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懿宮內寂靜得好像要死去一樣,宮女們忙碌有序地進出,無聲地對天子行大禮。
康秀道:“回稟陛下,娘娘落水,胎兒已不保。臣無能,萬望陛下降罪。”
和曦嗯了一聲,正要進去,康秀卻低頭踟躕了片刻,低聲說:“娘娘日後恐怕……難以再孕了。”
月謠猛地變了色,手指一下子攥緊了,因是低著頭,沒有人看得到她的異常。和曦回過頭去,麵容沉靜得好像聽到的隻是一個不重要的消息,甚至在聽到的那一刹那,眼底裏流露出了一絲輕鬆。
“朕知道了。”他轉身推門而入,此時文薇已經醒了,麵色蒼白,雙目呆滯,發梢甚至還是濕的。月謠站在天子身後,看見她這副模樣,心裏揪緊,目光下意識地移開了。
“文薇……愛妃?”天子輕輕地坐在她身邊,溫柔地呼喚她的名字,輕輕撫摸她的麵龐,眼神裏滿滿地透著關懷與痛心。
文薇的眼珠子僵硬地轉動了一下,落在和曦身上,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淚水走珠一樣落下來。
“陛下……陛下!!”
和曦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眶慢慢地紅了,不斷地寬慰她:“沒事的,文薇,我們還年輕,以後還……沒有關係的,文薇。別難過了……好不好?不要哭了,仔細身體。”
所有人都關注著和曦和文薇,沒有人發現月謠顯得蒼白的臉色,比起躺在病床上的文薇,她亦麵色蒼白。
寢宮內燃著安神香,和曦的寬慰合著香氣縈繞在文薇身邊,漸漸地將她帶入了夢鄉。
“……陛下。”月謠剛要說話,和曦回頭看了她一眼,使了個眼色,悄無聲息地往外走去。幽柔緊跟在身後,一出內室的門就跪下了。
“到底怎麽回事?”
幽柔略帶哭腔,聲音微顫:“今日天氣悶,娘娘說要去蒼池走走,剛好靈犀宮的路嬤嬤帶著小宮女路過,不知怎的,突然有個小宮女衝出來推了娘娘一把,娘娘這才落水。”
月謠看了一眼和曦,隻見他目光冷靜,嘴巴緊緊地抿著,聽完幽柔的話後,問道:“人呢?”
幽柔道:“所有的小宮女都已經被押入內府司大牢,路嬤嬤也是。”
和曦抬頭看了一眼殿外,甘妃早就到了,因推人的是自己宮裏的小宮女,無論是不是她所為,一時半刻都脫不了幹係。
月謠道:“陛下,小宮女都是新入宮的,由內府司統一分配,剛入宮不會有黨派之分,也許隻是無心的。”
和曦道:“有心還是無意,一審便知。”
月謠垂下目光,一言不發。
甘妃就候在門外,看見和曦出來,迎上去想要辯解,卻見和曦麵色冷峻,根本不打算給自己開口的機會,隻得悻悻然地站在原處,目光落在緊跟其後的月謠身上,厭惡地皺起眉頭。
內府司大牢。
小宮女們剛進宮就闖了如此大禍,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三兩成團地抱在一起哭得稀裏嘩啦。牢門外忽然傳來腳
步聲,緊接著進來一個內監,走到關押小宮女的牢門前,像是拎小雞一樣將那個推了文薇的小宮女提出去。
“不許哭!誰要是再哭,就一根白綾勒死!”
周圍一下子靜了,隻剩下驚恐的喘息聲。那小宮女很快就被帶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內監又回來了,在牢門外高喊:“雲玉!”
雲玉獨自一人縮在角落裏,不像其他小宮女那般害怕,稍顯冷靜,她朝著內監屈膝一禮,默不作聲地就跟著他出去了。
她被帶到了一間明亮的房間,裏麵豎起一副寬大的雲母屏風,隱約可見後麵坐著一個人,
“還不快拜見陛下。”
雲玉忙伏地,“婢子拜見陛下。”
“齊妃落水的時候,你可看到了什麽?”
雲玉悄悄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那個女孩,怯怯地說:“婢子跟著嬤嬤穿過花園的時候,遇到了齊妃娘娘,嬤嬤帶著我們向娘娘問安,可是下台階的時候不知怎麽回事,花兒的腳下滑到了什麽,一下子衝出去,這才推倒了齊妃娘娘。”
“那麽說,是無心之失?”天子的聲音冷得好似堅冰寒鐵,好像下一刻就要刺穿她的喉嚨。雲玉吞了吞口水,道,“婢子……不知。”
“陛下……陛下冤枉!是有人推了婢子,婢子冤枉啊!”花兒嚇壞了,又哭又喊起來,內監立刻喝止:“天子麵前,豈容你喧嘩!?來人,掌嘴!”
