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魂歸故裏(三)
耳畔傳聲,卻是心碎。橋邊無人,卻有聲。是佳人聲音。我就說嘛,她沒走。那聲正是茅草屋內傳來的。臉上掛著一絲喜悅,快步走向草屋。
那草屋正是自己幼時與她搭建的,她說,待我歸來時,她會在草屋等我。屋內桌上隻有自己未喝完的酒。自嘲笑笑。落座椅上。是我親手將你推開,我又怎會回頭告訴你“我後悔了。”
為爭太子之位,自行請願。助力邊境。那晚不舍,與我逃出宮。她將我拉到橋邊故作神秘,一番追問才得知。她要與我同放燈花。
她抱手許願,自己忍不住好奇。
“喂,你……你許的什……什麽願?”
那人抿嘴一笑。
“小結巴,不能告訴你,告訴你了就不靈了”
“哦……哦.……我才不是……小.……小結巴”
那日月光照射下,她顯得格外好看。不知為何我在那人眼中看見淚花,進了草屋,屋內是早已準備好的酒。那晚喝了個大醉,恍惚看到她哭了,我自知她舍不得。
“你……你.……放心吧.……我能平.……平安回來”
邊境內。烽火不斷。寒風刺骨。那日邊境失守,我趴進死人堆得以撿回一條命。敵軍一路殺進京城,自己不擔心宮內,倒是擔心那傻姑娘。這刀劍無眼,難免會傷了她。
快馬加鞭趕回京城,那血泊成河,溪水旁屍體遍野,餘光看到一瘋子卷縮在溪旁。嘴裏嘟囔著
“都死了……都死了.……全村上下沒有一個活口.……還有那姑娘.……被活活糟蹋自己吊死在草屋裏.……”
發瘋似往屋內跑,卻見早已吊在房梁上不知幾日的人。手顫抖著將人抱下來,手上還攥著那繡好的荷包。將她葬在外院的梅樹下。
夜幕降臨,是誰又哼起幼時歌謠。草屋內空無一人,梅樹下錯季盛開。
“姑娘啊,你這一生,又是何必呢……為了一個男子,值得嗎?”
我看向那個滿臉淚痕卻又帶著笑意的女子,隻一眼便是看透了她的一生,她從小便深愛著一位男子,兩人青梅竹馬,互生情愫,至少她是這麽認為的,可,直至他們大婚,她才知,自己不過是那男子的一枚棋子,想她在得知他們即將成親的消息時是多麽欣喜,可她不悔,甚至為了那男子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值得,情情愛愛之事你們陰間之人又何嚐會懂?”
但當她看見那望鄉台上的畫麵時頓時跌落在地
“怎麽?怎麽會這樣?!”
望鄉台上,那女子深愛著的男子為了權,誅了她九族,絲毫不念及往日情分。
我歎口氣
“唉,姑娘,你喝了這碗湯吧,從此了無牽掛,好好投胎,下輩子可別在遇見這……”
說著遞給了那女子一碗湯。
“我不喝!你拿開!”
