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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無聲告白(四)

  無魅怎麽也不會想到,無雙那樣驕傲的女子,竟然也會有卑微求愛的一。


  但無雙不後悔,因為那是她最珍惜的少年。


  無雙還可以憶起,記憶中的他純善敦厚,白白胖胖的,模樣格外喜慶,看到他心情都會變得愉悅。


  可無魅卻不認可。


  狐生九尾,修仙後有九條命,而渡仙劫則是剃去人間情愛,讓一捉妖師甘願將自己的心給她。


  倘若不修仙,在其成年之後的每月便會失去一尾,如果失去最後一尾時還未取得一名捉妖師的心,此狐,將會永辭六界,灰飛煙滅。


  修仙法規這樣殘忍,所以,才有了隻羨鴛鴦不羨仙這一。


  無魅就是那山上的九尾狐,未成年時便碰到了她的渡仙劫——同住在山上的捉妖師。


  “會變成人形啊,你等著我變成人形給你看。”


  無魅將頭埋的很低,臉頰邊的毛發莫名被什麽浸濕。


  八月寒秋,那人下山買了月餅,順便,買來一頂狐麵具,“這狐麵具瞧著挺像你的,覺得可愛就買了,你化人形那戴上試試。”


  無魅抱著月餅吃的歡暢,迷迷糊糊中道了一句,“好。”


  隆冬,大雪紛飛,無魅失去鄰八條白尾。


  外界卻開始議論紛紛。


  聽重生殯儀館那個可愛的姑娘,是個妖。


  怪不得能生意不衰,導致其他殯儀館都芬芬關門了。


  無魅從午夜花匆匆走過之時,便聽見幾個人在門口的陰影之中閑話。是了,這幾日流言越發囂張起來,從相思灣到北市,無一處不在議論紛紛。


  見無魅走過,那些人連忙捂住嘴,一麵驚恐地看著無魅,一麵連聲道“姑娘恕罪”。


  無魅瞪了一眼她們,斥責了幾句,轉過頭卻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這些人·······運氣真好。


  正是卯時,無魅采了些新鮮的花露給姐姐泡茶去,誤不得時辰。畢竟這偌大的重生殯儀館,隻有她一個人忙上忙下,不然憑著無魅的輩分,是不會被尊敬的。


  無雙素來喜靜。


  無魅輕輕推開重生殯儀館的大門,連腳步聲也讓人幾乎聽不見。那案上的紅燭燒了整宿,隻剩下短短一截。


  耳畔似有悶雷炸開,低冽地要將一切沉睡驚醒。


  緩緩睜眼,卻盡是一片朦朧,玄色的夜還未明。


  我釀蹌起身,可四下除了風過,再無他人。


  她見過戲台高歌,品過灼腸烈酒,卻獨愛去淡雅而悠遠的茶館,不論炎寒,風雨無阻。


  那日飄著蒙蒙細雨,茶館的人並不多,她正欲收傘,不遠處忽然人聲嘈雜。


  回頭望去,有什麽人被簇擁著往這邊走來,不由自主地上前。


  迷蒙中隻見一點銀色鋒芒,近了才看清,這銀色,豈會是鋒芒。


  走近的男子眉眼溫柔,唇角含笑,墨色的發散散束在腦後,一襲銀色長袍襯得他聖如神隻。


  那人似是不喜執傘,就這麽走在渺渺煙雨

  任憑那耀眼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她仍挪不開眼。


  那是聞名的煉丹師,命風流,果真不假。


  那日後,無魅開始尋找那饒蹤跡,不再整日整日地流連於茶館。


  夜雪將至,霜花淩亂入眼,撐臂側頭仲怔神色倦倦。


  桌前紅燭玉蠟細燃溫潤紅光映麵,灼灼心事細思羞人臉。側頭垂眉讀心事,未幾便睡意消沉,欲讀萬卷借以消磨孤夜。


  素手流轉輕翻書卷迷蒙之間任思緒神遊四海,涼風無端透窗而入,卻未想突兀陰涼卷走片刻癡意。


  惶然垂眸卻不自覺見玉案之上朦朧之時所書寫的字眼,終是癡癡笑彎一雙月牙眼。


  從懷中摸出一枚銀鑄麵具,她笑得有些殘忍。


  眼前是獨樹一幟的歸月樓,而她正是這家書寓影兒。


  已近日暮,門口老鴇遙遙望見她,急急地迎上來,握住她的手笑得諂媚:“魅兒姑娘今日怎來的這般遲,許是身子不舒服?”


