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付錦篇）終
靈安寺一戰，死傷慘重。
世人並不知當日發生了何事，隻知道那日靈安寺緊閉山門，兵器交接的聲音響徹了那整片天空，那佛門之地，在那半個月之內，靈安寺範圍內的空氣中都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此等激烈，令人心中生寒。
“今年著實不太太平……”一身著粗布的老婦人低聲說道，麵上滿是愁容。
“可不是嘛……”另一老婦人附和道，“外頭還沒亂，裏頭倒是先打起來了！”她低聲歎了口氣，言語間盡是埋怨。
那粗布老婦人咳了兩聲，將臂彎上的籃子往上提了提，徐徐搖頭，忽然頓住，抬眸看向那青石板的階梯，一旁的石碑上赫然刻了三個大字——靈安寺。
千鳥飛絕，林已成枯。現在這靈安寺竟隱隱有股子破敗之氣。
另一老婦人見她立在原地，雙手將她一拉，臉上滿是嫌惡，往地上啐了一下，“你看這裏作甚?現在這可是不詳之地，待久了可是要倒黴的！”那老婦人拉著這粗布婦人快步離開，仿佛再多呆一秒，身上就沾染上了什麽病毒一般。
兩人匆匆離去，並沒有看到身後那一個男子。
此人身著玄色衣袍，腳踏一雙黑色的靴子，上邊用銀色的線勾出一圈一圈的花紋，頭上帶著一個鬥笠。男子將那鬥笠壓的極低，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
他抬著頭，望著這一層一層的階梯，微微有些發愣，僅半年時間，這靈安寺竟已沒落成這副模樣。
聽聞寺內僧人早在一個月內散盡，那靜慧也早已不知所蹤，曾經萬千香火的盛況早已不在，隻餘這一地枯葉落在這青石板上，無人打理。
“爺。”這時，身後又走來一個男子，與他同樣的裝束，隻是那男子卻未將鬥笠壓低，隻是隨意帶在頭上，讓人能看清楚他的臉。
濃眉大眼，五官生的立體，隻是這男子膚色較黑，臉上生了條疤，從那眉毛處劃至臉上，生生的毀壞了這男子的這一整張臉。
他微微躬著身子，朝男子遞上了一個瓶子。
這瓶子生的玲瓏，卻是透明的，裏頭裝了一些白色粉末，用木塞堵著，以防止它漏出來。
立著的男子伸手接過那瓶子，放至眼前仔細觀摩，鬥笠裏微微露出兩隻眼睛，眸色幽深，赫然是上官珩。
如果上官宸知道，他將付錦的屍體焚燒了，不知那人會不會瘋呢?
靈安寺一戰，沉一率領著一眾將領，解了上官珩等人的困境，逃出來的時候，他順便帶走了付錦的屍體。
一行人還未到京城，便被告知幾人均上了通緝榜。起兵是早晚的事，隻是葉瑾的死加快了這一進程。
上官珩馬上聚齊了自己在京城的勢力，養兵蓄銳，諸多謀劃，隻為在這場戰役中，將優勢擴大。
一功成就萬骨枯。
實則上官珩對於那個位置早已不在乎，那日的試探也隻是想看看，這上官宸在付錦身上，放了多少情意，值得他這般費盡心思，隻是在得知答案之後，他的心情卻顯複雜。
到底不過是江山情重美人輕。
不得不說，上官宸是個絕對合格的帝王。
他已經厭惡了戰爭，隻是對於自己的手下，他必須要有一個交代。
上官珩的將目光緩緩挪到瓶子上，眸中緩緩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最終將它收入袖中，再怎麽說，這付錦也是可憐人，往日丫頭所做，必定也是憐惜她的，那麽他也必定會遵循她的意誌，給這付錦一個自由。
…………
戰事愈發緊張起來，此時的上官宸卻坐在這大殿之中發呆，他緊緊皺著眉頭，腦中依稀浮現出那女子身著一襲紅衣，在自己麵前策馬的模樣。
英姿颯爽，漂亮極了。
其實入宮之後，付錦便沒再穿過紅衣，宮中規矩，那紅色，是隻有正宮的皇後娘娘才能穿的顏色，而她不是。
