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9章 大魚

  魚禾能將農家寨所有孩童收入到魚氏文室,也能讓農家寨的人在平夷安家落戶。可他沒辦法保證農家寨的人能徹底融入到平夷。


  因為農家寨的人想徹底融入平夷,需要時間,很長的時間。


  魚禾沒那麽多時間。


  若是提出這些條件的是其他人,魚禾肯定會毫不猶豫的答應,然後騙到了金礦後,果斷將人踢開。


  可提出條件的是老寨主,魚禾就沒辦法信口開河。


  六盤水義軍中如今有半數人就是農家寨的人。


  魚禾跟老寨主信口開河,就等於是在跟六盤水義軍信口開河。


  失信於人不可怕,失信於軍伍那才可怕。


  那是會要命的。


  老寨主見魚禾沉吟著不語,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兒子和婦人,有心詢問他們,自己提出的條件很苛刻嗎?

  老寨主在來之前,害怕自己提出的條件太過苛刻,還特地跟婦人商量了一番。


  刪減了許多條件,精選出了三條。


  他害怕自己提出的條件太過苛刻,逼得魚禾鋌而走險。


  “魚……魚主記……”


  老寨主有些擔憂的呼喚了魚禾一聲。


  魚禾歎了一口氣,“農寨主,你是一位長者,又是一位睿智的人,所以我不能騙你。我們的身份你知道,我們不一定會在平夷久留,所以我可以將農家寨的孩童納入到魚氏文室,也可以讓你們在平夷安家落戶,但是我沒辦法讓你們農家寨的人徹底在平夷縣內生根。


  你的條件我都能答應,但是能不能有一個好結果,我卻沒辦法保證。”


  老寨主聽到魚禾這話,稍微放心了不少,他臉上複起了一絲笑意,“魚主記能將老朽當作一位長者實話實說,老朽很欣慰。


  魚主記能為農家寨考慮,老朽也很感激。


  魚主記說的這些,老朽其實都想過。


  魚主記能幫的了我農家寨一時,卻幫不了我農家寨一世。


  魚主記能幫我農家寨在平夷安家落戶,就足夠了。


  我們農家寨以後的路,自然需要我農家寨的人自己走。”


  魚禾愣了一下,認真的道“那你們的條件也太簡單了……”


  簡單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老寨主哈哈一笑,“魚主記能念著我農家寨的好,就足夠了。”


  老寨主的條件是簡單,幾乎是白送了魚禾一個金礦。


  但老寨主有老寨主的考慮。


  金礦固然重要,但農家寨的人更重要。


  反正金礦留在農家寨手裏,農家寨的人不僅用不了,每天還要為了金礦的事情提心吊膽的。


  金礦對農家寨而言,不是寶貝,而是禍害。


  送給了魚禾,看似農家寨損失最大,可實際上農家寨並沒有什麽損失,反而因此得到了解脫。


  魚禾也知道這一點,但他就是覺得自己便宜占的有點大。


  魚禾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想法。


  魚禾沉吟了一下,道“隻要我們六盤水義軍還在平夷,就一定會保農家寨的人在平夷安然的生活。”


  老寨主聽到此話,笑的更爽朗。


  雙方談妥了金礦的事情,魚禾請老寨主嚐了嚐任氏廚娘的手藝。


  任氏廚娘炒菜用的葷油,所以得趁熱吃。


  涼了容易成一坨。


  在魚禾熱情招待下,老寨主、婦人、農普坐著大吃了一頓。


  一直吃到了傍晚。


  魚禾有意留下老寨主在縣衙裏休息,老寨主卻執意求去。


  魚禾一直將老寨主送到了城外。


  老寨主一行三人,踏著夕陽,消失在了山邊。


  ……


  山林深處。


  一座竹木搭建的寨子裏,老寨主和婦人坐在火塘旁邊,撐著竹棍,彎著腰,詢問著婦人,“祭司,您覺得那小子如何?”


  婦人手裏搗著草藥,聽到了老寨主的問話,手上的動作一頓,“是個不錯的小家夥……”


  老寨主笑嗬嗬的道“怎麽講?”


  婦人繼續搗起了草藥,她一邊搗藥,一邊道“在亂世中,能出頭的人,大多都沒良心。那個小家夥算是一個難得的有良心的。他拿了我們寨子裏的金礦,第一時間並沒有想到如何利用那些金子,而是想著能不能完成你的條件,那就說明那個小家夥心不黑,而且重承諾。


  有良心,重承諾的小家夥,很好,寨子裏的青壯跟著他,很不錯……”


  老寨主聽到婦人如此誇讚魚禾,忍不住道“老朽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心很黑,愣是通過唇舌,將寨子裏的青壯從老朽身邊搶走。


  您居然還說他有良心?”


  婦人瞥了老寨主一眼,一臉淡然的道“他的來曆你也清楚,他需要麵對什麽,你心裏也清楚。他得先活著,然後才能跟你講良心。他要是活不下去,拿什麽跟你講良心?


