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茂蓮
修緣回到家裏,茂春看見兒子神情疲憊叫住了他,“修緣,你從外麵剛回來?”
修緣被父親叫住回過頭,點點頭,“是啊父親。”
茂春走過來,“你怎麽了,生病了嗎?”說著探手去摸兒子的額頭,溫度正常才放下心來。
修緣莞爾一笑,“讓您擔心了,兒子沒事,這就回房休息去了。”
回到房間的李修緣再次感到眼皮的重著,他想自己是真的累了,但是想起不渝的話又不敢睡,坐到桌邊,手邊是一摞宣紙,於是隨手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下那兩句詩,“輕靈石階夕陽侵,雲霄蒼崖風月行——茂蓮。”隨便塗鴉之後,把紙放到一邊,雙手托著下巴對著窗外發呆。
小芝回到洞裏,看見不渝閉著眼睛打坐,“又在看著李修緣啊,姐姐。”
不渝微微睜開眼睛,“修緣最近被冤魂纏身,我必須要謹慎的關注他。”
“冤魂纏身?他為什麽會被冤魂纏身?”
“我也不知道,這兩天沒緣由的,我今天跟他也猜測了許多還是不知道為什麽。”
小芝在不渝身邊坐了下來,“那要看看冤魂回來是幹什麽。”
“這正是我們所不知道的,在夢裏那冤魂的樣子像是要修緣的命,但是——”不渝欲言又止。
“但是什麽?”小芝也好奇了起來。
“她叫的並不是修緣的名字,而是——茂蓮。”
“茂蓮,”小芝咬著嘴唇,“這還不簡單,我們去縣裏衙門戶籍那裏查查這個人不就得了。”
小芝這一語讓不渝睜大了眼睛,“對啊,我怎麽沒想到?”不渝看著小芝一笑,“咱們走。”
與此同時,修緣感到一種病態的困倦,從未有過昏沉般的感覺鋪天蓋地襲來,他強打起精神,幾次感到神誌開始模糊的時候都突然掙紮著清醒了過來,正在這時,茂春敲了敲門,“修緣,你休息了嗎?”
父親這一叫驚醒了犯困的修緣,他站起身,“還沒,父親您進來吧。”
茂春推門進來,“我看你麵色不好,不是生病了吧。”
修緣搖搖頭,“沒事,可能昨天夜裏忘記關窗受寒了。”
“怎麽這麽不注意,”茂春扶著兒子坐了下來,“夜裏的風最要命了,不注意的話很容易落下大病。”
修緣笑了笑,“勞父親費心了,我以後注意就是了。”
茂春瞥見兒子桌子上的一摞紙,“你在練字嗎?”
“沒有,兒子瞎寫著玩的,”修緣也沒整理,茂春走過來,看見紙上那兩句話,這讓茂春觸目驚心的兩句話頓時使其臉色大變,茂春睜大了眼睛愣住了。
修緣也注意到父親神色有變,“父親,您,怎麽了?”
茂春驚在那裏一時啞口竟答不出來,修緣扶住父親的肩膀,“您,怎麽了?”
茂春的右手有些顫抖的扶住修緣的手,“我沒事,你這個,這個從哪抄來的?”
“嗯,我看見河邊石橋中間橋梁上留下的,覺得好玩就背了下來。”修緣沒敢說實話,茂春一把奪過宣紙揉爛了塞到袖子裏。
修緣看見父親的行為一時不知所措,印象中父親是個溫文爾雅的人,雖然身形略胖動作有些笨拙但是脾氣秉性純良,永遠給人一種憨態可掬的感覺。
茂春的臉色一陣發青,“怎麽會這樣?”
修緣從來沒見過父親這個樣子,覺得這件事比自己預想的要複雜得多,“父親,茂蓮是誰?”
這一問,茂春更是臉色一變,他睜大了眼睛看著兒子,“你到底碰見了什麽?”
修緣啞口,茂春一把抓住兒子手臂,“你到底碰見什麽了?別瞞著我。”
於是被父親咄咄逼問的修緣把夢中所見一五一十告訴了茂春,但是關於不渝他還是絕口沒提。
茂春聽著修緣的描述,額頭沁出了冷汗,他捏著袖口擦著汗,“這麽多年了她還是糾纏不休,沒想到啊沒想到。”
“父親,”修緣扶著茂春坐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請您告訴我吧。”
茂春漸漸鎮定了下來,“茂蓮是你叔叔,二十年前離家出走了,至今下落未明,這件事我們也不願意提,你祖父在他出走那一天就把他從家族名冊上除名了。”
“到底是為了什麽?”修緣更加不解了。
“此事你不要再過問,總之這幾日你在家待著哪也不許去。”說著茂春站起來走了出去,臨走時不放心的看了兒子一眼然後關上門。
空空的房間隻留下修緣一個人,桌上的燭火閃動,他望著燭光突然想起了不渝。
與此同時,不渝和小芝正在縣衙門裏存放戶籍檔案的地方,與生俱來的夜視使兩個人即使在黑夜裏也能視物如同白晝。
小芝翻著資料,鎮子上幾百戶,一一翻看顯然也是個大工程,“這怎麽這麽多啊,這要翻到什麽時候?”
不渝一本一本快速翻看,“慢慢來吧,不要著急。”
“茂蓮,怎麽叫這麽奇怪的名字,鎮子上誰家族譜裏排的這個字?”