上官宸之所以對身著紅衣的付錦記憶尤深，是因為他第一次見她，那女子便是身著紅色的勁裝，駕著白馬，紅衣隨風揚起的模樣在他心裏刻下了一道印記。
隻是那個時候他並不愛她，心中隻覺得她僅僅是一枚棋子而已。然而此時此刻，那人的屍體，他卻也不想放手。
“陛下，這是涇川知府遞上來的折子。”蘇圖爾躬著身子進了大殿，將那折子聚過頭頂。
上官宸拿過那折子，打開看了兩眼，便將它甩在地上，眸中滿是怒色，“混賬！”
蘇圖爾見這般模樣，心中大駭，連忙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涇川死了這麽多人，為何不同京城上報！現在壓不住了，這才遞折子?去，傳穆藺夫過來！”上官宸眸中壓著一股子火氣，神色愈發的冰冷。
“是。”蘇圖爾連忙起身，將那折子拾起之後，這才緩緩的退了出去。
不多時，身著朝服的穆藺夫便行至大殿門口，他皺眉，心中暗自忖量著，陛下半夜傳喚他，定是有大事，隻是據他所知，如今這京城除了熠王造反一事，也沒有其他大事了。
眼神一瞟，他便看到站在殿外的蘇圖爾，不由得上前幾步，“蘇公公，不知陛下深夜喚我過來，所為何事？”
蘇圖爾搖了搖頭，輕聲提醒道:“今個兒涇川遞上來一個折子，陛下看了便大發雷霆，您還是快些進去吧，免得陛下動怒。”
穆藺夫眉頭緊皺，微微眯了眯眼睛，涇川……
像是知道了什麽一般，他眉毛一跳，心中暗道不妙，看向蘇圖爾，“多謝公公提醒。”隨後甩了甩袖子，便踏進了這大殿。
快步行至上官宸麵前，隨後雙膝下跪，雙手作揖，緩緩出聲，“臣參見陛下。”
上官宸眸色淡淡的看向他，並沒有叫他起來，隻是手輕輕的扶著麵前的書案，隨後緩緩出聲，“你可知朕半夜喚你入宮，所為何事?”上官宸聲音淡淡，叫人聽著卻摸不準他的脾性。
穆藺夫搖頭:“臣不知，請陛下明示。”
這話卻惹怒了上官宸，隻聽到他冷冷的一聲嗤笑，“不知……”隨後手一抬，那折子便落在了穆藺夫麵前，“朕的好丞相，好好看看這折子！”
穆藺夫手指微微顫抖，隨後拾起那地上的折子，隻看到那是涇川的折子，心中便開始顫抖起來，而後看到裏麵的內容……
他僅看了兩眼，便覺得腦袋發昏，麵前一片黑色。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最近連日大雨，涇川位於河邊，早已爆發了洪水，兩月前，涇川知府便上奏折，懇請朝廷撥款賑災。
朝廷是撥了款，賑了災，可是那錢一層層下去，到了涇川，早已所剩無幾。
那涇川知府又是個剛正不阿的，於是連夜寫了個折子，秘密呈至皇帝麵前，上官宸看了自是勃然大怒，隻是此事牽連甚廣，上至重臣，下至小官，於是上官宸在上朝之時並沒有動作，準備引而不發。
卻不想這事被有心人傳了出去，涇川知府這個人便被人記恨上了。
這次的奏折上麵赫然寫了一件事，由於賑災不及時加上難民的成倍增加，那涇川的所有街道上，到處都是人擠人的模樣，然而事情還沒完。
不知哪天起，涇川卻忽然爆發了瘟疫……
剛開始隻是一個人出現症狀。低燒，咳嗽，隨後便開始嘔吐，全身無力，之後便開始陷入昏迷，跟著死亡。
由於是難民且身上無錢，那人到死都沒人去給他請個太醫，導致屍體在原地發臭腐爛……
緊接著越多的人出現了同種症狀，經涇川太醫診治，已經確定是瘟疫了，如今涇川的人幾乎都已染上此病，更多人已經到了昏迷階段，從這便可看的出來，此病來勢洶洶。
然而涇川知府連連上奏請求京城的支援，卻沒有任何回應，那一份份的奏折也石沉大海，不見蹤跡。
穆藺夫看著這字字誅心的奏折，心中一陣陣心悸，遍體生寒，他輕輕的看向上邊通身散發著冷冽之氣的帝王，隻覺得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他連忙朝上官宸磕頭:“陛下，這……”