“住手。”和曦淡淡地道,片刻的沉默之後,又說,“既然說冤枉,那你說說,誰推你?”
花兒急得滿頭冒汗,腦子裏猶如一團亂麻,最後慌不擇路地說:“是雲玉,是雲玉推我!就是她,當時她就在我旁邊,就是她推我!”
“我沒有!”雲玉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辯駁,花兒卻是咬死了她不鬆口,“就是你,就是你推我!”
月謠站在和曦身邊,俯身輕聲道:“陛下,光聽這兩個人的話,不足取信,不如再召幾個小宮女對口供?”
和曦沒說話,衝著高豐遞了一個顏色,高豐會意,走出去朝內監吩咐去了。不多時,剩下的宮女們全都被帶了上來。
來的時候內監都威嚇過了,因此剩下的小女孩全都規規矩矩的,一個也沒有哭。
“陛下,婢子……沒有看清。”
“婢子離得遠,也沒有……沒……看清。”
“婢子沒有看清楚……”
和曦聽著小宮女們帶著顫音說話,慢慢閉上了眼,忽然一個脆聲的聲音鎮靜地響起,“陛下,婢子當時就站在花兒的後麵,雲玉沒有推她,她是自己不小心滑到了。姐妹們站在後麵,因為嬤嬤教導過規矩,所以不敢抬頭看,可婢子離得近,看得很清楚。”
她字字清晰,有理有節,不似其他的宮女們,嚇得抖似篩糠,和曦謔地睜開了眼,“你叫什麽名字?”
“回稟陛下,婢子解語。”
“你說謊!”花兒大叫起來,“是你推我的!就是……啊!”話還沒
說話就徹徹底底地挨了一個響亮的嘴巴,頓時半邊臉頰腫了起來。
和曦點了點頭,道:“剩下的人,可有人看見誰推了花兒?”
底下一片噤聲,花兒的目光盯在所有人身上,就好像抓救命稻草一樣,可所有的宮女們伏在地上發抖,沒有一個人吱聲。
和曦無意識地捏著手指,長時間的沉默之後,他歎了一口氣,像是累了。
“行了,花兒雖是無心之失,可宮中不容無心之失,拖出去杖斃。人是路嬤嬤帶的,脫不了幹係,一同杖斃。”
毫無溫度的一句話,頃刻間便定了兩個人的生死,花兒嚇瘋了,不斷地哭喊,卻被人像拎小雞一樣拎走了。剩下的人全部伏在地上,肩膀抖得厲害。
和曦站了起來,高豐和月謠一左一右跟著他走出屏風,隻見他在剩下的宮女麵前站定腳步,“爾等無罪,不必驚慌。”
月謠看了一眼解語和雲玉,跟著他便走了。
對和曦來說,究竟是誰推了花兒,又或是否花兒自己失足,已經不重要了。此事追查下去,必然牽扯到靈犀宮,後宮中唯一能牽製文懿宮的就是甘妃了,所以此事不能再往下查。文薇經過此事,天子定會補償,文懿宮已去子留母,除了後位他什麽都補償不了。隻恨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從此文薇再難有孕……
和曦站在文懿宮前,忽然止住了腳步。
“高豐。”
高豐上前一步,隻聽和曦道,“甘妃禦下不嚴,罰月俸半年,禁閉三個月。”
“是。”
他抬頭望著文懿宮三個字,悄然後退了半步,“朕就不進去了,月兒,你替朕……安慰一二吧。告訴文薇,晚上朕再過來。”
“是,陛下。”
文薇睡了半個時辰不到就醒了,麵容憔悴得很,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內心說不怨恨是假的。
“陛下就這樣了結了此事?”她抓著月謠的手,長長的頭發垂下來,貼著臉頰與淚水沾在一起。
月謠反握住她的手,“陛下有他的苦衷。”
“什麽苦衷!”她狠狠甩開月謠的手,難以理解地看著她,“那是他的孩子!難道抵不過他的權力二字嗎!!”
“文薇姐……”
“我知道……”文薇閉上眼,眼淚水落下來,浸濕了衣襟,在錦緞被麵上留下深深的印漬,像是一朵開敗了牡丹花,“他是天子,我從出嫁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會有今日,我也知道他對我好,都是因為我姓齊……千年修得共枕眠,那麽多年了,難道他對我就沒有一絲憐愛嗎?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我的孩子啊……!”
月謠顫抖著嘴唇,突然一把抱住了她,聲音急促:“這就是天子,他即便真心愛你,也要排在江山社稷後麵!孩子已經沒了,後位不能再丟了!”
“沒有孩子,我要後位什麽用!什麽用——!!”
月謠緊緊地抱著她,眼睛裏蘊藏了陰戾詭狠,“當然有用,殺了甘妃,奪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