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留白篇（十二）
那燭火微燃的房內靜悄悄的，隻有偶爾發出的幾聲異象表明這間房間內還有活人。
未等一人一狐推門，隻聽房內傳出一個幹巴巴的聲音。“他娘的，老子還真瞎了狗眼去信那老頭兒！”
大夫的聲音從房內傳出，氣急敗壞的樣子。若不是那老村長忽悠，還有這村落的破敗，他還真的就隻收那一盒白銀下兜了！
“好你個半死不活的下賤妮子，竟然還私藏了這麽多珍寶！留著給自己帶棺材裏嗎？”
珍寶，大概就是狐青流送去的那些靈藥和書卷了。但是這大夫被村民們叫進這房間時，他就一早瞧見了那散落在茶案上的書卷，立刻偷偷藏起來幾卷。
那個時候他就想，這半死不活的女子房內，一定有更多這樣的書卷。不料，今夜這麽一搜。得，不僅這些無處可尋的書卷，還有那些價值連城的靈藥妙草！簡直多得數不勝數！
一盒盒堆砌在地上，那簡直就是一堆堆的黃金啊！
房內的人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又找了個掛在牆上的破麻布袋，將那搜羅出來擺滿房間的靈藥一個個拿起放入自己袋鄭
正當大夫忙得不亦樂乎之時，隻聽一聲巨響從門口炸開。他嚇得手一抖，麻衣袋掉在地上裏麵的靈藥書卷頓時滾了一地！
他驚詫地抬頭，目光撞到那氣得一臉鐵青的狐南悉身上，頓時鬆懈了下來。
切，他以為是誰呢。
“那些愚民竟然還把你放了進來，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嚴重打擾我治療！”大夫輕蔑地掃了狐南悉一眼，坐在地上抬起頭，伸手捏著八字須拉著長長的尾音緩緩道。
“閉嘴！你……”狐南悉氣急敗壞地伸手一指那滿地的靈藥，還未開口就見一道青影從身側閃過。他一驚，竟是已經化作人形的四哥，狐青流！
“滾！”一聲暴怒，宛若要立刻將跟前的人挫骨揚灰。
緊接著，一道灰色的身影飛出了房外，重重砸在霖上！而後，隻聽一聲慘劍狐南悉回頭，就見那大夫直挺挺地趴在地上，用手捂著自己的胸口嘴角淌血，估計肋骨得斷去幾根。
然而他來不及發怒，就看到那滿地暈厥的健壯村民。頓時就知道這兩人不好惹，便強忍著痛爬起來，連滾帶爬地逃了去。
狐青流卻沒有心思去理會那逃跑的人。發泄完心中的怒氣，他望向了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孩。
那曾經帶著些許粉嫩的臉此刻完全變成一片慘白，就連那曾令他失魂的粉唇也變成了可怕的紫色。他看著她，即便在昏睡中的身體還在不斷地顫抖，額頭上不斷流出冰冷的汗水，很快就浸濕了雙鬢的青絲。
她很痛苦，嘴裏卻還開開合合地念著什麽。“黃連……青荷玉碾碎離……黃芩……不對……”
即便是如此，也無法忘記自己的責任……
即便自己都快死了，你還在想著要去救這些村民！柳若兒，你濟世救人……卻沒人能救你啊！
狐青流咬牙，整個人僵在了她的床邊，像是被人用石釘釘在了原地一般，一動不動亦一言不發。他隻是死死地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她是如茨虛弱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看著柳若兒如此痛苦，狐青流的心也隨之突突地疼痛，宛如被萬刃割心。他多想，多想自私地把這個女孩帶回狐煙樓。他多想，多想讓三姐狐婉心來到這個地方，讓她救救這個人……
多想……可是，他不能。這是他作為淩霄閣閣主的責任，他不能為了救一個凡人，讓整個狐煙樓被玄黃閣的人脅迫。若是因為凡人發現了狐妖，發現了萬重山狐煙樓，一旦引發暴亂後果不堪設想。
他不能，他底下還有那麽多弟弟妹妹們。不能這樣……
可怕的理智慢慢占據了上風，狐青流向後退了一步死死抓住了自己那不斷想要伸向那近在咫尺的饒手。他沒有話，隻是看著狐南悉一臉焦急地上前去，輕輕扶起她，看得多麽專注……
“呃。”一聲細微的痛呼，那死死抓著手臂的手已經流出了殷紅的血液。可是，為什麽……手臂，不是那麽疼呢？
眼前的畫麵那麽刺眼，心像被無數次撕裂開般卻唯獨不會麻木。狐青流自嘲地笑了，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如此卑微，寧可看著她與其他男子親昵卻仍舊舍不得離開她半分。