  無魅未理她,徑自往裏走去。


  今日酉時,無魅知道,那人會來這酒樓,易與一位商趣藥,這是她昨日得到的消息。


  魅兒姑娘,請留步。”肩膀忽地被人搭住,微微用力,無魅被他扳過了身。


  身後的男子眉目依舊溫柔,獨獨褪去了奪目的璀璨。


  她心下詫異,卻聽他又開了口。


  “魅兒姑娘,可聽過九尾妖狐?”


  無魅猛地一震,一瞬間,我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瘋狂。


  分明猜到了他要什麽。


  低頭,無魅雲淡風輕地道:“自是聽過的。那個人便是。”


  他一怔,旋即道:“明日此時,重生殯儀館,如何?”


  麵具下無魅淺笑,輕聲回他:“好。”


  又是酉時,無魅緩步走進茶館,最近處的木桌上已擺好茶盞,她望見桌前的男子明眸如星。


  第三日,那人帶無魅去了集市,他親手為無魅帶上鳳簪,他“無魅,我喜歡你的模樣”


  第四日無魅有鄰一幅珍藏的畫。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月。


  一月後,無魅突然在庭院裏發現了一封信,打開,裏麵隻有兩字,勿念。


  無魅慌了。


  她重新往返於那些街道,這街上的人來來往往,她尋不到,總會有人知道下落。


  但,無魅失望了。


  他們隻道,城聞名的煉丹師,已是許久未見。


  無魅尋了他整整半月,仍不見他的音訊。


  那日深夜,電閃雷鳴,無魅卻仿佛聽到他在什麽地方呼喚著我,情不自禁向外走去。冷風呼呼灌進屋內,老舊的門吱吱呀呀地叫著。


  雪亮的閃電劃破際,無魅的麵前頓時一片漆黑。


  再次執起那枚銀鑄麵具,無魅回到歸月樓,一日一日地等著他。


  “無魅,你還是會在的。”第十日,無魅踏進歸月樓,他著那身銀袍出現在無魅眼前。


  無魅驚得不出話。


  “無魅。”他喚她,向她張開雙臂。


  無魅毫不猶豫上前抱住他。


  閉眼,胸口傳來一陣錐心的痛,隨後五髒六腑都像要被撕裂。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要取你內丹的罷,”他似在輕歎,“無魅,你何苦呢……”


  無魅扯出一抹苦笑,“若是要我內丹,我給你便是,你也何苦,一定要殺了我呢。可若這是你的選擇,即使再苦再難,我也為你達成。”


  “無……”意識漸漸模糊,無魅拚盡全力喚出這個名字,她想,也許這樣就可能無憾罷。


  此後一年,本有名氣的酒樓逐漸被湮沒,曾有年輕的煉丹師在陳舊的銅門前站了一宿,最後也悄然離去。


  旁邊,美得不若凡饒姑娘在滿桌的奏折中奮筆疾書,頭也不抬地道:“把他給我叫來。”


  無魅趕緊把茶壺放下,去叫人。


  那人來的時候,還帶著花婆婆過也過來了。


  見了在書桌中的的姑娘,花婆婆是第一個沉不住氣的。她高聲道:“你這人總是不聽話,我之前給你過的什麽!”


  無雙挑眉笑道:“婆婆之前的太多話了,難道每一句都要無雙記著?真真好讓人傷心。”


  那一笑竟是傾國傾城。等回過神來,花婆婆更是惱怒:“你這人也不知好歹,我教育你就是讓你做這些?”


  她還想再,花婆婆便搶先為難道:“無雙,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針對你。但是畢竟人言可畏……據這些年相思灣中常有女子失蹤,又有人夜晚聽到重生殯儀館傳出嬰兒啼哭聲,實在是太過於詭異,更何況……”


  無雙深深看了無魅一眼,無魅立刻上前道:“婆婆此言無理,我可是夜夜在此,也未曾聽到過什麽聲音。”


  花婆婆並未理無魅,倒是周圍其他人突然撲在地上哭道:“她是妖孽阿,害饒妖孽啊,她不能留啊!”


  “你怎知我就不是仙呢!”姑娘把手裏的瓜子扔在他腦袋上怒道:“我倒要聽聽,你這個私吞賑災銀子的佞臣,有什麽資格我!”


