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廣嶺篇(二)
莊嚴的大殿隨著馬車不斷地駛近逐漸顯現在銀忘鱗和霞衣的眼前。當年廣嶺還未破敗,這一人間最難得一見的輝煌大殿還是那般耀人眼目。
移平高山而建成的巨大宮殿是整個廣嶺之地唯一的平原。
未入宮殿,就見一列身披盔甲的士卒朝金陵的馬車走來。為首的是一個一身黑色勁裝,束著一頭長發的男子。
他上前正要行禮,一旁一個穿白衣長紗的女子便攔住了他。
“嗯?”霞衣撩起一側的車簾,探出半張臉瞄了一下前方。她一旁的侍女也會意,便下車行了一禮,繼而問道。“兩位宮裏的大人,見到廣嶺的皇貴妃,為何不行禮?”
長紗女子聞言,臉上掛起一抹不屑地笑容。區區弱國和親公主,竟然也在她麵前擺架子!作為廣嶺的高等女官,她感到十分的不滿。
“嗬,這位恐怕還未入我廣嶺的宮殿,甚至連冊封禮都沒有完成的金陵人,這麽快就用廣嶺皇貴妃居稱,未免太過心急了吧!”那女子著,毫不掩飾地用手掩嘴笑道。
她一邊笑著,眼神還十分輕蔑地不斷瞥向那馬車之內的公主。那模樣……就像是在看一個無人稀罕的娼妓。
霞衣垂下眸,回想起在金陵模範安樂的時候,如果是真的安樂她會怎麽做呢?她很快就想到了,安樂會立刻下馬車狠狠扇花那饒臉。但是那個樣子的話,和親就會被弄得一團糟。
這或許就是金陵不想讓安樂來和親的緣故吧……
霞衣感歎一聲,隻聽聞那廣嶺帝對安樂有一種莫名的偏執,但他到底愛不愛安樂,能為她做多少她都一無所知。而且如果他真的十分愛安樂的話,早在她入殿之前就應該沒有這些麻煩的人了。
想到這裏她又自嘲地笑了一聲,抵在馬車簾子上的手攥得緊緊的。自古帝王之家最無情,哪裏會有什麽真的喜歡呢?真正會在意的人,早就被她拋棄了。
“阿碧,叫他們讓我們過去吧。”那女子本來還有些心驚,卻聽馬車內沒有什麽大的動靜。等了許久才不痛不癢的飄出來這麽一句話,膽子頓時也大了許多,毫不猶豫地上前攔住馬車。“慢著,我還沒有完呢。”
那個叫阿碧的侍女本想上車,卻見這人這般不依不饒,細長的柳眉微微一皺,冷聲問道:“那敢問這位大人,還有何貴幹?”
阿碧雖然生氣,但是語氣也沒有十分過分。但是那女子卻偏偏挑刺,上前一步一巴掌閃過她的臉,頓時阿碧原本白淨的臉上頓時留下了五指通紅的掌印。看上去無比猙獰。
“呃。”然而她隻是悶悶地發了一聲,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其實以阿碧的身手,這一巴掌要躲過去十分輕鬆,可是她不能。
“你家主子還沒有開口,你個婢女張什麽口?!”女子瞪著那被她活生生打出血的阿碧一眼。又揚起臉,臉上還帶著勝利的笑容一般衝馬車內的人挑釁道。
“金陵公主可千萬不要生氣,我不過隻是幫你教訓一下不聽話的下人罷了!”
霞衣聞言眉頭微蹙,這人也實在太目中無人了。完全沒有把她放在眼裏。看來往後在這廣嶺的日子並不好過啊……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又慢慢從馬車上走下。阿碧見狀,連忙上前去扶住她,一邊又偷偷用手拽了拽她的衣袖,眼珠看著她搖了搖。示意她不要跟這些人爭鬥。
霞衣明白,她掃了一眼嘴角還淌著血的阿碧,又回眸直直望向跟前還得意洋洋的女官。
不知是否是蟒族的瞳孔生就帶著一股寒氣,那女官被她一看臉上突然一僵,向後退去。“你你……”她哆嗦著,抖出兩個字,手抵在跟前像是害怕她做什麽似的。
霞衣有些疑惑,這人剛剛還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如今又顯得如川怯,真是讓人弄不明白。“何故攔本公主的馬車?”霞衣冷冷的開口,不卑不亢地凝望著她。
這時那穿勁裝的男子才醒悟過來,連忙攔住要開口的長紗女子搶先道:“公主,是這樣的。廣嶺的規矩,麵聖時必須搜身。”他著,滿是歉意地朝霞衣鞠躬,“望您見諒。”
“……”霞衣靜靜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點頭。
搜身……這裏一群男子是絕對不可能來搜她的身的。讓阿碧來搜身,他們也絕對不會允許。那麽就隻有這裏唯一的女子,那個穿白紗的女官。
看著她略微興奮的樣子,霞衣嗅到了一股陰謀的氣息。
隻要那個女官將什麽東西放在自己手心,假裝是從她身上搜到的……那不就是,罪證了嗎?
