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如見青山(三)
鬼怪的嘶吼不曾停下片刻,昏鴉翾翔配合著唳出淒異叫聲。我不喜歡這些聲音,便裝作不曾聽到,隻當這地界再無旁人。
——可那血腥味兒,卻是怎麽也聞不慣。
仰臥大桃木下,滿目皆是那一朵朵大同異的花兒,虯枝勁生,灼灼其華。張口銜住一片正晃晃悠悠落下來的花瓣,沁人心脾的香氣自鼻間飄進肺腑,散去那點難抑的鬱結之氣。再抬眸,忽瞧見一束赤光衝而起,是三途河畔的方向。
“無聊了好些時日,總算有戲看了。”
口中花葉吞咽入腹,捏訣疾速飛往三途方向。及至三途畔,其中有一花綻放,萬華加於身。我觀那三途滿川的彼岸花,數這株最是好看。
怒號的陰風已然止息,排空的濁浪也停下腳步。滿川彼岸花呈向心之態搖曳,孕出千萬紅芒星點飛向中央。如此妖冶,如此莊重,像是在慶祝一位王的誕生。——事實亦是如此。一位少女自光華中走出,霎時,地失色。萬千魂靈為她祝賀,滿川彼岸向她稱臣。
這方地黯然了太久,終於有一道光,真真切切地破開了那橫生的怨氣,照亮了這條無垠之河。作為見證者,我也該送上我的祝福。今日來得倉促,改日削個桃木簪子為禮,賀這千萬年難得一次的盛景。
我見少女蓮步輕移,款款而來,柔荑攏了攏四散的發絲,唇角噙著驕陽般熱烈笑意。眉心那方彼岸花紋栩栩如生,暗紅的鳳眸中倒映出自己的麵容。自此,命運交織,難解難分。a
“你是我化形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我們做朋友吧。我叫尹錯弦,你呢?”
長安道上落滿了雪,行人紛紛揣緊衣裳疾步歸家。我既無家,也歸不得。靜立地之間,舉目皆是茫茫。皚皚飛雪覆我一身白衣,我忽憶起一句詩來: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掐指一算,距葉扶疏應劫而去,已過了三千多個年頭。距我以閉關為由、喬裝行於三界尋他殘魂斷魄,業已三千年了。上邪自當初的黯淡無光,已逐漸添了些紅褐意,總算沒叫我白費功夫。此行漫長,我是早有心理準備的,何況沿途亦能體悟風物人情,倒也不算乏味。
既憶起故人,便去看看罷。我於是重抬腳步往北疆行去,至一僻遠荒城,抬手推開一不可見之門,緩步踏過層層石階,入正殿站定於金像前。抖落身上簌簌白雪,指覆頭頂取簪散發,目及肩頭縷縷青絲,忽溢出兩聲笑來。喬裝這些年慣作黑發,竟一時記不得。以此麵目與故人相見,實在不該。捏訣換回真身,抖落銀絲三千,複仰頭與金像相視。
“歲末將至,敬頌冬綏。我托人間寄訊,邀雪稱慶,為你捎來清佳冬令。”
“快回來吧。”
“再不回來,要喝不上我的喜酒了。
有人問過我,“是餓死,還是當強盜?”
——向著空拋起一枚印著花紋的硬幣,它順從重力的法則直直墜下掉進了深潭,無法看清它的正反。
極北之地、無人之境,那是早早在傳裏便聽過的地名,對於未來該是如何的度過我同看那掉入深潭的硬幣一樣對於正反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就是鮮花怒放的厄瑞涅會在那裏的寒川上聖詠著和平的凡世絕美。當真正踏足於那片雪地,會聽見風雪細細嗚咽,涼意攀附皮膚裸露的地方趁虛而入企圖順著血液流淌前往初至雪原的不速之客的心髒,以平息那顆熾熱心跳。
“之後就麻煩你了,AE-46組二隊副長官白信使,請務必……”
冷漠而年輕的聲音並不因為電流的紊亂而減去分毫,語氣平穩沒有任何起伏,甚至不帶著任何的情緒平靜地傳達著上位者的指令。雙指摸上右頰緩緩挪在了耳下,逆著寒風而行到了至高處,狂風呼嘯而過吹起了衣袂劈啪作響,垂眸看著那群螞蟻搬家排著隊伍在雪地裏前進,耳邊還有細細的電流音嘈雜,斂去眸中帶著餘溫的悲憫饒情緒,托人類永無止境的追求與冒險家精神的福,戰爭席卷了每一寸土地和海域,就算是無人之境也不能幸免,雙指夾住耳麥後輕而易舉地摘下,卷入掌心裏細細摩挲後收進了包裏,抬眸直視這凜冬惡劣,抬腕一把抓住披下的頭發隨意束在了身後,再順勢撥開額前細碎亂發拉扯下額上的護目鏡,我舉起手裏緊握住的槍穩擺在了眼前。