小芝這不經意的一說突然點醒了不渝,“茂——蓮。”不渝心想,修緣的父親不是叫茂春嗎?難道是,正想著,她快速找到李家那一本戶籍資料。
打開仔細審視,不渝眼睛一亮,果不其然在李家族譜上找到了李茂蓮這個名字,按輩分算這個人應該就是修緣的親叔叔。
但是記錄二十年前這個人離開永寧鎮就沒有再回來。
“離奇失蹤?”不渝合上厚重的資料本。
獨坐在房間裏的修緣雙臂環胸靠在床頭,桌上的燭火不明原因的跳動,那股困意再次不可遏止的襲來,在意識最後即將被消磨殆盡的時候他雙手插進頭發裏,那耳邊飄來熟悉的聲音,忽遠忽近,一會好似就在耳畔一會又像自遠方來。
“斷雨殘雲無意續,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
這鶯啼雀鳴的輕靈女聲就在房間內婉轉,一遍一遍重複著這句詩,越來越清晰,修緣覺得那女子就在身邊縈繞自己,他雙手插進髪裏,濃密的發絲變得紛亂。
他猛地站起,環顧四周,除了桌子上的燭台火焰在跳動,房間裏還是隻有他一個人。
“你到底是誰?”
一聲雷劈來,轟隆巨響,燭台的火焰突然熄滅,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漆黑,修緣原地站著不能動彈,似乎有一股力量禁錮著他,黑暗中,近在咫尺有一張臉,麵對著他,可以感覺到那陰冷而微弱的氣息吹在自己臉上。
“你回來了。”終於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我等了你二十年,你終於回來了。”
一個閃電,修緣看見一張女子雪白的臉就在麵前,黑目直直的看著自己,紅唇輕啟,接著再一次一聲巨雷響起,又陷入黑暗。
修緣站在原處不能動彈,他已經無法驚恐,那紅衣女子就在麵前,窗外時不時打閃的光亮可以若隱若現的看見女子的臉龐。
“你忘了我了嗎?輕靈石階夕陽侵,雲霄蒼崖風月行。你寫給我的,裏麵有我的名字,你不記得了?”
修緣感到一陣暈眩昏天黑地鋪來,他閉上眼睛,雨夜滾雷一聲接著一聲,他睜開眼,自己已經置身在樹林中,周圍都是迷霧,茂密的樹葉擋住了微弱的陽光,他撥開迷霧在林中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看見前麵有一個紅衣女子,依舊是背對著他,修緣站在那裏,那女子慢慢回過頭,他看見一張無比雪白的臉,一雙烏黑的眼睛哀怨的看著他。
“我等的你好苦啊茂蓮。”
修緣這才意識到,這女子把自己當成了自己失蹤多年的叔叔。
“姑娘,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李茂蓮。”
紅衣女子慢慢走過來,好像完全沒聽見修緣剛才說什麽一樣,她走到他麵前,修緣能感到一陣涼氣逼來,女子的麵容就在眼前,他感受不到她溫熱的氣息,一雙冰涼的手撫上修緣的臉,那指尖的寒冷在接觸到他溫熱麵龐的那一刻修緣感到猶如鑽心的寒流從臉上向胸腔流淌。
“你還是沒變,茂蓮,二十年了你去哪了?”
“我不是——”修緣剛要說話,女子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她靠近他,兩個人的距離隻有一寸之遠。
“茂蓮,你為什麽負我?”
修緣動彈不得,他知道自己解釋什麽她都不會聽的。
“你讓我等了你二十年,我恨你。”紅衣女子聲音越來越小,她垂下頭,長發散落下來,修緣注意到她的頭發是濕的,她的衣服也是半幹未幹。
“我——恨--你--”女子猛抬起頭,雙目變成血紅色,姣好的麵容一下子猙獰起來,她伸出手掐住修緣的脖子,修緣說不出話來。
突然,有一道強烈的黃色光芒從修緣胸口發出,女子驚叫著捂住眼睛,修緣頓時覺得自己可以動彈了,他一把推開她,向身後跑去,胸口的那道光漸漸消失,修緣使出全身力氣奔跑,一隻手拉起他飛了起來。
修緣一抬頭,那張熟悉的臉,是不渝。
“不渝!”修緣幾乎要喊了出來。不渝抓緊他,“受驚了吧,我來晚了。”
修緣搖搖頭,順勢抓緊了不渝的手臂。不渝拉著修緣幾個躍身猶如飛翔一般飛快的逃開了這個樹林。
直到回到不渝的山洞,兩個人才得以喘口氣,不渝鬆開修緣,他握著她的手沁出了汗,溫熱的手掌帶著濕漉感。
修緣扶住胸口,那道光芒發出的地方有強烈的灼熱感,“我又睡著了是不是?”
不渝搖搖頭,“這不是夢,她已經不局限於存在夢裏了。”
修緣睜大了眼睛,“怎麽會這樣?”
“我們從她的幻象裏跑了出來,不能小看她,這股怨氣力量太強大,我也沒想到她能把你從生活中帶到她的幻象裏,我也是在家裏看不見你才做法看到這一切然後急急忙忙趕來的。”
修緣的胸口漸漸不再滾燙,他鬆開扶著胸口衣襟的手,胸口若隱若現一個金色的梵音標誌萬字,隻一閃就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