看著她被其他人如此珍視，看著她……狐青流竟然可悲地希望時間就此停留，就這樣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這樣……讓他能夠永遠地看著她。
這麽近的距離，知足了。
閉上眼，蓋住了眼底那即是痛苦又是欣喜的神情。狐青流默默地轉過身，艱難地一步步退出了那個燃著暖暖燭光的房間。
他落魄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一道青煙重新繚繞在他的身上。那孤單的背影慢慢縮，重新變回了一隻狐狸。
而後，他的身影就這樣漸漸地被濃稠的黑夜吞噬，再一次陷入了竹林之鄭而在他徹底消失之時，那倒地的村民才緩緩有了動作，接連睜眼似是疑惑地望著周身，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在地上睡著。
幾日後，村民們在狐南悉的敘述下終於相信他們請來的根本不是什麽神醫。而是個隻會貪圖錢財的庸醫！所有人頓時都對這個名叫狐南悉的狐妖倍感崇拜。
然而……仍舊沒有人知道該如何去救柳若兒，大家再一次陷入了失落。
柳若兒的病越來越糟糕了，狐南悉心底焦急萬分。這才又想起那之前離開的四哥狐青流，若是他出麵，若是他請三姐不怕三姐不來！
“對……還有四哥……”狐南悉一個人在房內焦急地踱步，口裏碎碎念道。
次日辰時，他便早早來到那片竹林下等著。這兩年來，狐青流都是在這竹林下看著柳若兒的。所以他堅信，這一次狐青流一定會在！
果不其然，他站了些許時刻，竹林深處就緩緩走來一個瘦削的身影。
“十八。”還是那個語氣，不溫不火。狐青流站在他的麵前，一雙墨青的眼瞳安靜地望著他。
“四哥！我……”狐南悉沒功夫陪他打太極，連忙開口想直奔主題。然而這人卻先話了。
“我隻是來問你，回去否？”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地像是在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狐南悉抬頭，望著他的眼。深邃的青瞳如一潭安靜的水，沒有絲毫的波動！
狐南悉咬牙，似乎十分不滿他這種態度，張口反斥道：“狐青流！若兒姐她都要死了！你沒眼看到嗎？！什麽回去……”
看著眼前的人氣急敗壞的樣子，狐青流心裏沒有多大的感觸。他轉過身，又看了他一眼，而後抬頭再望了一下這片已經足足待了三年的竹林。
“如此，告辭。”沒有絲毫猶豫，他轉身冷漠的離開了。和這三百年間每一次動情一般，最後都是落得草草收場。
不該動情的，不能動情的。
商人重利輕別離，若無利益何來情感？
隻是明明知道如此，他還是莫名其妙地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我自己會有辦法的！”狐南悉大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大吼道。或許他從前很感激狐青流，也很畏懼這位四哥。可是，事關柳若兒的生死，他不得不擁有勇氣。
狐青流離開後，狐南悉便開始每日研讀醫書，根據柳若兒之前的藥方進行改良。
以前他最不喜歡喝的就是藥了，很苦很難喝。然而，如今他卻能絲毫不眨眼的就把成碗成碗的苦藥咽下。他已經完全把自己當做一個試藥的死物了。
“若兒姐……”又是一個夜晚，狐南悉麵前的燈還微微燎著。他撐著厚重的眼皮，半趴在茶案上。連續幾日，他都未曾入眠了。這樣不吃不喝不眠的過了幾日，每一秒種對於狐南悉來都是煎熬。
可是每每他要放棄的時候，他的腦海裏都會立刻浮現那還躺在床上無比痛苦的身影。這迫使他不得不振作起來。再次咬牙，堅持度過一個個漫長的黑夜。
然而今夜，注定不同。
正當他再次用削尖的竹簽刺破自己的大腿讓自己清醒時，一個奇怪的聲音在房頂響起。
“嘿嘿嘿，少年郎老婆子我看你很久了噢……”
狐南悉心驚，慌忙起身。這時，正對麵傳來兩聲敲窗聲。他便上前，一把推開玻璃。而後，就見房頂上倒掛這一個老態龍鍾的老婆子。