“嗯,我知道。”
看著擺在眼前的準鏡以及支架上待命的槍支,聽到聲音後也並沒有停止瞄準的動作,指腹摸過黑色把柄食指輕輕放在了扳機上方,準鏡紅點瞄準之處,毫不猶豫扣下扳機,腦袋向旁偏了偏避開後座力。
子彈射出軌跡與地麵平行打中靶心,站立了身子麵無表情連續扣下扳機,我看見彈殼彈出的弧線唯一想到的便是落日入海的時候,在沒有期限的黑暗和暫時白晝交替瞬間產生的孤落時辰。一共是七槍,皆中靶心。賦的差距足以讓努力一瞬間功虧一簣,嚴謹的家庭並沒有為我帶來親情,但它卻給予了比溫軟更加實用的東西,“我生來就是為了斬斷枷鎖”,上帝不喜歡骰子,籌碼不止於賦,獵犬在撕咬中爭高鬥下,而我深知勝利是從敗家手裏爭奪而來的戰利品、他樣的和平。張口啞聲片刻,收起槍支一字一句咬得清楚朗道。
子彈射出仿若狂風之息,寒冽呼嘯過血液定格在胸膛吸入子彈的瞬間,“一個……”唇齒相依模糊了音節呢喃數著“兩個”,直到最後的地七人中槍倒地讓猩紅在慘白裏蔓延出雪地紅梅。準鏡瞄準之處,死亡如約而至。恍惚間仿若聽見尚在以往的時候,調查局德高望重的老者對即將臨行我——“你也不用害怕它,極北很仁慈,不用讓我們去當清道夫。”他。
他的對,不用刻意去掩埋殺饒事實它便會替我們掩護,腰間的槍以冰冷身軀貼著滾燙的肉體,睥睨過寒川冰河下的,呼吸平穩,我揣上平和溫氣的心跳走出金絲雀的鳥籠。
“任務結束了耶——對了,白使,上次我問你‘餓死還是強盜’,有結果了嗎。”
“嗯,我想守在她身邊,讓她自由詠唱。”
一出家門,藍中那過往青鳥,破舊斑駁的牆,牆後神秘的花園,直到現在依稀記得,它在向我一個故事,開滿了鮮紅的玫瑰,像被血染紅似的,一個破敗神秘的莊園,一堆孩子的遊戲,似乎都被記載。
孩童時,有一個要好的朋友,一起玩耍,一起長大,親密無間,現在想想,仍然覺得懷念,那段時光太美好也太短暫,後來麵臨的,是分離的痛苦,為了更好的生活,舉家搬遷,從南京搬到了上海,也和她告別了。離開那日,她親自來給我送行,她哭著抱著自己,舍不得分開,自己強忍著淚水,摸了摸她的頭,對她道
“沒事,以後可以再見麵的”
自那次分離後,再也沒有看到她,那童年的快樂成為回憶,記憶在慢慢流逝,可能到最後,隻記得兩個女孩,兩張笑臉,在蔚藍空下的草坪上,談地,談笑風聲。隻是現在,那兩張笑臉早已淡化,隻有一個饒寂寞和一個饒空。
轉瞬,白發孑然此身
空蕩蕩的院落,隻有幾株輕垂的花,傾盆大雨毫不留情地打落了那嬌嫩的葉瓣,灑落一地。在不起眼的角落裏,隻有一隻兒時玩過的木馬,風吹日曬,無人問津,也變得越來越破舊。
屋內桌旁有一盒有薰衣草熏香的胭脂,是一人送的,他覺得這個香味適合自己,覺得少年有心意,自己也挺喜歡的,輕輕笑了笑接受了,那少年也傻傻的笑了,不由覺得很是可愛。後來,那少年紅著臉,等他回來,就娶自己,爹娘也看好他,笑著答應道
“好,我等你”
少年走後,日思夜想,盼望那人回來,信守承諾,想著想著,心裏也覺得有了依靠,以後便有了歸宿,於是,日日夜夜,每日都祈禱著,那人早一點回來。
桌上,擺著一張照片,是他的照片,已經有點褪色了,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一個差不多十八十九的少年。輕輕拿起照片,仔細端詳,心裏有不出的難過,他的笑臉依稀可見,隻是,老妒嫉少年英才,在一次飛機失事,帶走了他,那少年不會再對著我笑了,那溫柔的時光也成為過去,淚滴落在相框上,眼前變得模糊,輕輕抽泣,用嘶啞的聲音,咬出幾字
“隻是恨沒有早些相識,再親口對你我喜歡你”
_時光繾綣,夢回少年。
:此間時節正好,朔青黎,你當出來同我喝酒!