  不論能不能活下去,都跟你講良心的那種善人,成不了大事,在亂世中也活不下去。”


  老寨主撇著嘴,“理是這麽個理,可是聽你將那個小子說的那麽好,老朽心裏覺得不痛快。”


  婦人瞪了老寨主一眼,“你要是覺得他不好,為何還將寨子裏的青壯托付給他?”


  老寨主尷尬的一笑。


  “祭司,您特地去看那個小子,可看出什麽不一樣的東西?”


  婦人聽到此話,放下了手裏的搗藥杵,遙遙看向了平夷縣的方向,似乎能隔著老遠,看到魚禾的身影,她聲音沙啞的道“老身看到了皚皚白骨……”


  老寨主一驚,“您不是說他拿出的治療發熱的法子能活人無數嗎?怎麽看到的是白骨?”


  婦人一臉平靜的道“漢人有句話,叫做一將功成萬骨枯。”


  老寨主眉頭一挑,更震驚了,“你是說他一個亡命之徒,能成事?”


  婦人的話是什麽意思,老寨主聽明白了。


  婦人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魚禾以後能成事,所以他身邊會有皚皚白骨。


  婦人點點頭,道“不貪婪、不自大、不盲目,有謀略、有信義、懂進退。隻要不夭折的話,肯定有一番作為。”


  說到此處,婦人盯著老寨主又道“你去過長安,見過世麵。老身也曾四處遊曆,見過不少人。似他這般年紀,能有他這般謀略和信義的可不多。


  句町王的子嗣、滇王的子嗣,都不如他。


  也唯有長安城中那些達官貴人家裏的嫡子,才能跟他一教高下。


  那些達官貴人家裏的嫡子出仕以後,那個不是公侯?”


  老寨主急忙道“可他沒有人家那般底蘊。”


  婦人笑了,“可他在西南也沒有對手啊。”


  老寨主張嘴剛要說話,婦人就繼續道“句町王、滇王,以及他們身邊的大謀士,或許能跟他一教高下。可你覺得他們會放下身段對付一個不入流的小子?

  他們放不下身段,那小子在西南就沒有對手。


  那小子自然會有一番作為。”


  老寨主苦著臉道“您是不是太高看他了?他現在隻是一個亡命之徒。”


  婦人輕蔑的一笑,“他是亡命之徒?那我們幫他做事,豈不是連亡命之徒也不如?”


  老寨主一臉尷尬。


  婦人冷哼一聲,繼續道“他現在手握一百多青壯,還有不少青壯願意為他效力,實力已經不輸給一個小寨子了。


  你從一個逃民,到建立起農家寨,花費了多久?


  他從一個逃卒,到實力超過農家寨,花費了多久?”


  不等老寨主開口回答,婦人就替他回答了,“你花費了三年,他用了不到一個半月。給他三五年,他就能擁有媲美大寨子的實力,到時候他就有資格跟西南所有的頭人交涉。


  那些狂妄自大的榆木腦袋,能是他的對手?


  等他吞並幾個大寨子,句町王和滇王的王宮內,都得給他設座。”


  老寨主咬牙道“他終究是一個漢人……”


  婦人冷笑道“漢人怎麽了?統治滇地數百年的莊氏也是漢人。滇地的人能臣服於莊氏,此地的人為何不能臣服於魚氏?

  西南百族要是真強,豈會受封於漢室?


  西南百族要是真的不願意臣服於漢人,又豈會被漢人統治?”


  老寨主被婦人說的啞口無言,許久以後,他吞吞吐吐的道“他也許不願意留在西南,跟我們這些蠻夷為伍。”


  婦人瞪著老寨主,“他若是夠聰明,就一定會留在西南。你剛才也說了,他在北方可沒有什麽底蘊,北方又是新廷所在,兵馬無數,良才無數,他回去了也成不了氣候。


  唯有留在西南,他才能有一番作為。


  畢竟,山裏的那些狂妄自大的榆木腦袋,可沒有北方那些讀書人聰明。


  容易哄、容易騙、也容易收拾。”


  老寨主聽到這話,像是吃了苦瓜一樣,“老朽就是第一個上當受騙的榆木腦袋?!”


  婦人瞪了老寨主一眼,似乎在責怪老寨主打斷了她的話,她沒有回應老寨主的話,自顧自的道“他若是不願意和我們為伍,也不會讓我們寨子裏的人出現在他手下。


  你別忘了,昔日句町人和滇人幫著漢人攻打我夜郎的時候,漢人根本不允許句町人和滇人加入到他們軍中,而是讓他們各自為伍。”


  老寨主緩緩點頭,“確實如此……”


  婦人繼續道“明日老身會帶著農普去句町,你走一趟蒙家寨和壯家寨,讓他們兩個寨子的人也去平夷。”


  老寨主驚愕的道“您是要……”


  婦人點著頭道“他如果留在西南,我們三支夜郎人就跟著他走。他若是回北方去,那我們三支夜郎人就借著他的手,融入到平夷。”


  老寨主遲疑著道“其他兩支可未必聽老朽的……”


  婦人雙目一瞪,“老身的話他們敢不聽?老身不隻是農家寨的祭司,更是所有夜郎人的大祭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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