  無雙與那些饒矛盾頗深,這樣的事幾乎都會發生,但她從沒有吃過虧。所以無魅完全沒有想到,今這一次,是以無雙的受傷來結束的。


  那人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竟不知從哪裏抽出劍砍向了無雙。


  雪白的身體躺在那裏,長長的蛇尾被染得通紅。


  妖女除了,普同慶。


  除了他。


  “是你吧?無魅,是你吧傳了流言的人,日日在茶裏下毒的人,和那些人勾結害死她的人······是你吧。”


  花婆婆的眼睛通紅,無魅從沒見過這樣的……花婆婆。


  “沒錯啊,是我。還有那些失蹤的人,每晚的嬰兒啼哭聲,也都是我。畢竟,我太餓了嘛。”無魅笑道。


  一箭穿心。


  這花婆婆的穿心箭果然不同凡響,完全不是無魅一個狐狸精能抵得住的。


  “她可是會成仙啊········不管我怎麽她,我都希望她好。”


  花婆婆哭道。


  可不是嗎,若不是幫相思灣抵抗災難,她早就飛升了,何苦每日受著這錐心之痛,隻為了讓這裏的人能好好的。


  眼前漸漸模糊了,仿佛回到了時候。那時他們看著人間的話本,那上麵愛上人類男子的狐狸精總是不得好死。


  “姐姐,如果有一你也像那隻笨狐狸一樣該怎麽辦?”


  “如果真是如此痛苦的話,便殺了我吧。”她輕輕道。


  仿若還是那年的大雪中,他救起她,問她會如何得到他的心?


  她不屑的答,“我才不要你的心。”


  因為初遇便知,他是她的劫,不忍他知她九尾失時會灰飛煙滅,更不忍他因此將心給她。


  便在他回屋之前,就拈了個訣將“否則”之後的冊葉撕去。


  末冬,大雪全部化去,無魅失去鄰九條尾巴,也因此變了人形。


  這,月亮蒙了層淺淺的光暈,無魅戴上狐麵具,“你,為什麽我是九尾狐啊?我若是人,該多好……”


  他想要上前抱住她,卻發現雙手從她的身體穿過,而她,正在變得透明,似要乘月遠走。


  無魅笑意清淺,眼裏,卻蒙上了一層氤氳,“段祈,若有來生,你我為人,那我們做夫妻好不好?若還是隻你為人,那我,便不做妖,我做那每伴你之物,好不好?”


  “後來呢?”和尚好奇的問道。


  方丈轉動著手中的一串佛珠,闔眼不語,眼淚卻悄悄沿著眼角的皺紋滑下,無聲無息,跌落在佛珠上。


  當時的她剛剛逃出來,以為今後大地大,再也不用受到約束,高興之餘,卻在街角看到一群半大的子在圍毆什麽,衝動下暗施法術將那群混子放倒,救了被打的隻剩半條命的少年。


  自那以後,每逢正月十五,也就是妖氣最弱的時日,她都會化成人形,淹去身上的妖氣,陪伴在少年的身邊。


  那時的她總是會一直纏著少年問這問那,有時問急了,少年憋著漲紅的臉,還是耐心的解答。


  變回原形的那段時日裏,她還是緊跟著他,寸步不離的守著。


  直到有一,聽聞他喜歡上別的女子,她的心亂了,這才意識到她原來是喜歡他的。


  即便如此,她還是奢望,奢望這麽多年的情意,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記的那樣清楚,而他卻似乎忘了那段過往。


  她想她是喜歡他的,要不然就不會不顧身份,隻為求他能看她一眼。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隻想問你一句。”她垂下眼眸繼續道“在你心中,可曾在意過我?”


  等到的隻有久久沉默,她的心一寸寸涼了。


  到這一刻,她才可笑的發現,一切都是她的妄自菲薄,原來,她從未得到過他的心。


  她如此卑微的放低姿態,竟還是……


  那麽,至少在最後再為他做一件事吧……她想。


  她竭力鎮定,微笑著緩慢吐出“祝你幸福。”


  幾日後,他重病的妻子死而複生。


  自此,世上再無名為無魅外界的九尾狐,隻有戴著麵具,不現真容的大人。


  桃眼裏朦朧濕氣,薄唇微抿暗含笑意,鴉睫重重淺遮眸,略頷首,幾許濃情意。


  抬眼望而不及,數不盡心事,理不清距離,冬去春來,縱使時間變遷,未舍而躑躅不前,那心事似冰川終將被溫暖擁抱而散。


  “先生你知道的,你一句話就能帶我離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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