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雪中舞劍
一到院子門口,映入趙煜眼簾的是那一抹紅色身影,如風飄逸,手持寶劍,跳躍於一片亮白天地之間。
【翩若蛟龍,飛雲若鳳。浮雲掠日,堪比乾坤。】
望著在漫天飛雪中醉心於舞劍的仲英,趙煜心中自然地浮現出這些詞句。
她手中的長劍鋒芒,氣貫長虹,一個利落的轉身飛起旋落,觸地時長劍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風,又如遊龍穿梭,行至四海;時而輕若飛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寒風,落葉紛碎。
專注舞劍的仲英宛如一道銀光於這飄雪的庭院中穿梭,悍然氣勢定可擊退敵軍萬千。
“本王見你剛才持劍之時如行雲流水,如此看來,你肩上的傷應是大好了?”見她收勢站定,趙煜輕出聲,意帶詢問,似有誇讚。
回身見到是他回來了,仲英連忙頷首,行禮,穩了一下略有浮沉的氣息說:“是,仲英還要謝謝殿下所贈之藥,使得傷口愈合的很快,已無大礙。”
戰場上刀光血影中硬闖出來的大將軍,本就是筋強骨硬,這點輕傷,若不是之前那箭頭上淬了毒,對她而言本就不算什麽事兒,如今幾日用了九王爺的雪蓮丸和宮內秘製的禦賜金瘡藥更是早就好了個七七八八。
今日起身後,仲英見外麵白絮紛紛,休養了幾日的手腳便再忍不住動起來,卻不想被一早便不見身影的九王爺見個正著,仲英便瞬時有些無措,有些羞澀,與之前華麗舞劍的英姿之軀判若兩人。
“仲姑娘,無需客氣,畢竟,你是為了救本王而傷……這點藥算不得什麽……”
“呃……是——仲英,明白。”
氣氛忽然有些怪,仲英雖不經男女之情,卻耳濡目染了父兄許多與人交際之道,人情世故,心中驟然明了。
麵前之人,這話語是在刻意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的確,不管這幾日二人曾發生了什麽,等出了這天門山,回到京都,他們之間便是君臣之遙,僭越不得。
縱然她心中已對他有所思戀,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算不得數的。
仲英不禁暗笑起自己的癡傻,曾經她還質疑過表姐妹們說的女子如果愛慕了一個男子,便會失了心智……如今自己何以也會犯這樣的錯呢?
單手爽利的將滌靈劍入鞘,仲英眼角微一笑,明眸生輝:“殿下,仲英做了臘肉粥,給你盛上一些吧?”
“嗯,本王剛好有些餓了,那便勞煩仲姑娘吧。”
雪袖一拂,趙煜挺拔的身影慢落在庭院的石凳之上,淡然的望著她執著瓷碗的玉手,眸光躍然。
笑容暖緩,算是回答了他的謝意,穩當的將為趙煜盛的那碗特意溫著許久的粥放在他的手邊,便轉身坐在一側擦起手中的劍鞘來。
看著她的樣子,趙煜心中劃過一絲後悔,一抹不忍,他知道,自己的話定是傷到了她,卻又不能解釋什麽。
一手指端輕輕摩挲著黑色瓷碗溫熱的邊緣,他還是沒忍住抬眼望了那安靜的身影一眼。
隻見她側著的額發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細汗,頸間也是閃著一片晶瑩,應是舞劍後還沒來得及擦拭,便為他盛了熱粥。
薄唇微抿,口中本是香糯的熱粥此時卻有一絲鹹澀,玉骨微屈,指尖觸到懷中那冰蠶絲的帕子,暗歎一口氣,緩步至她的身邊。
一落絲滑越上額邊,本是專心擦拭劍鞘的仲英愣了一下,她抬頭望向頭頂逆光而立的白玉身影,麵上盡是錯愕之情。
“仲姑娘果真是個不尋常的女子,寒雪中淋漓香汗襲身,卻隻顧著手中的寶劍,真是不怕著了涼……”
“呃——劍上若是落了霜,便可能會鏽的……”
“你!……”
聽到他這一聲輕叱,仲英才明白過來,他實則是在擔心她,並非真的在問擦劍的事兒……
前一秒還在話語中與她劃清界限,後一秒便又如此大獻殷勤,仲英覺得大家不應傳這個九王爺的性子冷,而應該是怪。
