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伯沒料到月謠來得那麽快,他以為禁軍會不堪一擊,他以為他手裏的兵比月謠的多了一倍不止,定能將她攔住。因此當天快要亮、傳來王師已至朱雀大街街口的時候,他才慌亂間下令:“快帶上小公子!走!
來不及叫家眷們,連行李都沒怎麽收拾,一行人匆匆從後門而出。
“啪——!
從天而降一個東西,一下子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那是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一路帶著血,黑黑的毛發纏繞在一起,叫人一時看不清是個什麽東西。
大宗伯仔細一看,倒吸一口冷氣。
“啊!是人頭!小孩子驚恐的聲音傳來,像是芒刺紮到了他的背上。
身側傳來一道清冷涼薄的女聲:“大宗伯步履匆匆,可是要去給太子賠罪?
黑夜中月謠一身黑衣,隱沒在牆角處,隻手中一柄長劍,滿是鮮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匯聚城一小片水窪。
“你……!
月謠從暗夜裏走出來,一頭烏發整齊地束好,半點不見大戰後的狼狽,尤其是眉心那一點紅印,在鮮血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妖異詭秘了。
“妖女!
月謠恍若未聞,目光落在那個稚童上,忽而一笑:“就是這個孩子吧,大宗伯瞞天過海的本事可真叫人大開眼界。
知道自己已至窮途末路,大宗伯也就不懼了,冷笑:“要論瞞天過海,哪能比得上左司馬,連天家血脈都可以混淆。
月謠走了近去,目光落在那名小男孩身上,“天家血脈……嗬!大宗伯究竟是要保護天家血脈,還是僅僅想要挾天子以令天下,可就耐人尋味了。
一小隊人馬搜了過來,看見大宗伯,紛紛將人圍住。月謠走到小男孩麵前,輕輕捏了捏他的臉蛋,盡量讓自己和善可親,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可她再怎麽做出和善的模樣,渾身上下的血氣是蓋不了的,小男孩看著她身上的血跡,再看看她腳邊掉落的人頭,又驚又怕,竟是大哭起來:“我要奶娘——奶娘嗚嗚!
月謠失了耐性,站起來,冷冷地說:“好生看起來!
昔日無限風光的大宗伯,此刻就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任憑別人推搡了兩下,才頹敗地往裏走。
“等一下!
大宗伯回過頭去,隻見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劍鋒擦著他的耳畔襲來,片刻之後,淒厲的慘叫劃破了夜色。
他捂著斷臂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汗涔涔。
旁邊的小男孩連哭都不會了,直直嚇暈過去。
整個帝畿一片混亂,大宗伯雖然被抓了,可舊派不止他一個,十萬王師兵力分散,雖做困獸之鬥,一時卻也難以清繳,她帶來的僅僅四萬人還是太少了。
她想回左司馬府看看,可眼下局勢未定,回去恐給太子帶去麻煩,心下一轉,便折道往王宮而去。行了一半,忽見棠摩雲穿過人群快馬而來,麵帶喜色。
“大人!援軍到了!
月謠眉頭一皺,“什麽援軍?她臉色變了,“你背著我找太華城了!
棠摩雲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反對找太華城求援,但眼
下也沒有細想那麽多,忙說:“是息大人和姬掌門,他們回來了!
距離三月底還有幾天,他們竟然提前結束了戰事。
可是怎麽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們在哪裏?
從大樂城回來,最近的是南門,可他們神兵天降的卻是西門。
月謠大致明白了——定是姬桓早有預料,所以前線速戰速決,又一路疾行狂奔,這才堪堪趕上了。
她道:“你去西門,告訴他們,分兵兩萬來王宮,兩萬去玄武大街,盡快清除這兩處的叛賊。棠摩雲領了命就要走,又被月謠叫住,“若是抓到將領,別把人弄死了。若是普通士卒,就地殺盡!
“是!
王宮內的殺喊聲已經弱下去了,即便叛軍一開始勢如破竹,可攻進王宮沒多久,不知何處冒出來一小支人馬,聯合禁軍前後夾擊,那股人馬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軍隊,雙方廝殺一夜,叛軍已是死傷慘重。
“張大人。月謠看清楚了領軍之人,正是右司馬張複希。
那支訓練有素的隊伍,正是他的府兵。
張複希滿身是血,身上多處受傷,體力消耗巨大,精神卻還不錯,他衝月謠一點頭,道:“外邊如何?
月謠道:“盡在掌握。
張複希鬆了一口氣,喃喃念著這便好,腳下卻一個踉蹌,差點摔了。月謠下馬扶住他,道:“你受傷了?
張複希搖搖頭,“無事無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他站了一會兒,複又回頭張望,十分緊張,“王後娘娘……?快去尋娘娘!
“娘娘在哪裏?