穆藺夫被嚇到說不出話來，原因無他，隻是這涇川的奏折，有一份正壓在他的手中……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上官宸手往桌上一扣，將那書案拍的啪啪作響，麵色鐵青，儼然已經動了氣。
見狀，穆藺夫連忙給他磕頭，身子微微顫抖:“陛下，此事老臣並不知情……”
聽到這話，上官宸直接給他打斷:“不知情?”說著他抓了一個杯子摔下去，正砸在穆藺夫頭上，滾燙的茶水落在他的官帽上，正往下低滴著水，“好一個不知情！”
聽著這話，穆藺夫心中微震，也不顧身上的狼狽，隻是連忙伏下身子，不作言語。
“穆藺夫，枉你為當朝宰相，竟帶頭以權謀私，還趁機打壓報複！”上官宸冷冷的看著地上跪著的人，吐出的話也是毫不留情。
“陛下，老臣冤枉啊！”穆藺夫稍稍抬起頭，正視上官宸，眼中滿是無辜，“此事老臣當真沒有參與其中。”
他做這模樣，隻是心裏卻有自己的小九九，隻要他不承認，陛下還能屈打成招不成？他又沒有證據……
他正這樣想著，忽然便聽到上邊傳來的聲音。上官宸冷笑一聲，“冤枉?穆相是覺得朕沒有證據?”
穆藺夫隻是表現的極為委屈，並不言語。而上官宸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反應，直接拍出一份名單，“那你看看，這是什麽？”說著手輕輕一動，那張紙便直接甩至穆藺夫麵前。
他從地上拿起那張紙來，看著上邊的名單，心中大駭，這是……貪汙賑災款的名單，他的大名，赫然在第一個！
穆藺夫身子一軟，便直接癱在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
上官宸眸色微涼，看著癱倒在地上的人，這是父皇留給他的臣子，也是老臣了，可如今，他卻做出這般有愧朝廷之事，實在讓人大跌眼鏡。
他沉默片刻，隨即淡淡開口，“蘇圖爾，奉朕旨意，丞相穆藺夫，德不配位，今特撤去宰相之位，逐出京城，責令其將貪汙賑災之款，盡數歸還，所持家產，盡數歸入國庫。”
穆藺夫愣了幾秒，隨後不可置信的看向上官宸，這樣的話，陛下是打算抄了他的家?
他抬頭，徐徐看著那位年輕的帝王，直到現在他才有些明白了，為何先皇會選他為皇帝，而不是熠王。
因為他像是那獵人，有足夠的耐心，能慢慢等人入套，當然也足夠心狠，不惜犧牲所有，也要達成心中的目的。
“臣穆藺夫，謝陛下開恩。”
說完，他便脫下頭上的官帽，身上的朝珠，以及那一身的朝服，將衣服折好放在地上，再將那朝珠放在衣服上，隨後將官帽蓋在上麵。
穆藺夫的手輕輕拂過那頂官帽，帶著些許不舍，身後起身，“臣，告退。”
上官宸體量著他是老臣，所以給了他最大的體麵，沒有命人給他押出去。
這事一出，第二日那朝堂之上便處在一片高壓的氣氛之中，朝中人人自危。殺雞儆猴，這一招的效果顯然很不錯。
戰事愈發緊急，朝中卻忽然換了丞相，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第二日上官宸便在朝堂上說了涇川之事，朝中大臣紛紛唏噓不已，那些扣了涇川知府信件的人都不敢太冒頭，生怕落的同穆藺夫一樣的下場，甚至更慘。
“報，陛下，這是雁台傳來的急報。”那人雙腿跪在地上，手持那份奏折，舉過頭頂。
蘇圖爾自覺的走了下去，將那奏折呈了上來，快步行至上官宸身邊，遞給了他。
上官宸拿過那封密報，看了兩眼，隻見那上麵寫著，付錦已成灰……他忽然神色一淩，雙眸極涼，手狠狠的攥緊了拳頭。
上官珩！
他望向朝中眾人，聲音微冷:“猙威將軍何在！”
那下邊陣列中行出來一個人，麵色凶惡:“臣在！”
“朕命你率一萬精兵，捉拿叛賊上官珩，即刻出發，不得有誤！”
“是！”
戰爭的號角已經響起，這片江山今後將由何人主宰，還無人得知……