可這忽冷忽熱的怪性子,就還是會令她這個馳騁戰場的大將軍心中如小鹿亂撞。
慢上手接過趙煜掌間的絲帕,仲英低聲說了句:“謝謝殿下……”便低下頭,偷摸笑去了,像極一隻偷了糖的小鬆鼠。
默然站在一邊的趙煜,心中慨然。【還真真是個孩童的記性,不知道記仇,就記得別人的好。】
“世人皆知仲家飛鷹營的仲英大將軍善排兵布陣,戰場上一杆紅纓銀槍戰無不勝,卻不想你的劍法竟也是如此了得。”
原還沉浸在蜜糖坑裏的仲英聽見他的話一下子便來了精神頭,說起她最愛的滌靈劍,她梅子一樣的瞳眸裏都能閃出金光。連自稱都變成了‘我’。
“殿下,您不知道,我小時候起就跟著我們仲家軍的莫先生學劍法,他可是江湖第一大神劍山莊的二公子,劍法了得,技藝非凡,後來我大一些還被送去青冥山待了兩年呢,莫老莊主還收了我做他的入室弟子,傳了我一套他自創的劍法。”
趙煜之前便覺得她的劍法步數有些眼熟,不想竟是母妃族中秘要《青檀集》中提到的百年神劍山莊中人所傳。
看著眼前女子提到她的劍法時那自豪放鬆的模樣,他不由得調侃道:“若不是本王知你本為女兒身,怕真是要心生嫉妒了;在朝堂,帶軍打仗的水平少有人及;在江湖,你的劍法也絕對可以排上名次。
如此一比較,本王倒是該有一絲自慚形穢,身為一名女子你尚可如此優秀,若你真為男子,那大宋天下豈不是無人能出你的左右?”
“殿下,您太抬舉仲英了,我哪敢同您相比,仲英既沒有您卓越的治世之才,亦沒有殿下心中的撫民宏略。
仲英隻有一顆保家衛國的心,隻能做到為我大宋征戰沙場,安邦衛民!更何況我們大宋民間亦是人才濟濟,智囊無數,仲英比之他們不過就是一介武夫罷了。”
“征戰沙場,安邦衛民,仲英……你身為一名女子為何會有如此遠大的抱負呢?”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女子又如何?古有西施與昭君,為了國家與民族奉獻出自己的一生;前有長孫皇後與則天女皇為國為民,以身作則。我們大宋的女子為何就不能將國泰民安作為人生的信仰呢?”
“長孫皇後與則天女皇?仲英,你可知道,你剛剛的話如若被父皇或者那些有心人聽到,會引起什麽軒然大波,會給你自己帶來什麽麻煩,又會為你們仲家帶來什麽危險……”
“仲英心中明白,我們大宋,從太祖皇帝起便遏製外戚、女權參政,可仲英相信殿下您並不是當今的皇上和那些人,您不會那般想,不是嗎?女子中雄才智越者甚多,為國為民,同男子一樣能盡忠護安,為何要將我們都關在那一方後院大小的天地呢?仲英敢與殿下敞開心扉談論我心中真正的想法,因為仲英相信您不是那樣的人。”
“你就這麽信我?”【你我才相識幾日,便值得你如此以身家性命相托?】
“是,仲英信您。”【雖然我們相識才不過幾日,但仲英相信自己的直覺,您是值得我相信的人。】
【仲世恒,想不到你這唯一的女兒竟是如此的心思簡單,究竟是你教導的結果還是她天性使然呢?這樣的她於你於你們仲家而言到底是福還是禍?……這樣的她對我而言,究竟是那顆續命的鳳凰星還是一個催命的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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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煜望著眼前明眸皓齒,英姿颯爽的仲英有些失神了……
仲英凝視著近在咫尺的俊彥,呼吸較之前舞劍時瞬間愈加急速起來……
她一個不留神,手掌一滑,便碰上了石桌上用炭火熏著的粥鍋。
他快速起身執起她的手,輕握住,一同放在雪裏,印著她們的掌印,四目相對。
有些人,你越是想躲開,她便會更加深的跌入你的眼中,逃不開,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