張複希道:“方才還和娘娘一處,眼下不知娘娘……哎!月謠驀地甩開了他,他結結實實摔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月謠跳上馬絕塵衝進宮裏。
王宮那麽大,到處都是屍體,有宮女的,也有太監的,還有禁軍和叛軍的,交織在一起,越往深處越安靜。月謠沿途解決了零星叛軍,卻到處也找不到文薇。
“文薇姐!文薇姐!!她大喊,可偌大的王宮,除了驚魂未定的宮女們,便是幸存的禁軍,她挨個問過去,竟都沒見過文薇。
月謠心中湧起不好的感覺來,厲喝:“快去尋找王後娘娘,找不到娘娘,你們全都提頭來見!
她幾乎橫衝直撞地在宮裏狂找。
“文薇姐——!姐——!姐!!最後連喊人的音調都變了,可眼前一片漆黑沉重,哪裏像有人的樣子。
咚——!
一顆小石子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直接砸在她的手臂上,她猛然一驚,抬頭望去,隻見遠處冷宮的屋頂上,站著一個素衣女子,不是文薇又是誰?
“姐!月謠心裏頭的石頭一下子落地,複又湧起不快,飛身在她身邊站定,剛要埋怨她,卻見她渾身是血,臉色也有些蒼白,不由提起了一顆心,“姐,你受傷了?
文薇搖頭說無事。
“你流血了!
文薇看了一眼快要凝固的傷口,笑起來,“這算什麽,不過是小傷口,你一個馬上將軍,怎麽也這麽大驚小怪。
月謠頓時沉下臉去。
“
姐,你既然沒事,怎麽躲在這裏?我那麽大聲叫你,你也不回我。受了傷也不傳國醫,你是要急死我麽?
文薇卻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夜色深處的宮牆深色。
“你看,這裏風景很好。
月謠看了一眼,眼前一片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
文薇道:“為了陛下,我可以做很多我不想做的事情,可是我不喜歡殺人。
月謠冷冷地說:“這不是殺人,這是肅清叛黨。
“我知道。文薇忽然沉默了。
月謠偏頭看著她,心頭一動,話便隨心而出了,“姐,你是不是惱陛下?
她被關了三年,和曦到死也沒有下旨放她出來。若不是太子以養病為由解了文懿宮的禁,她還被遙遙無期地關著。可一出來,便是舊派逼宮叛亂,不讓她多一絲哀傷的機會,便要提劍上陣,為了辜負了她的王室而戰。
文薇搖了搖頭,“我知道他。在那個位置上,他不會去愛任何人,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悲哀。他是一個明君,有許多的身不由己。她低聲又堅定地說,“我愛他。我現在才知道,我有多愛他。複而垂下淚去,“可是他,他怎麽就這樣去了……
“姐。月謠攬住她的肩膀,讓她能靠在自己肩膀上。
東方天空一點點地有光芒透露出來,竟有些許霞光,像是佛光普照一般,照得這個冷宮一角慢慢有了光亮。就像前方的路,雖然晦暗,卻漸漸地清晰了。
“那就替陛下,守住這一片江山吧。沃土也好,荒原也罷,這四海八方,隻要陽光普照之地……姐姐,我們都幫他守著。告訴他的在天之靈,你從來沒有辜負過他。
天色大亮了。
一切都結束了。
帝畿城內好像浸泡在血河裏,隨處可聞見血腥氣,王師經過一夜苦戰,沒有休息,盡快清理著,到處都是裝屍體的小車。
月謠安頓了文薇,清點了一百禁衛,急匆匆往左司馬府趕去……
太子在左司馬府藏了兩天,根本就沒法入眠,整個人如驚弓之鳥,忽聽外邊傳來腳步聲,還以為是叛軍來了,嚇得慌忙躲起來。
門被人一把推開,因太過大力,落下門縫上許多灰塵來,無聲地飄散在陽光下,輕輕籠罩在那人身上,透過刺眼的陽光看去,宛如神女降世。
“左……左司馬……!?太子驚叫出聲,因過於驚喜,連音調都嘶啞了,他顧不得腳下虛浮,快步從暗處跑出來,迎上去,“可是……可是叛亂平定了?
月謠笑著,後退半步跪了下去。
“臣恭迎殿下回宮!
身後禁衛跪了一地,“恭迎殿下回宮!
太子在左司馬府洗漱一番,又吃了點東西,這才上了禦輦。
一路穿過玄武大街,到處都是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叛軍殘骸,可見昨夜戰況激烈,給他幼小的心靈蒙上一層不小的衝擊。兩天沒睡的他開始犯困,然而暈暈乎乎的腦子忽然浮現當初和曦說過的話
——她手段頗多,可為你省去許多麻煩。
還真是,省去了許多麻煩啊……
他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