那女子竭力抵抗,說什麽也不喝,一手打翻了我遞去的湯。
“姑娘,你說我們陰間之人不懂情愛,可我們也曾為人,這陰間,哪怕是最小的鬼差,也是有著一段故事的……”
“光天化日下欺負人家小姑娘,當真是好有能耐。”
執一短劍繞進那群鬧事的人中間,原本隻是來湊個熱鬧,卻見那群人正圍在一起欺負個小姑娘,氣憤得很。那群人卻不把自己的話聽進去,還有人直接上來推了自己。但好歹也是個練武的,哪裏會像尋常人家的姑娘一樣那麽容易就被推倒。挺直了腰板看著麵前的人,環臂胸前滿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噯,在這地盤上鬧事,有沒有聽過林家三姐兒的名字。”
小混混大抵是從別的地方來的,沒聽說過。便上去教訓了那群人,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大多都是來看戲的。想著總在外邊給父親找麻煩也不好,便早早地收了手,看著眼前的人。
“記住了,林家三姐兒,江南的小霸王。”
那日回去便被父親關在屋裏子,門外的人守的太嚴,沒得出去,便早早歇下了。就寢前還在心裏頭嘀咕幾句,街頭的小混混罷了,又不是什麽大人的孩子,何必做這一套戲。清晨醒來,外邊的人便沒了蹤影,躡手躡腳的走到院子裏。清晨的霧有些大,朦朧中看見有人翻牆進來,皺了皺眉,頓時警惕起來。卻見那人一副年少氣盛的模樣,堪堪倚在樹旁。
“外頭有人,借姑娘寶地一避。上回見姑娘在街頭訓人,著實敬佩。”
居然能跑進林府來,當真是好大的膽子。想著輕輕笑了笑,卻見他又翻出了院子,回來時手上拿著一枝桃花。把花遞了過來,訕笑道:“院裏有柳有雀兒有佳人,怎可少了花。這枝便贈了姑娘,算是人麵桃花相映紅。”
接過他手上的花,笑著說他是登徒浪子。其實心裏頭還是樂得很,外邊的人見了自己都是要躲起來的,敢這麽和自己說話的人真的不多,因此也沒有趕走那人,而是留他下來聊了好一會兒。
“程邂、程邂。”
撐頭坐在屋子裏望著窗外的月,一個人嘟嘟囔囔了半天。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叫他的名字叫了好久。窗外的月是圓的,圓的和銅鏡似的,還能倒映出他的模樣。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間就沉浸在裏麵了……
噯,不知道,他能看到什麽。
想著想著,嘴角不經意間上揚。忽地像是想起什麽一樣,輕輕搖了搖頭,又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我在想什麽啊……
每日清晨他都會過來,日日理由都不一樣,到了後麵索性不找那些個理由,隻說是尋著林府裏的佳人。每每聽到他說都要低下頭去,臉上要發燙好一會兒,隻好低著頭和他說話。手裏還不斷的轉著他給的花。慢慢地,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一日裏他到正午都沒來。我在院子裏等著,等著,就是沒等到個影兒。微微歎了口氣,原來,隻是我一廂情願嗎……
恍惚間看到他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怔。看了好久才敢確認,心中欣喜萬分。程邂,真的是程邂!他來找我了!我見他眼中閃著淚,手裏拿著一隻桃花木簪。
“我要離開了,如若你願意,這枝桃花木簪,你收下。等一年後,我便回來娶你。”
聞言微愣,心裏頭是開心的。可是,若是我不同父母商量就同他私定終身,外麵的人如何看我?如何看我爹娘?見他轉身便要離去,低頭咬住下唇,雙拳緊握,似是下了什麽決心。我抬頭向他望去,看著他的背影彎眸輕笑。
“我答應你。”
“你那個簪子我不要,它長得難看,配不上我。等一年後你要在還我一個。”
“程邂,記住了,你欠我一個簪子。”
千萬,一定,不要反悔。
萬千良馬飛奔,蹄聲不斷,匆匆忙忙踏過了山川河流,一路的好景色卻不容將士們多瞥一眼。這隊伍是由京城派去塞北的支援。就在一個月前,原是安分守己多年未犯的北國,突起政變,小皇子奪了政權,憑著一股年少輕狂的勁兒屢屢騷擾邊境。今上震怒。決心起兵討伐北國,前幾日卻傳來十萬將士被困山中的消息,便又派下二十五大軍前去支援。配圖。
