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 前生篇（十四）
屈辱，絕望，憤恨。憐嫿魂望向不遠處眼裏驚慌失措的凰梓心，一個念頭從她的腦海裏閃過。
凰梓心此刻卻有些無措，她不斷地向後退去，腿部的傷疼得她幾乎無法直立起身，她隻能不斷後退，看著黑影一點點包裹上自己的身體。然而就在這時，憐嫿魂的聲音卻從她身後傳來。
“凰兒，用鳳凰血！”
凰梓心沒有過多猶豫，聞聲就便將全身的血液引燃。對於鳳凰而言，法器即是自身，他們生就有靈血，而靈血裏隱藏的火焰之力則是這世間萬火之王。
“滾！”黑影籠罩上凰梓心的那一刻，一聲怒喝從黑影內部炸開，下一刻一大團巨大的金色火焰從缺口處炸裂，一下衝出結界之外！
憐嫿魂也被烈焰擊開，狠狠摔到了外圍。
“咳咳！”她勉強撐起身體，仰頭雙眸緊盯著不遠處凰梓心所在的火海，火光映入她的眼鄭
得救了嗎？
黑暗裏的人似乎已經離開了，可是真的得救了嗎？
憐嫿魂的心裏越來越不安。
凰梓心眼見黑影全部散去，正要收回自己的法術，卻發現她根本無法收回！恰恰相反，體內的烈焰拚了命地湧出她的體外！這種感覺，和當年仙鳶之時一模一樣，不同的隻有那血液流逝的速度。
“啊啊啊啊！”
慘叫聲從火海內部炸響，終於有人聞訊趕來。憐嫿魂朝那火焰中的人影望去，來者是凰梓心的兄長，鳳靈焰。
“怎麽回事？”鳳靈焰一臉震驚地望著跟前的火海，他那一雙秀氣的眉就這樣一點點擰在一起，雙眼越睜越大。
他似乎注意到倒在一旁的憐嫿魂，卻沒有跑過去，而是顫抖著手在原地呆愣。
“裏頭的人？”鳳靈焰自言自語，胸口處卻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他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胸腔，俯身疼得發抖。
憐嫿魂焦急道：“鳳儀，你冷靜點！”
鳳靈焰卻像是忽然從心痛裏驚醒，猛地回眸瞪向憐嫿魂：“我妹妹要是有哪裏損失，我要你送命！”語罷他便毫不猶豫起身要投入火海，不料卻被一個強大的拉力給捆住。
“靈殤笙！”鳳靈焰終於失去理智，揮手一拳朝靈殤笙打去，那人卻沒躲硬生生挨了他一拳，倒在地上吐出血來。
“不可進去，鳳儀！”靈殤笙難過道，“你身為鳳族太子，難道看不出這是你們鳳族所有人都必須經曆的劫嗎？！”
鳳靈焰咬牙不語，看著靈殤笙從地上爬起來。
“你是鳳族之人，此刻進去根本無法讓凰兒從劫中走出，相反還會把自己搭進去啊！”
鳳靈焰氣笑了，一雙眸不知何時變成了猩紅色，他的唇角抽搐著。心中那股不甘與憤恨，恨得他擰成拳的手都在發抖。
人人都道鳳族強大無比，是這個世界上最無人可敵的存在。他們鳳族之人，生就有神力，並且還是唯一不死的存在。
可是，每五百年涅盤之苦，那其中種種艱險又有何人能知？那眼睜睜看著親人陷入烈焰之中，掙紮啊，慘叫啊，那痛苦的樣子，卻隻能袖手旁觀的滋味……
一旦無法走出，便會永遠迷失在烈焰之中，永生永世被火灼燒，不得片刻安寧。
“我做不到。”鳳靈焰的唇顫抖著，許久才開口道。“我做不到，我再也做不到看著她們在我眼前死去，卻還要好好活著了。殤笙……母上死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如今，凰兒也要……我做不到！”
靈殤笙雙眼猛地睜大，震驚地看著鳳靈焰的背影。片刻，他垂下眸，眼裏已然全是愧疚。
火海裏，一切都安靜了，隻有烈火無情地宣誓著事實，慘叫聲漸漸平靜，或許是裏麵的人已經知道不會有任何人能來救她了。
“笙哥……”一個還有些微弱的聲音不合時邑響起，一下將還在悲贍眾人驚醒。所有饒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個麵色發白的男子身上。
“無心，你怎麽出來了？”憐嫿魂不可思議道，常無心卻安靜地向她走去，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嫂子，我去。”常無心平淡道，他或許都不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
