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謠利落地翻身上馬,厲聲道,“出了什麽事?”
“有幾個小子鬧事打架,殺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司寇夫人娘家的外甥!”棠摩雲頂著風跟在月謠身後,急急說道。
此事本來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新兵營有人鬧事,拖出去軍法處置就好,可偏偏被打死的其中一人是司寇的外甥。司寇掌管邦禁刑法,在外名聲一向是虐戾成性,可偏偏深得天子信任。這也難怪,當初如果不是他手段毒辣,協助天子將阻礙新政的門閥世家下獄誅殺,何來今日朝堂新局麵?
此事落到他手裏,恐怕有大麻煩。
月謠直接趕到新兵營,屍體就陳列在教練場上,夏敘等人已經控製住了局麵,無關人等全部清場,現在消息還沒傳到司寇府,她有一定的時間處理後事。
鬧事殺人的新兵一共三個,全都被五花大綁了跪在地上。
月謠走過去蹲下,掀起覆蓋屍體的白布,兩個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司寇府的外甥外傷較少,但胸口有一個大洞,當時血水汩汩地往外冒,沒多久就死了;另外一個渾身是傷,最致命的是後腦上的鈍傷,也是當場斃命。
眼下天熱,才過去不過半天,已經有隱隱的味道傳來。月謠捂了一下鼻子站起來,目光落在行凶者身上,一刹那露出陰戾之色,她一腳跨過屍體走過去,在他們三人頭頂掠視一遍,金石敲擊般的聲音冷硬得好像一把利劍懸在他們頭頂。
“名字。”
最左邊的人縮了縮脖子,顫著聲道:“小……小人……邱彪。”
“小人……莫武義。”
“小人易雲。”
月謠的目光落在易雲身上,三個人或多或少都慌張不安,隻有他鎮靜如常。她道:“何故殺人?”
邱彪哆嗦道:“小人……失手殺人……都,都怪謝三,是他先挑釁的!”
“對!就是他先鬧事的!”
易雲剛要開口,月謠就打斷了他:“拉下去,分開審。”易雲抬頭看了一眼月謠,複又默默地垂下目光去。
邱彪跪在營帳內,臉上、身上都是鞭刑後的痕跡,他急著撇清:“大人!是謝三先挑釁的,當時我們哥仨兒正在聊天,謝三和烏薦東無故羞辱我們,我們氣不過,才失手打死了他們!”
“羞辱?他們說了什麽。”
“謝三說我們是狗/娘養的,有娘生沒爹養的癟三!”
月謠道:“你們平日有什麽過節?”
邱彪咬了咬嘴唇,沒有立刻說話。月謠道:“你可以不說,但總有人會告訴我,到時候……你以為你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我……我說!”邱彪忙道,“謝三家裏窮,這才來應征,我們和謝三,關係還算不錯。可是謝三這個人,手不幹淨,總是趁我們不注意偷我們一些東西,有時候是吃的、有時候是用的,我們上告百夫長,沒想到百夫長偏幫他,反而是我們成了鬧事的一夥,被打了十個軍棍!這仇、就是那麽結下的!”
月謠又問:“事發之時,你們隻是口角之
爭,怎麽會引發衝突並殺了人?”
邱彪道:“大人,不是小人衝動,謝三像這樣挑釁我們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們也知道聚眾鬧事是違反軍令的,可如果不給謝三一個教訓,顯得我們窩囊。本來想揍一頓了事的,可不知怎的,竟然失手將人殺了……”七尺男兒哀哀求饒的樣子可憐極了,“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家中有年邁的老母和嗷嗷待哺的小兒,求大人放小人一馬,哪怕是去做苦力也行啊!”
月謠涼薄地看著他,“此事我做不得主,你知道你們殺的另外一個人是誰嗎?那是大司寇的外甥,此事落在他手裏,你以為你還有活路嗎?”
邱彪嚇得瑟瑟發抖。
“不過呢……你既然是我的兵,我焉有眼睜睜看著你去死的道理。”月謠道,“此事我會盡量保你。”
邱彪喜極而泣:“多謝大人!”
“先別急著謝。”月謠沉著聲音打斷了她,“你先告訴我,易雲這個人……平時和誰接觸甚密?”
“易雲?”邱彪思考了好一會兒,遲疑著說,“他平時話不多,除了我們哥倆,也沒見他和誰有過多的接觸……”
“他平時可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沒有!他很老實!”
