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可否再遇
送走了那兩尊瘟神，蟒女慢慢放鬆了肩膀，頗為感激地望了銀忘鱗一眼。“多謝大人搭救。”
銀忘鱗卻撇頭不願看她，而是踱步至怪物的跟前。玉笛在粗壯的鐵鏈上輕點兩下，幾聲沉重的聲音響起，那束縛了怪物一千年的枷鎖應聲粉碎，鐵索落了一地。
“我不是救你……”蟒女呆呆地看著地上斷裂的鐵索，突然銀忘鱗的聲音傳來，她一愣又連忙抬起頭望向了他的背影。
“我的做法，可能會讓你更慘。”他開口，語氣淡薄得很。
“但是沒有關係，這是你該受的。”他，很符合她的心意。
蟒女微微一笑，安靜地等待著。她不知道銀忘鱗要做些什麽，但是她知道他不會傷害慕容軒，這就足夠了……
黑白無常辦事的速率很快，地府的閻王很快就來了。比起黑白每次到來那駭饒模樣，閻王來得即安靜又迅速。他悄無聲息地就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
“做什麽？”閻王的語氣算不上友好，他的聲音深沉而冰冷，帶著一股死者的氣息。
蟒女忍不住側頭去張望一眼，然而眼角卻隻捕抓到些許模糊的黑影。這個閻王竟是看不真切的。
“你自己知道。”銀忘鱗的聲音淡淡的，他還是側著身子沒有去看他。
閻王安靜了下來，他知道銀忘鱗在什麽。於是乎他默默地伸出手，在掌心裏幻化出一道慘淡了藍光，慢慢地在三饒身後突然升起了一扇藍色幽暗的門，那是往生門。
藍色的光芒在門後流轉，隻要魂魄踏進那裏一步，即刻通往下一世。
下一世，即是無論今生發生了什麽都沒有關係沒有關聯的下一世了。
“吾念汝為道滅廣嶺有功，特許汝入壤。再加之，汝身有功，下一世氣運會很好，一生風順。”
閻王著，側開了身體。那輪回大門的光芒完全折射如蟒女那一雙晦澀的眼瞳，那一刻她的眼睛裏似乎有流光閃爍。
“那……”然而她卻沒有上前，隻是呆呆地望著來生的門，問道：“軒呢？”
慕容軒呢？
閻王聞言卻愣住了，麵色怪異地看了蟒女一眼，似乎覺得她這個問題十分奇怪。
“他的魂魄已經和精體獸合體，除非魂飛魄散，否則他將永遠存活，永不入輪回。”
“不入輪回……”蟒女渾身一顫，一雙美眸睜開掃了閻王一眼，繼而又低頭深深地凝視著底下已經毫無力氣的怪物。
不入輪回，那豈不是要他永遠都這樣活下去……沒有自己的魂魄，沒有自己的意識，甚至連感知的能力都沒迎…
這樣行屍走肉的永遠活下去，不死不滅，這樣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我不去。”蟒女驚慌了起來，她拚命地搖著頭不斷後退。就在這時她突然看見一直站在怪物身前的銀忘鱗，她連忙飄了過去。
“大人，忘鱗大人！”她得著急，口裏喘著氣。可是銀忘鱗並不想理她。
“求求你，我知道的，你可以救他的。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你了，隻有你了！”蟒女的聲音是如此淒切，她也會害怕他這副模樣嗎？
銀忘鱗眼中那一向來都是被冰雪覆蓋的白瞳顫抖了一下。他晃了晃，不知道再想些什麽。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我幫不了你。”
“……大人，”她哀求的聲音隨著他這一聲平淡而慢慢停息，她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出奇的安靜。
“自古，入輪回者要七魂六魄俱全，要飲下孟婆湯忘卻過往，還要渡舟人引渡通過魔鬼之地，才能來到六界往生之門。”
這些她知道……
“很多人是沒有辦法順利來到下一世的，他們很可能在途中就魂飛魄散。而軒他，連魂魄都沒迎…他是不可能入輪回的。”
這些，她也都明白……
銀忘鱗的這些她都知道她都明白，可是她還是想要試一試。她覺得，或許無絕人之路呢？或許，或許還會有奇跡？
“那，精體獸要怎麽才能和軒的魂魄分離呢？”她還心存僥幸。
“慕容軒，魂飛魄散即可。”閻王冷漠地聲音傳來。