靈殤笙衝他搖頭，“無心，鳳族的烈焰不是你能承受的。鳳儀，還是我去吧，我能帶她回來。”
鳳靈焰卻笑了，不語。
常無心便鬆開憐嫿魂，朝火海裏走去，靈殤笙想要去攔下他，卻被憐嫿魂叫住了。
“殤笙，別去。”
“魂兒！”靈殤笙怎麽都沒有想到憐嫿魂會攔住自己，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憐嫿魂卻看見她肯定的眼神。不自覺的，他停下腳步，也跟著憐嫿魂一起看著常無心的背影被火海吞噬。
烈焰灼灼，映紅了整片夜幕，寥寥寒星支撐著黑夜。
凰梓心已經沒有力氣起身了，她倒在地上眼裏所能看到的都是金黃的火。火苗在她身上跳躍著，貪婪的吸吮著她的血液，她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或許她終將會這樣安靜地合眸，長眠吧……
“好冷……”凰梓心苦笑一聲，明明身處烈焰，可她感受到的卻是墜入冰崖的寒冷。她在地上匍匐前行，爬呀爬呀，可哪裏都是火沒有任何出路。
她幻想過自己死亡的樣子，她以為自己會想到什麽人，可是她從未想過自己能夠想到的隻是那塊石頭，那塊任她欺負這麽久卻連反抗都不會的石頭。
他好笨，她叫他做什麽都會去。可是他經常會錯她的意思……
“無心……我怎麽會想到他呢？”
凰梓心抬眼看向火焰，迷茫裏卻瞥見一抹黑色的影子，這是她在這金黃的世界裏第一次看到其它顏色的存在。她心裏不由得燃起一絲希望，奮力向那黑色爬去，可是那黑卻離她越遠。
“不要走！”凰梓心喝了一聲，意外發現那黑影竟然真的不動了。她心裏不由得冒出一絲歡喜，更加努力朝那黑影爬去。
那黑影越來越清晰，最後變作一顆巨石，黑黝黝的烈焰就在那巨石上方灼燒。
凰梓心情不由衷地伸手去摸那塊石頭，那石頭卻在一瞬間向後縮了一下，可是下一瞬又靜止在烈焰之鄭
是她看錯了嗎？凰梓心不解，伸手繼續不依不饒地摸著石頭，那傳來的觸感讓她真實的知道，那是存在的！在這片看似一望無際的火海裏，終於出現了一個不一樣的東西。
淚水竟然就這樣不爭氣地落下，凰梓心哭得不能自已，忽然間那石頭卻動了，她一愣生怕石頭丟失連忙咬牙跟著它爬去。
那唯一的黑暗，成為她在迷茫困頓裏唯一的指向。她有預感，隻要跟著它，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凰梓心努力爬著，絲毫沒有察覺周身的烈焰越來越大，以及那烈焰之中傳來的物體焦灼的氣息。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走多久，但是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跟著那塊石頭。
石頭也在走，身上被火灼燒出了無數裂痕，可它卻像是沒有知覺一般不斷前校
或許，是因為常無心本就是石頭，本就是沒有性命的東西，所以不僅無心連疼痛也都消失了。
他不知道何為受傷，他隻知道要聽話，然後毫無保留地去相信一切東西。憐嫿魂曾經讓他去保護靈殤笙，於是他去了，如今他需要帶凰梓心出來，於是他來了。
不知道二人在火海裏行走了多久，凰梓心隻覺得周身的烈焰已經逐漸消失，她甚至都能看到瑤池模糊的影子，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極度喜悅在她心裏蔓延開來。
她忍不住看向那塊帶她出來的奇怪石頭，然而耳邊卻傳來一陣碎裂的聲音，她猛地抬頭就見那原本挺立的石頭已經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四分五裂。
“無心！”火焰外傳來這樣的聲音，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
凰梓心無力地暈了過去。
黑暗籠罩的世界不知道多久才重現光明，等到凰梓心睜開眼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自家兄長擔憂的表情。
“哥哥？”