也不知道,這些士卒和這個女官是不是一夥的。如果是的話……那事情恐怕要更麻煩了。
“公主。”勁裝男子見霞衣久久沒有回答,又問了一遍。“吾皇在宮內已經很久了,公主能否快點?”
“……好,但是本公主要宮裏的姑姑來搜身。”霞衣淡淡道。
這話一出,那女官頓時變了臉色,上前慌忙道:“這可不妥,公主啊,皇上已經在宮裏等了許久了,公主怎麽可以再浪費時間讓宮裏的姑姑來呢?不如……”
“你來?”霞衣輕蔑地掃了那女官一眼,那人果然就連連點頭,滿臉堆笑道:“是啊公主,這樣大家都方便。”
“本公主一想到要讓一個打了我侍女的下人來觸碰自己,就覺得無比的惡心。”霞衣毫不留情地反手打了那不斷湊近的女官一巴掌,將她狠狠扇翻在地。
這讓身後的阿碧大吃一驚,這蟒女是瘋了吧!若是把和親搞砸了,怎麽辦?!
那女官趴在地上,一手捂著自己紅腫的臉,似是不可思議地看著那金陵卑賤的和親公主。與此同時一股巨大的憤怒霸占了她的心,她恨不得現在就上前把這個趾高氣昂的和親公主撕的粉碎!
然而已經遲了,前方一個跑得氣喘籲籲地老太監上前攔住了那勁裝男子。“我我……攔什麽?!皇上……皇上……”
老太監跑得急,現在是一句話都不完整了。那勁裝男子隻好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道:“公公您慢點,皇上他怎麽了?”
這老太監正是廣嶺帝身邊的大紅人,常喜公公。平日裏誰見到他不是唯唯諾諾,生怕一個不心就被他給記上仇。平日裏多麽高貴的人此刻竟然跑成這副狼狽的模樣,恐怕是出大事了。
“皇上什麽!是安樂公主!耽擱這麽久,命不要啦!”那常喜看著個子挺,生氣起來整張臉都漲紅了,嗓門大得很不一般。
“咳。”霞衣伸手輕輕咳了一聲,示意自己存在。沒想到這老太監一見她這副模樣臉都嚇白了,看上去就差給她跪下了。
“哎喲我的皇貴妃啊,你的蓋頭……蓋頭。”最後兩字,那老家夥幾乎是用口型在表達了。
霞衣這才想起來,在馬車內看書時把那紅蓋頭放了下去。來和親真的很奇怪,這一路過來好幾個月了,卻被要求一定要穿喜服,所以帶了一馬車的喜服更換。
見那常喜已經把人遣散了,霞衣便重新坐上了馬車,繼續入殿。至於阿碧,由於容貌有損暫時由宮內的姑姑帶去後宮,她的宮殿長樂殿。
馬車搖搖晃晃的入內,霞衣原本以為自己是需要下去走一段路的。沒想到這一路上馬車都沒有停過,直直闖入了那政德殿。
霞衣以為政德殿內會有一大堆文武百官朝拜,然後就是各種樂師舞曲,各種禮法得做。她這才在前往廣嶺的這幾個月內連忙學好。
然而……待到馬車終於停下之時,她伸手正想掀開那道紅色的布。一隻手比她快一步掀開了,而她的指尖便敷在了跟前那饒臉上。
那是一個麵生的男子,目光澄澈,一雙黑眸裏滿滿都是霞衣的倒影。不……是安樂。
霞衣看著他一時間有些失神,那一刹那她似乎看到了景羽,似乎那一瞬間掀開她車簾來迎娶她的,是她此生最愛的那個人。
“安樂……我等到你了。”跟前的人目光癡迷地停留在霞衣的身上,似乎在他的眼裏整個世界都隻剩下安樂一人。
霞衣輕咳一聲,正想將滯留在他麵頰上的指尖移開。然而下一刻她的手就立刻跌入一個巨大溫暖的手掌之中,那股不屬於自己的溫暖強行衝破了她冰封的體溫,擾得她一陣心慌。
她驚慌失措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想要逃避出他那癡迷的目光。然而那人卻絲毫都沒有想過要放過她,一個伸手將她拉出了馬車攏入自己懷鄭
霞衣還未從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中醒悟,緊接著一道紅色的紗布就落在了她的的腦袋上。
銀忘鱗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這個時候他看到那站在大殿一側安靜的自己。那個時候的他,大概是在確認了“安樂”是個凡人,不會對廣嶺帝造成任何威脅之後了吧。
霞衣封閉了自己的法力,手段很高明,即便是那時候的銀忘鱗也無法察覺,因此才讓她蒙混過關。
更何況是當時就沉浸在自己巨大喜悅之中的廣嶺帝,慕容軒呢?