然而就在這時銀忘鱗發出了一聲冷笑，“這是你原本的目的？不虧是七閻王！”
“吾不愛做白費力氣之事。”他，別有他意。
“不！要是魂飛魄散，就連活著的機會都沒有了！我不能再害死他了！”蟒女否決，一個閃身擋在了怪物的跟前。
“要是你們敢碰他，我定不輕饒！”她抬眸，眼神無比堅決道。
閻王卻笑了，隨手一翻便是一件絕世法寶。那是陰物最怕的至陽珠，它的光芒能讓鬼魂腐蝕，卻不至於殺害它們。
“你……”蟒女忘了，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活物了。生死簿上的她已經死了，閻王可以對她下手。
然而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去承受那蝕骨腐心之痛時，一抹銀白的光芒卻闖入了她的視野，替她擋住了那些可怕的光芒。
來奇怪，這些光芒雖然無法傷害生靈，卻可以透過他們。然而在銀忘鱗身後的蟒女卻是一點痛感都沒有，她感到很疑惑。
“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還是愛玩這種把戲。”銀忘鱗轉過身，蟒女隻能看到他的背影。
這個人不是出了名的冷漠嗎？不是因為慕容軒的事情無比怨恨她嗎？為何屢屢出手相救？
銀忘鱗……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也沒變，還是這麽的……能忍。”閻王睜開一隻眼，微微露出黑色眼影下那一隻紫色的眼瞳。微睜的眼警惕地望著銀忘鱗，透露著危險的光芒。
“你想做什麽？”二人僵持了片刻，閻王見他久久沒有閃開，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救人。”銀忘鱗開口，“界逼死了一個武當弟子，這次又要逼死一個蟒族公主？”
武當？！這家夥竟然連這件事情都知道……
閻王心裏一驚，麵上的表情迅速變化著。許久他才瞥過頭，低聲道：“界自然是不會這般無道的。所以才特派吾來讓蟒族後裔通過往生門，並讓司命星君布下好氣運……”
“那本就是應當的。”銀忘鱗打斷了他，“軒也沒有錯，不該因你們的道遭此。”
閻王聽罷，突然笑了起來。“汝所言甚是，隻是世上怕是沒有一人能夠做到讓他活下去吧？哈哈哈，若是他魂魄俱全，那吾放他過門又何妨？”
“此話……當真？”銀忘鱗聽罷，挑眉有些懷疑道。
“當真。”閻王笑著點頭，“吾便將這往生門留在此處。時辰一到自然收回。”他罷，笑著化成一抹紫霧消散而去。
蟒女不知道他們在什麽，隻是呆呆地望著，直到閻王離去之後才緩過神來，側頭望向銀忘鱗那一處。
正巧他低下頭，撞到了她疑惑的眼神，便開口道：“無事。”
他在勸她安心……
銀忘鱗完那句話，就徑自走回了怪物身邊。他緩緩蹲下來，一襲白衣輕輕敷在塵埃之上，卻仍舊是那般不染一絲的塵埃。
一塵不染的他在那滿頭血汙的怪物身旁顯得那般分明。
蟒女回過頭，疑惑地看著銀忘鱗，她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隻見他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寬大的衣袍被他慢慢拉起露出了一點白得過分的肌膚。
之後，他毫不猶豫地用手在自己的手腕上割開一道口子。殷紅的血慢慢滲透出來，順著那道破口滴答地落在了怪物的頭上。
“你……這是做什麽？”蟒女忍不住道，就在這時她看到怪物竟然張開了口吸吮著他的血液。
他放血放了很久，血液從最開始流出來的殷紅色到最後慢慢凝固成了可怕的褐色。然而他卻還是不依不饒，繼續伸手撕開結痂，好讓更多的血流出來。
直到最後，由於失血過多，他原本就已經無比蒼白的皮膚此刻甚至都接近透明了。整張臉也變得慘白透明，幾乎要和他那一身白衣融為一體。
他終於起身了，身體有些不適地晃了一下。片刻又站穩了，默默地伸手包紮好自己的傷口仍舊是一聲不吭。
“忘鱗大人……”蟒女抬頭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然而後者卻隻是緩緩開口淡淡道：“他要死了。”