月謠看著邱彪信誓旦旦的模樣,謔地站了起來。她是女子,體格不能和男子相提並論,可站起來的一刹那,威壓像是陰雲一樣籠罩了下來,讓邱彪心生怯意。
“夠了,押下去。”
棠摩雲擲地有聲地應是,回頭看了一眼兵士,立刻便有人將邱彪帶走了,直到人出了帳子,還能聽他哀哀的哭求。
下一個是莫武義,不像邱彪那麽害怕,耿著脖子好像一個愣頭青,月謠問了幾句當時的情景,說的幾乎和邱彪的一樣。她十指交叉支撐著下顎,忽然問道:“方才我問邱彪,他說易雲除了你們哥倆,還和一個叫樓誠的夥夫走得很近,對不對?”
莫武義愣了一下,眼睛裏閃過茫然,然而片刻之後,他忙說:“是!是!也沒什麽,就是平時互相關照,他們兩個是老鄉,互相有關照也正常。”
月謠笑了一下,嘴角古怪地揚起,目光如炬,好像看穿了什麽一樣。她就那麽盯著莫武義看了很久,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你們今天打死的,其中一人是大司寇的外甥,知道嗎?”
莫武義頹喪地點點頭。
“按照軍規,是要殺頭的。”
莫武義再次點頭。
“你和易雲都要死,可是邱彪不用,知道為什麽嗎?”
莫武義猛地抬起頭,月謠嘴角一彎,語氣一下子冷下去,“因為他怕死,所以他向我告發了一個人——易雲。”
“不可能!”衝口而出的三個字,一下子叫他冒出了冷汗,他急於辯解,“易雲一向老實,守規矩!他是不可能做違反軍規的事的!”
月謠望著他,外麵的天有些暗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大司寇的人很快就會來,她必須要在大司寇的人來之前將這三人按軍規處置,一來他們殺人
在先,這是秉公辦事,對大司寇也有交代;二來易雲是大司馬的人,若是拖下去,恐怕會生變。
她偏頭看了一眼棠摩雲。
“拉下去,砍了。”
棠摩雲領命,將人提了就要出去,忽聽月謠在身後喊了一句等等,以為她改了主意,沒想到她補充了一句:“把邱彪和易雲一起砍了,也好讓他們三兄弟在黃泉路上有個伴。”
“是!”
行刑的台子新兵營的西北角,離校練場有一定的距離。今日是個陰雲天,四周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陰風陣陣,好像鬼哭狼嚎。
邱彪、莫武義和易雲一字排開跪在刑台上,身邊各一個拿屠刀的劊子手,被磨得雪亮的大刀逆著火光泛出寒凜的光芒,齊齊對著他們的脖子。
月謠背手站在台子上,目光落在這三人身上,冷得好像這夜風。棠摩雲偏頭看了一眼她,回頭朝著底下的兵士遞了個一個眼色,那士兵一路小跑過去,正要高喊行刑。不遠處營地大門方向忽然傳來騷動,一串火光像是流星一樣快速朝著行刑台而來,伴隨著大司寇有命、刀下留人等話,迫使劊子手紛紛停住了手中大刀。
月謠望著火光衝天的方向眉頭深深皺起。
棠摩雲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地看了眼月謠,隻見她陰戾的目光一瞬間消失,換上了平時高冷的模樣,仿佛剛才所見隻是一個錯覺。她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階,走完最後一階時,大隊人馬正好趕到。大司寇隆準長目,與外界傳聞的一樣,一看就是個心毒無比的人。
他陰冷冷一笑,對著月謠倨冷地說:“奉陛下的命,來帶走營中鬧事的三個新兵回去審問,小司馬,這兒是你的地盤,你不會不願意吧?”
月謠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明晃晃的聖旨就在他手上。她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本是我新兵營內部的事,觸犯軍規理應處死,可既然陛下有旨,我又怎麽敢違抗呢?大人請!”
大司寇看著她笑起來,咯咯的笑聲聽上去不舒服極了。
那三個人被人從行刑台上驅趕下來,大司寇眼看人已到手,不再多糾纏,正要上馬回去,卻聽月謠道,“來去路途遙遠,想必大人還未吃飯吧。不如在此用了晚膳。案子……什麽時候都能審。”
大司寇回頭看了月謠一眼,朗聲道:“不必了。天子之命,不敢怠慢。”
“隻是一頓飯,也是體諒您這些兄弟來回奔波辛苦,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人您已經提了,難道我會敢違抗天子之意嗎?”
大司寇笑嗬嗬地:“雲大人爽快,自然不會。可是我等為天子辦事,何敢談辛苦?告辭!”說罷草草一拱手,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棠摩雲擔憂地走上前,低聲道:“大人,該怎麽辦?”
“老匹夫……!”月謠咒罵一句,緊緊抿住了嘴,思考片刻之後,道,“給你一晚上的時間,把當時所有看到他們三人打架的,全都審一遍,就是風吹草動都要摳出來。另外這三個人,還有兩個死的,他們的敕甲全部調出來,半個時辰之後,我必須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