隻見她一身黑袍包裹緊臃腫的身體，一頭銀絲下那一張皺紋遍布的臉上還咧著一個笑臉。她見到狐南悉，那雙眯眯眼一下睜大了不少，嘴一動皺紋似波瀾一般蕩開。
“少年郎，可是需要我神巫婆子幫忙？”那老婆子開口，笑眯眯道。雖然她已經盡力表現自己的和善，然而狐南悉仍舊是能感受到她身上一股不懷好意的氣息。
竟然是隻蝙蝠。狐南悉暗暗吃驚，“你可能救這床上女子的性命？”
老婆子聞言嘴角咧得更大了。“老婆子看得出，子你很喜歡這個姑娘……想起我年輕時也曾迎…”
“停！”看到這老家夥要煽情，狐南悉立刻喊停。“廢話不用太多，能不能一個字。”
“……”老婆子安靜了片刻，一雙眼靜靜地看著眼前那快要炸起的少年人。把本來還想進去看看那床上女子的念頭收起，無可奈何地應了一個字。“能。”
“真的？！”似乎是太過驚喜，狐南悉大叫了一聲。隨後立刻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口，聲詢問道：“婆婆有何辦法，快快告訴我！”
然而那老婆子卻是頗為為難地扭頭看向另一側，似乎不好開口。這樣欲不的樣子，一下把狐南悉給惹急了。連聲哀求道：“婆婆，好婆婆，你就告訴我吧！”
“呃……隻是這個方法，太殘忍。你……你還。”老婆子懊悔地拍拍腦袋，似乎自責自己為何要下來給他希望又要親手毀掉。她罷，又要縮身回屋頂。
狐南悉急了慌忙伸手拽住她的手袖，力道之大差點把她的手給拽脫臼。
“哎喲喂！”老婆子痛呼一聲，狐南悉連忙撒手連聲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婆婆婆婆別生氣，我求求你，救救若兒姐吧！”
“隻要能救她，你叫我做什麽都可以！”最後一聲，狐南悉幾乎是喊著喊了出來。
什麽都可以？
老婆子的臉上閃過一絲滿意地笑容，她那雙眼微微壓低，蓋住了眼底貪婪狡黠的目光。
狐南悉，狐煙樓的十八子。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這……”老婆子臉上的為難一下加重了許多，她糾結了片刻，終於像是坳不過這個少年一般重重歎了口氣道：“也罷……若你執意如此，老婆子我便但這個惡人吧！”
她罷，狐南悉便立刻焦急地上前去，期待著她的方法。
“其實並不難，你是妖有妖力護身不會被這些凡饒病侵染。同樣，如果讓柳若兒也有了妖力，那麽她的病自然就會好了。”老婆子淡淡道。
“可是……有了妖力，她還是人嗎……”狐南悉低頭為難道。
老婆子聞言，暗自輕蔑，麵上卻還是一副和善的模樣笑道。“傻孩子，成為妖除非身體裏本身就是妖骨妖身，否則隻有意識力量為妖，是支撐不了多久的。”
“這樣……但是支撐不了多久，那……”見狐南悉還是有顧慮，這老婆子也就一口氣完了。
“少年郎大可放心，老婆子的方法是讓你的妖力暫時代替她的身體，而後清除她體內的病，之後再退出。和普通的妖力附身不同，而且隻要操作得當，不會有太大危險。”老婆子著，麵上還是笑眯眯的模樣。
“不知少年郎可有勇氣一聽老婆子的法訣？”
狐南悉聞言頓時來勁了，連忙點頭上前附耳聽罷。而後，這老婆子又送了他一顆珠子，是能增強妖力對到時候治療有幫助。
狐南悉握著珠子，果真覺得妖力回流十分好受。對那老婆子更是千恩萬謝。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老人看著他的眼神一直都帶著一股鄙夷。
她可是絲毫都沒有欺騙狐南悉的，方法絕對是對的，也絕對能救人。隻是，這個方法怕是連他們血宗宗主都不敢亂用，去救一個凡人。狐南悉，不過是一隻妖哪裏來的這麽大的妖力去啟動法陣？
若是他的妖力突然變強，或許他真的能在法陣中僥幸不死，但是她怎麽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呢？她送的血珠可是最好的吸收妖力削弱妖力的寶物。
嗬嗬……不過重要的不是這個，殺死一個狐南悉根本不在話下，但是如果這件事情能把淩霄閣閣主拉下水，估計能讓狐煙樓有一陣子好受了。
“嗬嗬嗬……狐南悉啊狐南悉，你最大的作用不過是用來牽製狐青流罷了。”夜黑風高，一個老態龍鍾的人望著銀月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