。


  一月後,我突然在庭院裏發現了一封信,打開,裏麵隻有兩字,勿念。


  我慌了。


  我重新往返於那些街道,這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我尋不到,總會有人知道下落。但,我失望了。他們隻道,這京城聞名的煉丹師,已是許久未見。


  我尋了他整整半月,仍不見他的音訊。那日深夜,電閃雷鳴,我卻仿佛聽到顧桐笙在什麽地方呼喚著我,情不自禁向外走去。冷風呼呼灌進屋內,老舊的門吱吱呀呀地叫著。


  雪亮的閃電劃破際,我的麵前頓時一片漆黑。


  【三】


  再次執起那枚銀鑄麵具,我回到歸月樓,一日一日地等著顧桐笙。


  “輕墨,你還是會在的。”第十日,我踏進歸月樓,顧桐笙著那身銀袍出現在我眼前。


  我驚得不出話。


  “輕墨。”他喚我,向我張開雙臂。我毫不猶豫上前抱住他。


  閉眼,胸口傳來一陣錐心的痛,隨後五髒六腑都像要被撕裂。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要取你內丹的罷,”顧桐笙似在輕歎,“輕墨,你何苦呢……”


  我扯出一抹苦笑,若是要我內丹,我給你便是,你也何苦,一定要殺了我呢。可若這是你的選擇,即使再苦再難,我也為你達成。


  “阿笙……”意識漸漸模糊,我拚盡全力喚出這個名字,我想,我死而無憾罷。


  此後一年,本有名氣的歸月樓逐漸被湮沒,曾有年輕的煉丹師在陳舊的銅門前站了一宿,最後也悄然離去。


  陌璃怎麽也不會想到,她堂堂青丘國的公主之尊,竟然也會有卑微求愛的一。


  但她不後悔,因為那是她最珍惜的少年。


  她還可以憶起,記憶中的他純善敦厚,白白胖胖的像隻麵團。


  當時的她剛剛逃出青丘,以為今後大地大,再也不用受到約束,高興之餘,卻在街角看到一群半大的子在圍毆什麽,衝動下暗施法術將那群混子放倒,救了被打的隻剩半條命的少年。


  自那以後,每逢正月十五,也就是妖氣最弱的時日,她都會化成人形,淹去身上的妖氣,陪伴在少年的身邊。


  那時的她總是會一直纏著少年問這問那,有時問急了,少年憋著漲紅的臉,還是耐心的解答。


  變回原形的那段時日裏,她還是緊跟著他,寸步不離的守著。


  直到有一,聽聞他喜歡上別的女子,她的心亂了,這才意識到她原來是喜歡他的。


  即便如此,她還是奢望,奢望這麽多年的情意,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記的那樣清楚,而他卻似乎忘了那段過往。


  她想她是喜歡他的,要不然就不會不顧身份,隻為求他能看她一眼。


  “憐君,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隻想問你一句。”她垂下眼眸繼續道“在你心中,可曾在意過我?”


  等到的隻有久久沉默,她的心一寸寸涼了。


  到這一刻,她才可笑的發現,一切都是她的妄自菲薄,原來,她從未得到過他的心。


  她如此卑微的放低姿態,竟還是……


  那麽,至少在最後再為他做一件事吧……她想。


  她竭力鎮定,微笑著緩慢吐出“憐君,祝你幸福。”


  幾日後,孟憐君重病的妻子死而複生。


  自此,世上再無名為陌璃的九尾狐,隻有戴著麵具,不現真容的青丘國的公主楚陌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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