桃花樹下,風落花。如此詩意美景,兩人心思卻是不一。可能有那麽一瞬,他們都是渴望時間靜止的。凝結了仇恨,拋卻了快意恩仇。但美景終究不會長存,宴席終究會散。可能那人懷揣的心刻滿了複雜。造化弄人,偏偏是彼此。可能桃花落下,在那人心中微微激起了漣漪,如若可以,願此景長存。氣氛可能逐漸尷尬,那人可能會突然起身,撓頭笑笑吐出幾句打趣的話。這張圖片凝結了歲月。可能就是多年後兩人記憶中,最美的風景。雖說是不願渡眾生,終究還是會將帶笑眉眼留給一人。就像青玄,本是風流年代,仍願守一人,候一生。無論結局是離合悲歡,終是不悔相識。唯歎相逢恨晚,是緣是劫,何必深究。有因有果,莫論人非。就像賀玄,本應逍遙快哉,奈何命不由己,心中有恨,偏偏孤倨引山洪。一切皆有定數,莫要笑談而過。
程邂也在其中。是這支軍隊的副將,一路上麵如冰霜,心中的思念卻緊著。休息閑暇,發現河岸邊竟有幾棵無人管顧,獨自芳菲的桃樹。隨著一縷並不和煦的春風,將思緒遠遠帶去江南。
他們的相遇是在春日的江南,那時的風大概是濕潤又溫和的吧。對於程邂來說,是不是也不重要,他所想記住的,隻有那個堪稱巾幗不讓須眉的姑娘。
朝中局勢愈來愈緊張,雖說這麽多年的渾渾噩噩讓府中好些人早對自己放下了防備,但也總有些人,想著趕盡殺絕。喚來管家安排一番,便收拾了東西同狐朋狗友前去江南遊玩,自然,也是為了韜光養晦,好將這盤棋,布得水泄不通。
秉著要讓行程鬧得人盡皆知的心,便選了騎馬,一路且行且鬧。與府中關係向來不好,而各房姨娘都捧著自家庶子眼巴巴望著能出點意外,徹底掃了自己這個礙眼的掛名世子。如此即便是路遇險境,那些人安排在暗處的人手也隻能幫,卻動不得自己。畢竟一出事,這裏頭最大的嫌疑在誰身上不就顯而易見了嗎。誰都不願意鋌而走險,把黑鍋攬頭上。就是這般想著,心中的陰霾也清散了不少。
到了江南,實著拗不過一幹人的拉扯,才下了馬隨他們四處胡鬧。不過是前行了半刻鍾左右,便聽見鬼哭狼嚎的聲音,抬眼朝著一旁熙熙攘攘的人群瞥去,目光便被一襲素色的衣擺吸引,瞧這款式,可不是個女子?
心中那一絲好奇怎麽都摁捺不住,隨口哄騙了身邊一群人,假意從容擠入人群。果不其然,還真就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子。一直到了人群散開,才愣著被一旁的好友拉走。
似是無意的問了句,才得知,是林府三小姐。生在官家還能有這樣的品性與膽量,就算是涼薄如程邂,也忍不住動了心思。叫了影衛查出林府三姐兒這幾日的去向,提筆細細寫下萬般計量。
承認自己不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會頂著風險去追求她,在一切未塵埃落定時,必須處處小心。
林府的外牆不高。也就同內院的柳樹勉強比肩。算準了此刻三姐兒會在院內,悄讓人引了丫鬟離開。自己假裝被人追趕,翻牆誤入了林府內院,一副年少氣盛的模樣,堪堪倚在柳樹旁,調笑歉道:
“外頭有人,借姑娘寶地一避。上回見姑娘在街頭訓人,實著敬仰。”
林府三姐兒隻淺淺一笑,可這一笑,正如暖陽撞上了少年冰封的心。鬼使神差的翻出了內院,從不遠處折回一桃枝又欣欣然回了內院。
“院裏有柳有雀兒有佳人,怎可缺了花,這枝便贈了姑娘,算是人麵桃花相映紅。”
連著往後幾日清晨,程邂都會攜一枝桃花翻去林府內院,夜裏若翻了人姑娘的內院,被發現可就壞了人名聲。清晨時分即便發現了,霧氣濃,裝作小廝也可混了過去。
這天不同,愣是過了清晨,也未去林府,他該回洛陽了。對於三姐兒,自己很明白,是喜歡是癡迷是愛上就恨不得寸步不離,但不敢肯定便是三姐兒的心思。畢竟到此之前,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幹擾她的生活,她也無半分表態。再如何糾結都不是辦法。
借了腔不知何處來的奮勇。就翻入了林府內院,一眼便看見了怔怔坐在院中的三姐兒,除卻出生與母親去世那天變再也沒哭過的程邂,怎也不忍讓淚盈滿眼眶。
“我要離開了…如若你願意…這支桃花木簪…就收下,等一年後,我便回來娶你。”
良久也未聽見響聲,這樣的結果,也是預料中了,苦澀的扯了扯嘴角,攥緊了簪子便要走。措不及防聽見她輕輕的應下了。
回洛陽後。早就沒了什麽藏鋒避芒的心思。一心想著坐穩世子的位置,便風光娶了林府三姐兒進門,不讓她受半分委屈。攬下了這些年大理寺未啃下的硬骨頭。作出好一番政績後,何等賞賜都一一婉拒,隻向皇帝請了一道賜婚的旨意,十裏紅妝抱得美人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