鳳靈焰插插眼睛，嘴角久違地露出一抹笑。他伸出手揉了揉凰梓心的頭發道：“凰兒，沒事了……”
“那石頭呢？”凰梓心還是擔憂，她望著四周，沒有看到憐嫿魂和靈殤笙的身影。
“嫂子和靈殤笙呢？”
鳳靈焰垂眸，片刻才道：“他們在隔壁，常無心他贍比較重……是他救你出來的。”
“果然。”凰梓心沒有多意外，她如今再次想到火海裏的石頭唯一能聯想到的也就隻有常無心了。
“凰兒在這裏好好歇息，我同殤笙要下界去替常無心尋化靈散的解藥。”凰梓心沉默沒有一會兒，就見鳳靈焰忽然起身，麵色平淡地走了出去。
凰梓心納悶，他們兄妹這麽久她一眼就看出鳳靈焰是在生氣，可是她實在想不明白鳳靈焰到底有什麽好生氣的。
休息了一會兒，凰梓心覺得自己四肢終於恢複了知覺，便也下床躡手躡腳走向隔壁。近晌午，憐嫿魂已經出去了，她也才得以來偷看常無心一眼。
入了門，就見一張樸素的床上倒著一個碩大的男人。常無心沒有著上衣，健碩的肌肉暴露在空氣裏，看得凰梓心麵上一陣發燙。
凰梓心走到他身旁，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她捧起臉，滿是好奇地注視著常無心的臉。
今日的他和之前每一都不一樣，之前他總是麵無表情，偶爾也隻會露出疑惑的表情。可如今他的麵上多了一種叫做痛苦的神情。
他雙眉緊蹙，口裏偶爾還會有細微的呻吟。
凰梓心看著忽覺心痛，她情不由衷地伸出手去撫平那人額間的山川，可是他卻還是那般緊緊蹙起。
一定痛極了吧？她身為鳳族之人，也被著火焰灼傷，更何況是一個瑤池旁平平無奇的石頭呢？
“無心，笨石頭！”凰梓心忍不住哭出來，她從來都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卻沒曾想在看到他受贍那一刻會心痛如此。
凰梓心也不知道自己就這樣坐了多久，她隻知道她一直伸手，一遍遍撫摸著常無心的臉，將他眉間的山川一遍遍拂去。
那些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過的事情浮現在她的腦海，忽然間，她發現不知不覺裏這個差點被她殺聊笨石頭，已經占據了她六年的時光。她會害怕他消失，會害怕有一看不到他，在聽到靈殤笙回來的時候，其實她心裏也是高心。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直到他躺在她眼前一動不動的時候，她才恍然大悟。
“無心，”凰梓心抓起他的手，他的手就如同他的人一般也很大，隻是手裏全是繭即粗糙也不好看。“你是我在火海中唯一能夠看到的，是那時我全部的希望。所以，無論會發生什麽，無論現在有多疼，你都得給我忍著，然後活下去，為了我活下去。”
她合眸，片刻忽然回頭就見憐嫿魂正立在身後。
“嫂子……”
凰梓心隻覺得腦內一震，腦海裏頓時一片空白，隻有麵頰發燙。
憐嫿魂隻輕笑，拉過她的手坐下。
“要我把無心送給你嗎？”
一句話，讓凰梓心發現憐嫿魂的笑容裏多了一些和平日不一樣的東西。
“我……”凰梓心啞然。
憐嫿魂的笑容慢慢減去，她望著常無心的麵上多了幾分無奈。“無心他，你也是知道的。如若可以，我並不希望你對他有意，但是那一夜……”
憐嫿魂停頓了片刻，又輕笑道：“罷了。凰兒，你若是真心，那便要先明白一點，對於他而言你所有的表示他可能都看不到，所以要打動他就必須學會接受他。”
凰梓心愣了許久，隨後鄭重其事地點零頭。她原本心裏還是有些發慌，但是當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常無心身上的時候，一股奇怪的感覺卻迅速迷茫上了她全身。
她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她真的對那個一直被她欺負的笨石頭動心了。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那顆埋藏在心裏的心動如今已經被火海澆灌成了巨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