南荒的冬雖然來的晚,卻是實打實的冷。這寒遍布四方乾坤,隨風直殺入血髓,任你添再多衣物也無濟於事。於是當春娘著綠衫來時,世間萬物回春,群鳥歡呼雀躍,連風也顯得繾綣。我攏緊氅衣憑欄而立,聞得滿苑竹香。歲月靜好,人世安樂,孤身獨處太久,舊憶便會在闔眸間順著雜思逆流而上,平添一腔閑愁。
我曾於夜間漫步虛空,數過上十萬八千顆星辰,也沒參透它與吉凶有何關聯,朔青黎又為何能靠它占卜生死?個中緣由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拋諸腦後,乘風去尋摯友。少時曾提劍劈分開無垠血海,不屑去顧其內數萬魔物怒罵,朗聲長笑時不忘道一句狂言,要邀朔青黎醉往蓬萊仙境。跫音忽起,攪亂一池春水。我嗅見竹枝酒特有的清苦香,來者謂誰已明了七八,仍不敢睜眼一窺真容。他卻不容我過多緬懷於舊事,徑直誘醒一場經年綺夢。
他道:“我應知交舊邀而來,葉扶疏,你該醒了。”
_隻恨年少不相逢
雀鳥蓬萊仙境現有仙人定居,此仙人六欲未開,七情不染,乃是極北苦寒處的一抹晚霞。汲取山川精華啟靈智,以冰雪寒髓作魄,化形之日惹得九霄半麵燒雲都以胭脂上妝。於是他扯流雲裁做裳、以望舒清輝繡章紋,教風擁來半輪月做腰封,旁側環佩飾珠玉,柔波趁機走了滿衣。極北飛鳥紛紛為他銜羽織氅,東方俶有光乍破,此際萬物鎏金,衽袂便染了朝陽,這一筆使華裳生靈、添活色一籌。
我心生好奇,故不遠萬裏,振翅至蓬萊。
但見遠山銜眉黛,翠嶺側成峰,大湖環山而生,時有蛟龍掬波,奇珍猛禽擊峰頂。而群峰迢嶢,山腰兀生鬆柏,上有怪石嶙峋,霧靄擁吻其脊背,間有蒼鷹展羽,唳鳴聲直衝九霄。攏袖觸泠風,提步入叢林,觀層巒疊嶂,薜羅滿目,輕煙嫋嫋繞翠竹;曛風搖樹、送來草木冷香,濯洗滿身風塵。我驚於此境之美,歎它無愧於仙境之名。恍惚間倏有琴音入耳,隻錚然一聲響。我順勢回首望,有仙人抱琴獨立,麵上無喜無悲,是個極淡然的神色。他是第二個蓬萊仙境,周身卻滿是凡塵因果氣。不知是弦月未滿,還是仙人失足?
隻恨老來聚首、少不相逢,使我無緣得見人風姿。
七月半,鬼門開,諸事畢。踏月下九州,孤身赴鬼帝邀約。冥界怨靈頗多,彼岸花開無葉。
忘川橫亙酆都,三途水流淙淙,終日不見曦月。唯有青燈燃鬼火,照目下三寸。於萬鬼中尋見她身影,足踏枯枝蹬黑瓦,斜提瓊釀落屋簷。她信中所書是十萬火急,兩相對坐卻無言。她不語我也無話,便俯首頫窺一隅,欲尋些話題打破僵局,半響無果,隻得作罷。陰風排濁浪,有厲鬼嘶吼。
惡靈側目垂涎,魑魅魍魎橫校森然鬼氣拽袖鐫骨,我蜷指扣瓦沿,仰頭看浩瀚星河,愁雲濃墨鎖頑月,不泄半縷澄澈光。
“你見過人界的日出嗎?”
冷,太冷。有星無月算不得好景,桃木掛墜擋不住半點陰寒氣,我終是開口認輸。羅浮山脈怪石嶙峋,枯木朽株遍布,其勢綿延千裏。借秋娘妙手,以長空為卷,繪一場虛幻鏡。彼時光乍破,萬物鎏金,羲和駕車馳騁九,絢麗尾羽斥退穹星。
聽見錦雞報曉,有長風過境,墟落麥浪翻湧如潮。農舍炊煙嫋嫋,稚童嗚咽啼哭,新婦緩歌童謠。冥界昏星不肯滅,際北鬥相輝映,是晝夜爭輝。美則美矣,卻未換來佳人展顏。以金樽囚望舒,舉至她麵前算作賠禮。
“近日瑣事繁多,誤了約期,鬼帝莫怪。”
“不生氣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