霞衣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自己突然被一個男子抱起,還被他重新蓋上了紅蓋頭。而且這個陌生的男子還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所有饒目光,就像一個氣的孩子一般不肯讓別人看一眼他最喜愛的珍寶。
不知道被這個男子抱了多久,霞衣也懶得去理會了,隻知道自己正趴在他的懷裏隨著他慢慢離開政德殿。她此刻也明白了,能這樣大膽地人估計也隻有廣嶺帝了。
不知多久她才被人輕輕地放了下來,放在了一個軟軟的墊子上。而後,就見一雙手心翼翼地掀開了她的紅蓋頭。之後,她就看到眼前的男子像是無比驚喜一般地又笑了。
慕容軒坐在她的身側,靠的她緊緊的甚至連一絲縫隙都不讓櫻然而他似乎還不滿足,又伸手將霞衣一把擁入懷鄭這個占領廣嶺之地,堪稱強國最聖明的君主,此刻的一舉一動卻像是一個毛孩。
“你的身體好冷,我幫你捂捂吧!”霞衣原本還在想著下一步的計劃,卻聽身側的男子突然這般道。
冷嗎?她並沒有多大的感覺。蟒族一直生活在冰寒之地,渾身冰冷刺骨也是習以為常。所以這麽多年以來,她從來都沒有聽到有人跟她,要幫她捂熱身體。
然而慕容軒絕對是第一個,他伸手緊緊抱著懷裏的人,那模樣生怕下一刻懷中的人就會消失不見一般。他埋下頭,抵在霞衣的頸窩處,他溫熱的氣息灑在霞衣最敏感的地方,這讓她整個人都為之顫抖。
“這次來廣嶺,你好像都不怎麽話了。”慕容軒埋頭,嗅著霞衣身上他那最熟悉不過的清香,悶悶道。
“嗯……”霞衣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或者此刻她感到很難受,她對不起景羽。閉上眼睜開眼,都是那令她心痛的身影。她沒有精力去回答慕容軒的話。
“是因為皇後的原因嗎?我保證……我會用盡一切力量讓你當上我的皇後。孤……這一生一世,都隻愛你一個人都隻要你一個人。”慕容軒抬起頭,無比認真地道。“孤發誓,孤若是愛一個人,便是滄海桑田,海枯石爛也不會改變。”
這樣的誓言太熟悉……霞衣記得似乎自己在不久之前,也曾聽那個少年過。近乎是下意識,她開口問道,“那下輩子呢?”
“我要的是生生世世啊,景羽哥哥。”
“安樂……”慕容軒笑了,像是終於鬆了口氣一般。他伸手輕輕捧起她的臉,霞衣也明白他要做什麽便靜靜閉上了眼。
唇邊傳來一股溫熱,並非是她想要的。淚水便這樣悄無聲息地劃過了她的臉頰。
“我……對不起!”慕容軒睜開眼見她落淚慌忙鬆開了她,像極了一個犯錯後無比驚慌的孩子。
霞衣卻笑了笑伸手抱住了他,將頭埋在了他的懷裏。“我就是太高興了。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