蟒女一愣，她雖然知道慕容軒終究難逃一死，但是她在聽到這句話之時心髒還是會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知道。”
“剛剛那，算是最後一餐吧……”銀忘鱗苦笑一聲，然後伸手從手心裏幻化出一絲絲銀白的光線。
蟒女急了，叫了一聲“忘鱗大人！”然而她又安靜了下來，她有什麽資格有什麽力量去阻止他呢？
“軒，”銀忘鱗的眼裏卻沒有悲傷，他隻是靜靜地凝視著那具不會再起來的身體，望著他嘴角竟然有些淡淡的笑意。
一股煙霧起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也從怪物的體內發出。那是精體獸被殺死的時的慘叫，那是……慕容軒魂飛魄散的聲音。
“軒……”蟒女此刻早已泣不成聲，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眶裏不斷掉落在地，在地上結成了一顆顆晶瑩的冰晶。
鬼是沒有體溫的，它們的眼淚也是沒有溫度的，落地成冰，晶瑩剔透無比美麗。這些淚水是永恒的，隻有清晨人間的陽光照耀才能使淚珠蒸幹。
地上很快就結滿了一層冰晶，美得令人窒息的冰晶。那怪物就躺在那些冰晶上，風一吹一股塵埃拂過……
一根修長白湛的手指慢慢露出，而後是手手臂……到最後，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便慢慢地出現在了冰晶之上。
冰的霧氣朦朧著他，他躺在上麵是那般的安詳，那般的真實。真實得，蟒女幾乎不敢去相信。
千年了啊……足足一千年了……
這張臉，這抹身影，她足足千年未見了。但是她能認出他來，她記得他的感覺，她記得他的氣息，她記得他所有的一黔…
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入潮水一般湧出撂壩。一時間，滿麵淚流。
銀忘鱗卻隻是安安靜靜地在二人跟前看著，沒有上前也不願開口。
“他回來了……”過了片刻，蟒女才顫抖著聲音道。
她不知道銀忘鱗是怎麽做到的，她知道那一定是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但是她不想問，她很感激他但是不是現在，她隻想確認一下……
慕容軒是不是回來了？
闊別千年，一次次想要把這些事情傳遞出去。
而直到今日，他終於回來了，穿過浩蕩時空的長河，從那望不見更不可能觸及的地方，來到了她的身邊……這般真實的存在著。
銀忘鱗歎了口氣，“既然如此，何不速入輪回？”
蟒女緩過神來，突然朝他跪下。“忘鱗大人……大人此恩，蟒女永生永世都無法報答。蟒女想要……再求大人一事。”
“……但無妨。”銀忘鱗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現在很想離開這裏了。他的時間也不多了，尤其是看到他們跨越千年後仍能彼此相見，他的心更是心急如焚。
“他們，我毀了廣嶺幫晾，迎…功。如果我真的有所謂氣運，能否給他？”她問。
銀忘鱗和難得地遲疑了，“隻是你如今妖法盡失，若是沒了這氣運是入不了壤的。沒有妖力不能成人，你來世很可能就隻是一個被人宰割的家禽。”
“這些，我都知道……蟒女苦笑一聲，低下頭。“這是我該受的。”
“也罷……”見她如此執著，銀忘鱗也不想再多言了。他伸手在她額上一點，一股神識注入了那倒在冰上的人身上。
而後他伸手，摸進自己的衣中片刻他眉頭微蹙，拿出了三根泛著銀光的鱗片。
“這是……”蟒女接過鱗片，銀光在她眼裏倒映，她望著那手掌大的鱗片有些吃驚。她能感受到，這鱗片裏強大的仙力。
銀忘鱗卻沒有過多的在意，隻是道。“你帶著這鱗片一同入輪回，若有什麽完不得已之事，便去使用。可保你無憂。”
他罷，人卻已經轉過慢慢地走了。蟒女則是緊緊握著那三根鱗片朝著他的背影鞠躬，“多謝忘鱗大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